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私房菜(八篇)

民间私房菜(八篇)

齐凤池

王老狠炖肉

  王老狠有几狠,一是他炖的肉狠,别人炖肉要炒糖色,而他的肉不加任何颜色,雪白雪白的,连肉皮上的卫生检疫蓝印章都清晰可见。二是他炖肉的数量狠,多一碗也不炖,卖完了就关门。三是他对客人狠,他不管你是多大的官,只要来晚了照样吃不到炖肉。

  在这座拥有700多万人口的大城市,高级饭店有的是,著名厨师数不胜数,他们再有名,也狠不过他。他那狠劲,任何饭店的厨师也比不了,也不敢跟他比。吃过王老狠炖的肉的人都说:王老狠真狠,那白白的大肉片,搁到嘴不用嚼,用舌头一抿就烂。香而不腻。再有那盛肉的家伙,所有的饭店都用盘子盛肉,王老狠就用大的蓝花瓷碗盛肉;别人家肉片切得薄薄的,王老狠的肉比嘴唇薄一点。

我吃过几次王老狠炖的肉,感觉他在肉里放了一种比罂僳还厉害的佐料。但叫不出是什么东西。凡是吃了他炖的肉,都上瘾。再吃别人炖的肉,就吃不上口了。

王老狠炖肉的地方是任何人也看不到的,他什么时候炖肉,左邻右舍连味都闻不到。有人说王老狠狠得连肉味都炖在了锅里,不让别人闻。

解放以前,王老狠在一家大饭店里当面点师,他作出的面食都透出了狠劲。雪白的馒头,不用劲咬,就咬不下来。有人说他把狠劲都揉进了馒头里。所以才有咬劲。王老狠在面案上一干就是几十年,他连小灶边都没挨过。饭店的厨师炖肉炖鱼他连看都不敢看。

过去,饭店老板和师傅,是不允许徒弟串岗的,逮住偷艺的一是挨罚,扣工钱,二是开除。那年月,找份工作也不容易,谁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去偷手艺。那么,王老狠是咋学来的手艺?我敢说他肯定不是自己发明的,他一没上过学,二也没经过师。他是一个从小伙计登上面点案的。要么就是从哪得来的炖肉偏方。

  王老狠退休后,把自己家的东厢房改成了饭店。他住的地方很偏僻,在一片自建公房的深处,饭馆没有招牌,谁也叫不出他饭馆的名字,就连他自己也没取出好名来。因为他的外号叫王老狠,所以,他那三间东厢房就叫王老狠饭馆了。

  从改革开放,王老狠挣了很多钱,也享了很多福。他天南地北,都转遍了。近几年允许到东南亚一带旅游,他每年都新,马,泰,俄,日,韩等国去风光。

  他把手艺传给了儿子后,他开始狠劲地花钱,把狠劲都用在了玩上。我在饭店听他说:“人活一辈子,就得狠劲地活着,活出个狠劲。让社会和人们都知道你曾经狠过一世。”

  王老狠前年去世了。他的儿子王小狠,跟他好象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也是那么狠!人们至今忘不了他的炖肉,吃到王小狠的炖肉,就觉得王老狠就在后院炖肉。

  

左家肉饼

  

  左家肉饼馆藏在一片唐山地震后的简易房深处,对面是一条好十几米深的臭水沟,就是躲在这么个苍蝇试飞的地方,每天也是座无虚席。每天中午吃肉饼的人,比臭水沟里的苍蝇还多。这话一点也不夸张。三十几张桌,到中午十一点早就订满了。非要想吃就得明天早来。如果你非要等,他们也做不出来。因为饭店的经营数量有限。每天打多少馅,和多少面。烙多少块肉饼是有数的。所以说,想吃左家肉饼,非得早去不可。左家肉饼是唐山的老家号,到现在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我听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讲,解放以前,唐山的小山最热闹。唐山的小山整个一趟街全是卖吃的。有马家烧麦,王记麻花,张记肉包子,蔡家香油果子,韩记烧鸡,李记炸糕,左家肉饼等等。

  左家肉饼馆在街中间,对面是说书馆,每天人来人往,有钱的人听完书就到左家吃肉饼。要上一碗烩下水,来半斤肉饼,再烫上二两老白干,最后再来一碗羊汤,那才叫是酒足饭饱。过得是小神仙的日子。

