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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 冥钱

 

爸爸离开这个家已经一年了。日日夜夜，我都痛肺痛腹地想念着父亲，思念着他，且常常一个人对天流泪。
 
这次回家过年，有很多次，我都想独自去父亲的坟头上哭泣，去祭奠他，拔一拔墓碑四周的杂草，坐在他老人家身边，听听他的叹息，也倾倒一些自己心中的委屈。 可是，我记不得埋他的地方在哪里。母亲劝我先别去，等把去看望父亲的冥通的东西都备全了，和弟弟们一起过去，让父亲看见我们姐弟仨，那才让他安慰和高兴。 不能空手，懂吗？
 
我顺从了母亲，耐心等待着这天的到来。
 
昨天买菜的路上，正好看见一个卖纸钱的摊位，便好奇地走过去。正可谓世俗的活人向往和梦寐以求的财富，在阴间也一样不拉。冥纸自然一沓一沓摞得最高，还有 冥香，百元人民币，甚至还有绿色的、印有$100的美钞。元宝、奔驰轿车、官帽、戒指，。。。凡是人间想得到的，阴间也照收照用不误。妈妈非常内行，让我 多买些美元给死去的父亲花。
 
老板娘听说我从美国回来的，兴奋地笑出满口的黄牙和一条条清晰可见的皱纹：“ 那你可要多买些钱孝顺你个父亲。美元是硬通货，屹立不倒的。你爸爸生前可是做官的？哦，不是呀，那你可要买这个福禄寿，让他在阴间享福做官长命百岁。哦，他是教书的呀，我有我有。” 说完，老板娘转身从铺子里拿出一捆用纸卷的夸张粗大的毛笔，顺便又拿了几沓草纸塞到我的手中：“哦哟哟，你父亲一定在下面没有笔和纸写字，苦撒的。我晓得的，读书人可以不做官不吃饭，但是不可以不读书看报的。”
 
回家的路上，母亲心满意足。我满足了老板娘和母亲的心愿，买了许许多多通往冥间的硬通货。父亲，你可以不受委屈了，在阴间安享晚年，幸福快乐了。
 
这是一个世俗的世界。在世俗的世界里，人们用自己的所思所想所贪所悔，为阴间的亲人打造了一个无怨无悔的理想世界。在这个阴间世界，物质的需求人类的贪婪 是和地面上的架构一模一样的。在这两塑料袋的冥纸冥钱冥奔驰冥官帽中，寄托了多少亲人的思念，担忧的隐患和美好的期盼啊。
 
我顺从了母亲的一切，也顺从了约定俗成的民间风俗。但是，我深深知道，这不是父亲想要的。正如我后来得知，当父亲去世后躺在棺木中，亲人们热闹地前来，门 庭若市，守着他的灵柩打牌闹通宵时，母亲在电话里激动地说：“你爸爸真的很风光。因为他生前为人厚道，所以他走的时候才会热热闹闹。家里的亲戚们都来送他 了。没有人离开，所有人都围绕着你父亲，可热闹了。你不知道，这说明你爸爸生前积德很厚。在中国，只有不受人尊敬的人死去，才会走得冷冷清清呢。”
 
我一边附和着母亲，一边却在听筒里几乎听不下去了。我知道，这不是父亲想要的。他一世远离喧嚣浮华，无欲无求。他一定只想静静地、安静地休息，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无奈的人间。陪伴他的，应该是他的至爱亲人，应该是老伴儿、子女，以及我们对他深深的怀念。。。
 
作为基督徒，我更相信父亲安息的地方是在天堂，一片青草地上，潺潺的流水边，阳光温暖，人畜各自安得其所，没有疾病没有委屈，只有平安和喜乐，神的双手抚平了他心灵的忧伤，一生一世，直到永永远远。。。
 
于是，我再一次后悔：去年冬天回来陪护父亲，在他的病榻前，为何没有为他传主福音，从而让父亲决志信主。如今，这个祈愿成为了我永远的遗憾。母亲常说，父亲长眠于地下，而我却深知父亲他正在天堂，俯瞰这个家，用他的灵魂保守着这个家庭，还有他深爱的子女。
 
我对母亲说：“妈妈，你可相信这样的说法。父亲长眠于地下，因为他来自泥土，也归于泥土。但是，父亲的灵魂早已在火化的那一刻，升腾到了天堂，被上帝接走，安息主怀呢？” 
 
