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深秋，爸爸买一只野鸡，为过冬，吃山货。姐姐喜欢五颜六色的羽毛，我只要那几根翎子，插在帽子上，像京戏里的周瑜一样，多神气。以前吃山鸡烧壁炉，可三楼没有壁炉，花盆炉子烧得火红，营造着换季的气氛。奶奶做针线，爸爸看古书，妈妈给我们念契诃夫的《凡卡》。
我和姐姐都喜欢凡卡他爷爷，那个笑眯眯地眨着眼睛的守夜人，还有那只名字叫“泥鳅”的狗。凡卡挨打，忍不住撇嘴，拿脏手背揉着眼睛，抽嗒。妈妈读到这里，姐姐的眼圈红了，可是凡卡受的罪却还是没完没了。最后凡卡在信封上写：乡下，爷爷收。妈妈问：“这封信爷爷能收到吗？”姐姐说：“地址不清楚，收不到。” 妈妈合上书，望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说“什么是痛苦？无告的痛苦是痛苦；说不出来的痛苦更痛苦。”我问；“大救星毛主席为什么还不来救凡卡呢？”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三楼厨房那幅祥和的场景是我们在承德道31号的最后一幕。不久，我家搬到几个路口之外的“吴家大院一号”。承德道31号大院门楼上挂起“华北缝纫机厂”的大牌子，我家在那儿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这个长长的故事也说到尽头。
我知道搬家的原因是半年后，庆祝反右斗争的伟大胜利的时候。那一天阳光透过礼堂的彩色玻璃，五颜六色的圣母像被投射到讲台上，照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工人。他戴着蓝帽子，穿着蓝制服，清了清嗓子，先来段高玉宝的《半夜鸡叫》：鬼子从堂屋出来，照着偷鸡贼的屁股打了一抢。周扒皮满脑袋顶着鸡粪，高喊：“别打了，我是东家。”同学们听了哈哈大笑。老工人的话音一转，说起怎样逼迫资本家滚蛋的故事。承德道31号定为天津缝纫机厂的厂址，可住在那儿的资本家老奸巨滑，软磨硬抗就是不搬家。这可咋办？最后我发现，那个资本家的太太是大夫，上夜班。找到突破口，就搬来话匣子，把声音放到最大，对着她的睡房一个劲儿地猛放。不到两个礼拜那个资本家就投降，我们终于按时完成党交给的光荣任务，为华北缝纫机厂拔掉了最后一根钉子。
我记起那些日子，青天白日，身穿簇新蓝工作服的工人破门而入，坐满了我家的厨房和过道。我想起满面病容心力交瘁的妈妈和眼睛发直、满脸肌肉不断跳动的爸爸，在绒妈曾住过得那间小屋里相对无言。
会议终于结束，我在一片掌声、欢呼声、口号声中站起，走进远离人们的操场。
高洁紧跟在我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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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不久后将要搬到“吴家大院一号”，跟小明家在一起，他高兴坏了。带着我去看将来的新家，告诉我，吴家大院就是条胡同，里面有着很多小家户，还有三个大杂院。“谭契友”和“冒翩翩”是三号院的两个大王，也是天津市叫得响的风云人物。你不是喜欢冒险吗？跟着他俩，一定会有一番经历的。不过你也得小心，他俩死不对眼，谁也开罪不起。等你来了，我再跟你再细说吧。
大约是2003年，我告诉母亲，有几个同学在写回忆录。母亲说：“你有着别人没有的经历，有过关于社会、人生的思考，你也应当写。” 母亲早年就怕我玩文舞墨，言禁开放以后，却鼓励我写作。我从那时起，开始写回忆录、杂感、纪实和散文。写得多了，就想写小说。小说有更大的容量，可以尽情尽兴地写出见闻，感悟。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憨直，有同情心、好奇心的虎仔，和精灵鬼怪的姐姐原本应有的无忧无虑童年，被1953-1957年间的工商业改造和第二次肃反蒙上厚重的苦难和忧郁的阴影。故事由这条暗线串联着若干板块：
· 绒妈，今不如昔的苦命人；
· 聂大爷，有功有过的边缘人；
· 上海行，费家三代人的挣扎；
· 众人开办 “星火俱乐部”被定为反党事件，由此引发了几个家庭的灾难；
· 为报效祖国而海归的高家无端蒙屈受辱；
这个中篇将作为一个板块，和其他中短篇松散地连接着，构成一个宏大的人间悲喜剧的历史画面。
| 予微 (2013-12-18 03:25: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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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学习了这虚构与非虚构小说的分别。 好妈妈走出过去阴影，鼓励孩子写作，真好！ |
| 司马冰 (2013-12-18 04:22: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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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中篇有力道，写得好，可以反映出作者的功力不浅。辛苦了，休整一下，准备给我们上下一篇大餐吧。 |
| 碧蓝天 (2013-12-18 04:58: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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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真好！拜读了！ |
| 梅子 (2013-12-18 05:49: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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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首盼下篇。 |
| 费明 (2013-12-18 08:13: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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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我在井下挖煤，想起母亲的希望，很是不安， 我问:"妈妈，您说我这辈子还能干什么吗？" “你现在挺好，想做事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那是一个多干不如少干，少干不如捣蛋，是非颠倒逆淘汰的时代。新世纪一切都变了，母亲又燃起希望，我多么希望她老人家能看到这些文章，这些评论啊。 |
| 费明 (2013-12-18 08:18: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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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才知道写作前要有写作大纲，补写吧。这一补，条理化了，才发现有不少地方要改动。这是个非常琐碎的工夫活儿，放一放，趁着还有写作激情，赶快写新的。 |
| 费明 (2013-12-18 08:20: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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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在写中篇，知道其中的苦乐。 |
| 费明 (2013-12-18 08:21: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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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还是写新疆的故事吧。 |
| 杨超 (2013-12-18 17:19: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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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数理的人思路特别清晰！期待更多佳作。 |
| 阿朵 (2013-12-18 18:53: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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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周六中午来参加我们的聚餐，和你的读者见见面？ |
| 费明 (2013-12-18 19:34: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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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限的文轩湾区读者中，你是一个，知遇之恩让我觉得幸运。盛情邀请，本不当推却，今年确实不便，聚会先不去了。 |
| 费明 (2013-12-18 19:54: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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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杨超。 这是我第一个拿得出手的中篇。 驾驭八九万字，还是力不从心。往后，尽量切割得短一点儿，把握会大些。 |
| 费明 (2013-12-18 20:01: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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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诸位品读，评论。上文轩两个月，很喜欢这个交流平台，一个新生的、幼小的网站有着良好的强壮的momentum， 希望在新的一年里网站办得更加火热。 |
| 予微 (2013-12-19 04:19: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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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心哪！ |
| 费明 (2013-12-19 04:45: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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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心，成就了这个中篇，成就了费明。 |
| 海云 (2013-12-20 02:21: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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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费先生。 |
| 费明 (2013-12-20 03:28: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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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本家 |
| 抱峰 (2013-12-22 08:53: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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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跋把我吸引过来。创作小说的美学理念很好。这厢学习了。 新年快乐！ |
| 费明 (2013-12-22 14:58: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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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 这是我写完的第一个中篇，还在学习摸索之中。 新年好 |
| 费明 (2014-01-16 18:01: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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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焉》的作者胡云发说，生活的基调就很低，写出来的多是些悲剧。 我觉得一上来就哭，一直哭到结束，这样的书没法看，这样的生活也不真实。再苦的日子里也有欢笑。说句粗话，驴干了一天重活儿，还要打个滚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