  唐山大地震以前,我到左家肉饼馆吃过一次。尽管当时收入不高,但吃肉饼的人也不少。我记得很清楚,我要了一碗烩下水,半斤肉饼,四两白酒,一碗羊汤,一共花了两块钱。我当时的工资,每月三十八块五毛一分钱。虽说不便宜,但吃的是正宗,是正儿八经的东西。

  左家肉饼是长方形的,一块有二斤左右,肉馅有一寸来厚,中间夹着一层像毛草纸一样厚的面皮,肉饼烙的象虎皮一样的颜色,外焦里嫩。羊肉馅里略放些大葱,吃起来又香又嫩,又水灵。

  左家肉饼将肉馅中间加上一层面皮算是一绝。这个手艺是左家祖传的。现在的左家肉饼老板姓白,老板娘姓左。听老人们讲,当年白老板在左家当厨师,东家看小伙子人品好又有手艺,就把左家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他。小俩口结婚三五年后,左家的两个老人相继离开了人世。左家肉饼馆一直由白老板经营。但打出的牌子还是左家的老字号。

  左家的闺女生了一串孩子,全是丫头,连一个站着撒尿的也没有。白老板不怨天也不恨地。就为了左家肉饼不断送在自己的手里,他也给女儿找了个倒叉门的女婿。并教会了他烙肉饼的手艺。

  左家的两个老人去世后,左家的闺女曾多次对白老板说:“反正老人们已经去世多年了,人们也知道咱这肉饼馆是你掌管经营的,要不然就把左家肉饼改成白记肉饼吧。”白老板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觉得左家这个百年老字号不能失传。人们吃肉饼不是吃的我白老板,而是吃的左家这个响当当的老字号和他的传统手艺。

  时过境迁,左家肉饼已经经过一百多年的风风雨雨,到现在已经是第四代了。但左家肉饼的特色始终没变。只是左家肉饼又繁殖出了几个肉饼馆,有姓白的,有姓云的,有姓马的但都回民开的,掌舵的老板娘,都是左家的传人。

  

韩记烧鸡

 

  中国的饮食文化享誉世界,中国的餐馆象地图上的坐标插在世界的每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中国的几大菜系和南甜北咸南辣西酸各种佐料,撒在了世界这口饮食大锅里,为人类提供了各种滋味的生活美餐。不说川菜粤菜的甜辣的味道,也不说鲁菜的香和咸。就说中国的丸子,让外国人一天吃一种,就得吃上三年。

  这些有名的大菜咱不说,就说烧鸡,山东有德州扒鸡,安徽有符离集烧鸡,河南有道口薰鸡,东北有沟帮子烧鸡。各省市各地区注册的,被称为地方名牌的有的是。就说唐山百年历史的烧鸡就有刘美烧鸡,万里香烧鸡,福昌烧鸡,高家烧鸡等等。这都是些有规模的百年企业。那些没有规模的小作坊,凭着自己独特的配方,精湛的加工手艺,加工出的烧鸡,也有很大的市场,为很多人的嘴解了馋。

  唐山的韩记烧鸡属于小作坊,加工量小。解放以前,韩家的老太爷做烧鸡是为了养家糊口;现在韩家的后代做烧鸡,一是为了不让手艺失传,二是闲着没事耍耍手艺。

  韩家每天加工烧鸡不超过二十只,卖了算。韩记的第三代传人是个七十岁的小老头,五个儿子都有自己的工作。老俩口,一个负责杀鸡,脱毛,一个负责加工。韩家老太太小巧寡净,脱鸡,摘毛,仔细认真;韩老头先炖,后薰,手艺精益求精。老俩口从早就忙活,等到下午四点,二十只薰好的鸡就飞出了炉。韩老太太推着四轮车,吱钮钮地来到市场。这时,市场上早已有人等候多时了。二十只鸡不到一小时就卖光了。

  我每次想吃韩记烧鸡,都提前到韩记家门口等着。当韩老太太推车出来,我跟着她到市场,保证能买到一只烧鸡。

  韩记烧鸡的特点,首先是柴鸡,不是养殖的肉鸡。二是它的味道。三是它的颜色。四是它的形状。

  有了地地道道的农村家养的小柴鸡,加工就凭手艺了。味道香而不腻,颜色深红明亮。鸡爪,鸡翅,盘着的姿势好看!象是脱光了衣服的鸡在睡觉;鸡头,鸡脖子,躺着的姿势也舒服。