妈妈每日清晨都烧香拜佛，她也知道我是基督徒。母亲安慰我说：“我理解你的意思。我们虽信仰不同，但理念相通。那就是，无论是在天堂，还是在阴间地府，你 们的父亲生前刚直不阿，悲悯宽容，与世无争的秉性，无论去哪里，都是会被神灵喜爱和接纳的。我们为他买这些个东西，只是怕他在那头不够花。另一个世界，活 着的人从未去过，到底怎样谁都不知道。让你父亲在那头过得绰绰有余，总比捉襟见肘好。他是好人，善良的人，但是一生清贫，又病病殃殃好多年，没过上几年好 日子。我们悼念死去的亲人，买些他明年吃穿够用的，给他一些买路钱，他就不会在里面受委屈受欺负，就会幸福和快乐。同样，这也是我们活在世上的亲人，能做 的孝心和释怀。”
 
母亲唠唠叨叨这番话，让我的内心有了一丝平静和安慰。虽然，这些冥钱或许并不是您所要的，可能那些毛笔和草纸可以用来写字，打发过于安逸的生活，一定是你所需的。同样，我也了解，若真有“钱财”在旁，你一定也是拿出来帮助那些贫弱的人的。这是您的脾性，死了也不会改变的。
 
午后，冬日的暖阳照进客厅。我和母亲坐在椅子上折叠着这些冥钱。锡纸很薄，两张交叠在一起，手机械地操作，一会儿母亲就教会了我。不一会儿，我就可以折出象母亲一样精致的锡元宝。
 
我们俩从下午三点开始做这件事，一直做到五点半天黑。这段时间，面前的电视正在播放一个家庭伦理剧，母亲告诉了我一些你和母亲之间的故事，聊到婆媳关系，以及这个家庭的鸡毛蒜皮的杂事。时钟嘀嘀嗒嗒不紧不慢地走着，母亲说到伤心处，眼泪潸然而出。
 
爸爸，作为男人，作为妈妈的丈夫，你也留给了母亲不少的委屈和伤心，至今还让她有心痛的感觉。虽然，我们都原谅你不是故意的，只是男人的粗心大叶，但是你也是缺乏对母亲关爱的男人呀。听了妈妈的哭诉，我也想在这里稍稍责备您一下下喽。
 
好像面前的家庭伦理剧一样，母亲倾诉完毕，结尾处果断地把手往前一伸，好像做年底报告的总结：“不管怎么说，你爸爸生前的工资都是如数上交给我的，经济大 权都在我手上，他从没窝藏过一分钱，这个我有数的。而且，我每次打牌输了钱，你爸爸从来也不责备我，还总是安慰我说，你输的还不是我的工资，用不着心疼 钱，我再节省点就是了嘛。”
 
我嗔怪母亲说：“原来，你说了这么多，是在抛砖引玉呢。你自己说说，自从爸爸那块儿的财源断了之后，你打牌缺过钱吗？你女儿和女婿哪次不按时寄钱给你花。只是你自己不要太贪心，瘾不要太大，打牌不顾身体，竟然打到昏倒在牌桌上，吓不吓人？”
 
父亲，一百多个冥钱在我和母亲的手中叠好了。过几天，我和妈妈还有弟弟会去您的坟头上，全部寄给您花。希望您在接到的那一刻，能感受到我们一家人的温暖和祝福，和对您的深切缅怀。别忘记，托一个梦回来。
 
父亲，愿您在地下长眠，在天堂快乐。我们永远爱着您！
 




予微 (2014-01-23 05:49:01)

体谅母亲的心，敬仰父亲的为人，红花娓娓道来，温情满满。让我想起小时候帮家人叠的元宝，剪的纸衣。

另，如果真有冥府，阎王爷一定痛恨这些币值越做越大的冥币，令到地府通货膨胀！

阿朵 (2014-01-23 23:58:52)

亲情，跃然字里行间，红花好好陪陪妈妈吧。

抱峰 (2014-01-24 08:13:07)

中国有个公益广告，意思是：爱不要太迟，父亲在痴痴等待。

为死者热闹一番是给活着的人争面子的。

爱在现实，常回家看看，少惹老人生气，这最好。

安康！

红花 (2014-01-24 11:12:13)

不知抱峰兄是否基督徒。回到家，母亲用家乡的方式祭奠父亲。虽我是基督徒知道不可，但是我选择了孝顺母亲，叠了冥钱。

红花 (2014-01-24 11:13:00)

与妈妈在一起的日子，我仿佛回到一种幼童的岁月。。。爱得有些令我窒息。

敏敏 (2014-01-25 02:30:00)

我们这里也是，每次七月半和过年祭祖，都是叠的这样的锡箔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