  我听说,韩记烧鸡有几百多年的历史了。从韩老头的爷爷那辈就做烧鸡,按韩老头七十岁数,也得有二百年的历史了。

  我还听说,韩记烧鸡的味主要是老汤。老汤有百年的历史。是真是假谁也没看过。但有一件事可以证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省里举办烹饪大赛,韩老头参加了。他带着一竹桶老汤去石家庄参加烧鸡比赛。在秦皇岛至石家庄的火车上,他带的那桶鸡汤弥漫了整个车厢,车厢内的旅客都不住地吸鼻子。“这是什么味道,咋这么香?”有一个旅客自言自语地问。韩老头说:“是我这桶老汤的味。”韩老头用深蓝布套着的竹桶,蓝布稍有点湿润。是从竹桶溢出的汤弥漫了整个车厢。

  韩老头在大赛上取没取上名次,得没得奖人们不知道。但他那桶老汤确实香了一列车厢。

  韩老头快做不了烧鸡的时候,把他的小儿子叫到身边,问他愿不愿意学做烧鸡。儿子说,我有我自己的事业,不想学。韩老头啥话也没说什么,但心里始终不高兴。从此。韩老头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

  到了第二年的秋天,韩老头和老伴相继去世了。快入冬的时候,从韩记家又推着四轮小车。韩记烧鸡的牌子又出现在了市场上。烧鸡的颜色,形状,味道一点没变。买烧鸡的人,不是韩老爷子,也不是韩老太太。

  当吱钮钮的四轮车碾过市场的时候,人们随着声音看去,看到推车的是一小个子,花白头发看上去有六十来岁的小老头。后来,人们才知道,他就是韩记烧鸡的第四代传人,他就是韩记家的大姑爷。

 

驴肉火烧

 

  我的老家河北省河间市,那里除了金丝小枣、鸭梨外,就属驴肉火烧有名了。据说,河间的驴肉火烧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它比陕西的肉夹馍,山东的吹饼,历史还悠久。

  如今,河间的驴肉火烧已经成了河间的一个响当当的品牌了。河间的驴肉火烧连锁店,像棋子一样分布在全国这张大棋盘上。每一个棋子都很耀眼。原来,我只知道河间有驴肉火烧饭店,这几年走了一些大的城市,发现每个城市都有河间的驴肉火烧店。走进饭店一打听,开饭店的还真是地地道道的河间的老乡。老乡见老乡倍感亲切,和老乡用家乡话聊上几句,就像是亲戚一样了。

  说道河间的驴肉火烧,我还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河间城里吃的呢。我记得是*年的春节前,我老舅赶着小驴车,拉着一车白菜到河间城里卖。老舅坐在车辕子里手,我坐在外手,老舅用一根树叉子当鞭子赶着驴,驴车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一会儿就到了河间城里。河间城里的集市真大呀,得有四个标准的体育场那么大。集市在一个大坑里。赶集的人都打着疙瘩,到了中午散集的时候,人与人才拉开了距离。这时,老舅拉来的一车白菜,就剩下打落下来的白菜帮了。但这些白菜帮也不能扔,拉回家过年吃。老舅把车收拾好后,叫我等会儿,我坐在车上等老舅,一会儿老舅手里拿着一纸包回来了。他把纸包打开,放在车上,我一看是长方形的火烧,里面夹着肉。老舅说:“吃吧,这是驴肉火烧,可好吃了。”我咬了一口,里面不光有驴肉,还有青辣椒和像肉皮冻一样的东西。老舅说那叫焖子,又香又筋斗。我问老舅四个火烧花多少钱,老舅说花了六毛钱。我心想,这得买多少白菜呀。

  再以后,每年春节前,老舅总赶着小驴车拉着我到河间城里吃驴肉火烧。我到了上学的时候,就回到了城里了。参加工作后,就很少回老家了。从此,再也没吃到河间驴肉火烧了。

  九七年的秋天,听说老舅病重,我回了一趟老家。老舅躺在炕上已经二十多天没吃东西了。老舅的脸黑灰色,脑袋已经浮肿得像个大倭瓜。老舅得的是肺心病,老舅小的时候就是气管炎,平时就喘。其实,老舅已经是肺癌晚期了。我给他买了很多的营养补品,他一口也没吃。我给他的钱,他塞在了枕头下面,在我一转身擦眼泪的空儿,他快把钱塞给了他的女人。老舅三十八岁才从四川娶来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小个子,高颧骨,深眼窝,下巴有点翘。黑黑的皮肤,就像一个风干的小黑枣。她比我老舅小十岁,却生了三个孩子。大的十二,二的十岁,小的八岁。两个大的是丫头,小的是男的。三个孩子像土猴一样。老舅有病以后,小女人对老舅特别狠。老舅想吃口冰块,在炕上跪着求她都不给买。老舅在偷偷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真想把这个女人拽过来狠狠地揍她一顿。但老舅没有骨气,我们给他的钱,他一分也没留,都给了那个女人。老舅是怕我们走了她再收拾他。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问老舅想吃什么,老舅说:“我想吃驴肉火烧。”我出去叫来大舅家的表弟,叫他用摩托车驮着我去河间城里。半个小时我就买回来了驴肉火烧。我把驴肉火烧放在老舅的枕头旁边,叫老舅吃。老舅的眼泪刷刷地流了出来,泪水一直流到枕巾上。最后,老舅用被子蒙住了脑袋,唔唔地哭起来。

  我在老家住了十几天,一直到老舅去世。我给老舅买的那十块驴肉火烧,老舅连块渣也吃到,全被那女人和三个孩子吃了。老舅只闻到了点驴肉的香味儿。其实,老舅要吃驴肉火烧的目的我非常清楚,他是想叫我吃,但那女人又不给他钱,所以说自己想吃。结果,老舅到死也没吃到驴肉火烧。

  发丧老舅的那天,我在河间城里买四十八块驴肉火烧,因为老舅正好四十八岁。我在老舅的贡桌上摆上了驴肉火烧。我把剩下的全扔在了送老舅去墓地的路上。我扔一块,那女人闭一下眼,好象那驴肉火烧砸在了她的良心上,砸在了她的疼痛之上。

  如今,我们家门口也开了两家河间驴肉火烧店,我爱吃,也想吃,但就是没买过。因为看到驴肉火烧,我就想起当年老舅给我买驴肉火烧时的情景,闻到驴肉的香味,我的鼻子就发酸,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河间醉枣

 

  我的老家在河北省河间市,民国以前叫河间府。你可别小瞧河间,过去那地方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清朝的纪晓岚诞生在河间。另外,河间还是向大清皇宫里输送太监人才的基地。据说现在国内就剩下一个太监了,就住在天津,谁要想见他一面得花几千块钱的见面费。听说那太监也是河间人。其实这些都不算出名,最出名的还得是为《诗经》作续的毛苌。

  现在河间的西诗经村和君子馆村,自古至今从未更改过。汉代中央政权尊崇儒学,学术空气浓厚,于是长年耳濡目染,得到伯父毛亨亲传的毛苌,遵照伯父的遗愿在河间开始传诗讲学,地点就是诗经村及北面三里处的君子馆村。西汉孝景前二年,(公元前155年)景帝刘启封他的儿子刘德为河间王,也就是献王。刘德对毛苌十分尊重,封他为博士,传授弟子,自此《诗经》由河间传向中国更广阔的区域。因此,河间太了不起。河间不仅出名人,而且河间的鸭梨、金丝小枣也是享誉全国。

  走进河间的土地,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平原。平原上是行距均匀的树行,有梨树,有枣树。河间国内有名的鸭梨之乡,河间的金丝小枣在世界上有名。每年春天枣树一开花,整棵树就被签定了合同。

  我的老家在河间东九吉齐家村,姥家在高家坞。两个村相距一里。我小的时候是在姥姥家长大的。我的祖父祖母去世的早,所以就把我寄养在了姥姥家。

  姥姥家在村子的最南面,出门就是野地。村子南面有一片柏树林,里面有好几座大坟,坟的旁边有石人、石马、石桌、石凳。听姥姥说,这是太监坟,这里埋着好几个太监。长大后我才知道河间这个地方不仅出名人,而且出太监。我姥姥那个村就出了好几个太监。太监的家人都搬到了京城里去住了。就把身上零件不全的太监留在了坟里在村头坐着。文革期间,坟地里的石人、石马、石桌、石凳都被砸了,树也被砍了,坟也被平了,栽上了枣树和犁树。

  我姥姥家的院子里有棵枣树,就长在东墙根边,上了墙头,就可以摘到枣了。枣树有碗口粗,树有一房多高,树的脑瓜特别大,每年都结很多枣。

  每年秋天枣快熟的时候,我发现枣被阳光晒的那面特别红,不被晒的那面碧绿。姥姥说:“枣会转,跟着太阳走。”我早晨起来看枣红的那面就朝着太阳,到了晚上,枣红的那面还冲着太阳。姥姥说的枣跟着太阳转是真的。

  枣熟的时候,不用摘,用竹竿打。姥姥在树下的地上铺一块席子,我用竹竿一打,枣就掉下来了。打下来的枣,不用洗,用手搓挫,或在衣服上擦擦吃最好。姥姥说,水一洗就不好吃了。我把枣在衣服上擦擦,放在嘴里一咬,真是又甜又脆。那股甜味跟任何水果都不一样。有一种钻进肺腑的感觉。

  姥姥把又大又红的枣挑了一笸了,她在碗里倒了酒,找来一个坛子,她用筷子夹着枣在酒碗里一沾,然后放进坛子。她沾一个放一个。我问姥姥:“把枣放进坛子里,再把酒倒在里面不行吗?”姥姥说:“那不行,必须把枣都沾上酒,酒多了不行,枣会烂的;酒少了,枣醉不了”。

  姥姥把枣沾上酒,放进了坛子里,酒没剩下,坛子里的枣正好满了。姥姥用塞子把坛子口堵上,在上面又用泥封上,就把坛子放在阴凉的西厢房里去了。我问姥姥:“啥时候可以吃”。姥姥说,等过年的时候就可以吃了。从姥姥做醉枣那天起,我就盼着快快过年好吃醉枣。一天一天过得真慢哪!但总算盼到了过年。三十那天还不给吃,非得到了初一早晨有人来拜年了才给吃。

  初一吃了起五更的饺子,姥姥从西厢房搬出坛子,打掉坛口的泥,用锥子启开木头塞,一股醉枣的味迅速在屋里弥漫开来。

  姥姥用筷子夹出一大碗,给我也夹出一小碗,然后把坛子又盖上塞,又放到了西厢房了。我用手捏着枣,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一股浓浓的酒香带着淡淡的枣味和甜味,迅速沁入心脾,醉枣的肉已经不脆了,但肉质比脆的时候更好吃,更有口感。姥姥给我的那一小碗醉枣也就是二十几个,不一会我就吃没了。可我还想吃,就把目光盯在了那一大碗上了。

  拜年的人陆陆续续,很少有人吃碗里的醉枣,吃的也就是象征性的吃一个尝尝。剩下的那些醉枣,姥姥叫我全吃了。

  那年过了春节,出了正月,我就回城里上学了。从姥姥家回来有四十年了,我一直没吃到老家的醉枣了。因为再想吃姥姥的醉枣,是不可能的事了。我姥姥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已经去世了,在姥姥去世的二十多年里,我的脑海里经常浮现姥姥做醉枣的情景,每次想起姥姥,我就情不自禁地回味出醉枣的甜味和眼泪流到嘴里的苦涩味道。

 

北方料菜

 

  北方的料菜是用秋后的大红萝卜和萝卜缨做的,做料菜的方法很简单,把萝卜和缨子洗干净了,把萝卜缨切成寸段,把萝卜擦成丝,然后用热水焯一下,再用凉水浸泡后,捞出来放在一个缸里,封上盖,放在阴凉处,发酵二十几天后,打开盖一闻酸了,料菜就算做好了。

  料菜怎么吃都行,可以炒肉吃,炖菜吃,包馅吃,也可以乱上点面蒸着吃。吃料菜的方法很多,喜欢怎么吃都行。现在唐山一些有名的大饭店里也有料菜炒肉,用五花肉一炒,再放点辣椒,炒出来的料菜酸辣喷香,特别开胃,很受欢迎。

  入冬之后,我经常做一点料菜吃,不过,我做的料菜和饭店的不一样,我把买来的料菜洗一下,空出水分,在炒勺里倒上胡麻油,放上点切碎的蒜末,等蒜末炸出香味后,把料菜放进炒勺里翻炒,然后放点老抽,加上水,让汤多一点。开锅后,放勺里一把细粉,用小火慢炖。等细粉烂了,放点盐味精辣椒油,再撒一点香菜就可以出勺了。一碗酸辣香的料菜炖细粉,就米饭或者玉米面饼子,热乎乎香喷喷,真比酸菜粉炖肉好吃。如果喜欢吃荤一点,可以放上点炖好的块肉或者花椒肉,也很好吃。比汆白肉更有新鲜感和口感。因为人们天天吃酸菜炖肉或者汆白肉已经没有新鲜感了,偶尔吃一次料菜炖肉或者素炒料菜,还可以增加食欲,改善单调的饮食生活。

  如今,市场上的料菜,才两块一斤。买上一斤料菜就可以做上一道热乎乎酸辣香的美味。给家里平淡的饮食生活,调调胃口。我感觉经常吃点料菜,不仅开胃,而且润肺宽肠,对于有便秘的人,有很好消化排便的作用。

  过去,我小的时候,做料菜是为了不把个小的萝卜和萝卜缨白搭了,母亲从市场上买回来个小代缨子的萝卜,洗干净后,把萝卜擦成丝,缨子切成寸段,用热水焯好后,再用凉水一泡。捞出来放在一个大缸里,等过年后,有了炖肉剩下的荤汤,炖一盆料菜,每人盛一碗,感觉非常好吃。

  那年代,赶上家里粮食少了,母亲在大锅里放上一勺乳白的猪油,扔锅里几个小红辣椒一炸,再从大缸里舀几碗料菜,放进锅里一炒,然后舀上几瓢水,等料菜开锅了,再撒上几把玉米面,浆浆糊糊的料菜粥就做好了。我们每人盛一碗菜粥,吃的不仅热乎乎,而且吃的特别饱。不过,吃料菜粥两泡尿后,就感觉饿了。

  后来,母亲用料菜做馅吃,用料菜蒸玉面菜饽饽,尽管没有肉,素馅的料菜菜饽饽也比菜粥经饿还好吃。再后来,我们的日子好过了,料菜粥和料菜菜饽饽就搁浅了。

  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想吃什么,可以翻着花样的吃,普通的料菜,过去人们怕萝卜缨和小萝卜白搭了,发明的料菜,今天也成了饭店的时尚菜。所以说,我们不要小瞧任何事物,任何东西,更不要小瞧任何小人物,没准,不起眼的东西和不起眼人,也许有一天就可能会成为餐桌上时尚和社会的名流。比如,我们过去扔了的鸡头、鱼刺、蘑菇腿,如今不就是都成了餐桌上的好吃东西了么,而且是价格很贵的东西。还有那些演艺圈里的,过去在大山里放羊的娃,还有一些在民间丧葬仪式上走穴的哭灵人,经过一些文化平台的包装,一夜间就成了当今的红人和演艺圈的大明星了。

  所以,今天吃的料菜,完全就是没有被扔掉的萝卜缨子和小萝卜做的料菜,在吃料菜时,我借着酒劲忽然想很多与料菜没关系的事情,可能是因为吃料菜喝酒的原因。所写的这些文字可能是酒惹的祸,其实与料菜没有一点关系。

 

 

情感辣菜

 

  北方的辣菜,是用芥菜做的。每年秋后芥菜上市,母亲把芥菜的英子切下来,把芥菜洗干净,切成小块,用水把芥菜煮熟煮烂。放凉后,再把切成薄片的大白萝卜浸泡在芥菜汤里,然后封好盖,放在一块阴凉处,放上叁四天后就可以饮用了。雪白、冰凉、清脆的白萝卜片,吃起来清脆而钻鼻子的辣。那种辣味就和芥末、芥末膏、芥末油一样的味道。

  我小的时候,每年秋后,母亲就做一小缸,我们有个头疼脑热了,母亲就用小勺给我盛一小碗辣汤,叫我一口喝了。母亲说,辣汤能败火,我一口气喝下去,顿时感觉鼻子就通气了,而且眼泪和鼻涕也流了出来。这时我感觉身体也舒服多了。后来,我长大了,母亲就很少做辣菜了。

  前几年,母亲得了中风,行走不便了,星期天我推她到市场上去玩,我问她想吃什么,母亲蠕动半天不听使唤的嘴说,想吃辣菜,想喝口辣汤。可现在还不到芥菜上市的时候,芥菜上市还得等些时候。后来,我专门到超市去看看,超市也没有,我只好买一小瓶芥末膏,回家后我用白开水将芥末膏稀释开,端给母亲喝。我用小勺舀一点,送到母亲张开吃力的嘴边,母亲只喝了半小勺,另一半又流了出来。母亲打了个喷嚏,结果,嘴里的那点芥末汤又喷了出来。我赶紧用毛巾把母亲嘴边的芥末汤擦干净,打算接着再喂她。结果,母亲说不喝了。母亲断断续续地说:不--------.--------味。剩下的那点辣汤我尝了一下,我只用舌头舔了一点,就感觉辣得钻鼻子,要么母亲不想喝了。

  到了秋后,新鲜的芥菜赶上市,我就买了几个。回到家里,我学着母亲过去做辣菜的方法,先把芥菜切成小块,然后用水煮,等把芥菜煮烂,放凉后,再把白萝卜片放进芥菜汤里浸泡几天。等萝卜片浸泡透了,我先从缸里夹出一小片萝卜尝尝,雪白清脆的萝卜片含着一股浓浓的芥末辣味,辣味刚触到了嘴和舌头,就像触到了电流一样,迅速通透了我的七窍。我的鼻涕和眼泪马上流出来了。我盛出一小碗,端给母亲品尝,我先喂了母亲一小勺辣汤,母亲咽了一口,眼泪马上也流了出来,我感觉,母亲的眼泪,不仅仅是辣汤辣出来的,泪水里好像还有另一种说不出感觉和滋味。

  那天,母亲很有食欲,她不仅把一小碗辣菜吃了,而且还喝了一小碗辣汤。我看到母亲吃的那么有胃口,真是打心里高兴。我想,如果母亲把这一小缸辣菜吃了病能好了,该有多好。我就是天天给她做辣菜心里也是高兴的。

  可是,到了第二年的夏天,母亲又添了新病。母亲在工人医院住了没几天就突然地离开了人世。

  我记得母亲去世前的几天,母亲的精神特别好,她最想吃的凉汤茄子打卤,丸子汤和牛肉包子,我每天去新华道上的几家大饭店和老板厨师商量,要求做母亲想吃的饭菜,只要能给做,要多少钱都行。饭店老板和厨师听了我的意思,都很通情达理,他们都满足了我的要求。每天叁餐母亲吃的都很顺口,很高兴,也很有食欲。可惜,母亲去世前却没能吃到她最爱吃的芥菜辣汤。

  今年秋后,芥菜上市后,我特意做了一小罐辣汤,在母亲的祭日,我盛了一碗,放到母亲的遗像前。

我看着母亲的遗像,嗅着辣菜的味道,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我感觉,流到嘴角的泪水也有辣汤的味道。

 

葛家棒子骨
 
  我早就聽說,灤縣榛子鎮有一家葛家棒子骨館很有名,入冬後的一個星期天下午,我和幾個朋友一商量,打車就去了。
  榛子鎮離我家有三十多里地,為了吃我們不嫌遠,就是為了品嚐葛家棒子骨的特色味道。其實,葛家棒子骨館還有幾樣菜很出名,一道菜是紅燒鯽魚,一道是清蒸肥腸,再有就是清燉棒子骨。叫棒子骨館,其實就是飯館的招牌。
  就為了吃這三種特殊的菜,我們六個人打了兩輛出租車,跑到三十多里來到了葛家棒子骨館。
  葛家棒子骨館坐落在馬路的北面,我們從東大門進去,院子很大,北面是一排正房,大概有十幾間。南面的一排房子,屬於北方的倒坐房。一拉遛十幾間平房是飯店。我們進了飯店,先點了棒子骨,清蒸肥腸和紅燒鯽魚。然後又點了鹵蝦油拌花生米,涼拌菠菜,燴大饹馇。我們六個人六個菜三瓶酒。時間不大,兩盤拌菜就上來了,隨後是一大盤紅燒鯽魚。鯽魚的個很大,每條都有半斤多,四條鯽魚才十元錢。接著又端上來一大盤清燉棒子骨,每條棒子骨上帶著幾兩肉,服務員給我們每人拿來一副塑料手套和塑料吸管。我們戴好手套每人拿一根棒子骨啃起來。棒子骨上的肉香而不膩。燉的比較爛。啃完了骨頭,就用塑料管吸骨髓。我們邊吃邊喝,最後上來一大碗清蒸肥腸。肥腸是乳白色的,肥腸上頂著一把大蒜。我先品嚐了一塊肥腸----真爛糊。在臟器味裡夾雜著濃濃的大蒜味道,的確很好吃。
  菜上齊了,我們開始聊起有關榛子鎮的話題。關於榛子鎮這一帶我比較熟悉。
  葛家棒子骨館,其實不在榛子鎮,它離榛子鎮還有七八里遠,他所在的地方叫葛莊。它的西面是麻彎坨,再往西是小寨。小寨分前小寨和北小寨,兩個小寨被一條公路分開。前小寨的村頭有一條小河,小河上面有一座石橋。據說這座石橋有很久的歷史了,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們曾經在前小寨村支農住過很長時間。從拔麥子開始就在前小寨村住,一直住到了大秋。每次拔完了麥子,路過小橋,有些男生就下河去洗澡,我在橋上看石柱上刻的字,那些清晰可見的文字介紹了這座橋是清朝乾隆年搭建的。到目前為止,這座橋已經有百八年的歷史了。
  橋下的水很深,聽說是個鍋底坑,每年都淹死人。學校的老師每天都反覆叮囑我們不要下河洗澡。我聽村裡的老農說,在這條河裡有一條很大的黑魚能吃人,我聽了覺得很可怕也很瘆人。因此始終沒敢靠近河邊。不過,我們在前小寨住的幾個月裡,確實趕上幾次橋下的鍋底坑淹死過幾次人。但淹死的人被打撈上來了,沒發現有被魚咬過的痕跡。看來有關魚吃人的傳說是假的。
  我們前小寨支農回去後的第二年我就下鄉了。我下鄉後的當年秋天,村裡出民工修杏山馬路,我參加了修杏山馬路的任務。杏山馬路正好在榛子鎮這條路上,我又一次住到了小寨村。
  我記得在修這條馬路時,在前小寨的石橋上,有很多村裡人和孩子看我們修路,也有孩子在橋上玩耍。
  有一天下午,一個孩子不小心落到橋下的河裡。已經快入冬了,用手一摸河水冰涼,橋上有上百名民工和村裡農民都站在橋上看孩子在水裡掙扎。最後,我們知青張文剛跳下冰涼的鍋底坑裡,他三把兩把就將露水的孩子拎上岸。
  前小寨村的西面是榛子鎮,榛子鎮是個大集,也是鄉政府的所在地,每到集市那天,整條大街人挨著人,四外八莊和城裡人都到這裡趕集。因為這裡貨物齊全物價便宜。所以,榛子鎮成了鄉村繁華的集貿重鎮。我聽當地的老人說,解放之前,這裡就是一座重鎮,當年冀東八路軍在李雲昌將軍的率領下,在這裡打鬼子開闢出了解放區。開灤的英雄節振國胡文彬等也經常在這一代鬧革命。說起榛子鎮確實有很深的革命歷史。
  如今,榛子鎮一帶,已經成為了北方一條重要交通大動脈,離葛家棒子骨館不遠處是一條京沈高速,在高速路的下面,正在加進修建磁浮高速鐵路,據說磁浮列車每小時達到三百公里。我想,當這條高速鐵路修好後,榛子鎮的文化交通商貿一定會更加繁榮,到那時,我再來葛家吃棒子骨,估計,飯館不是小平房了,一座高達豪華的酒店會佇立在眼前。
  我們說著聊著,三瓶白酒就喝光了,最後,我們又要了幾瓶當地生產的杏山啤酒,現在已經叫藍帶啤酒了。我們吃飽喝足了,一算賬,菜和酒還不到一百塊錢,而我們來回打車就花了一百二十塊。算來算去打車真不如吃棒子骨合適。打車不如走著來更合適。

2013-12--13

河北唐山开滦荆各庄矿业公司党建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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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33586291

  

 






海云 (2013-12-14 15:19:03)

那个肉饼,我也是看了别人的贴,馋得慌,自己依样画葫,不过,不是很成功,做出来只有我先生一个人吃。Frown 还有那个驴肉火烧,我一个月前在北京看到的,犹豫了好几天,还是没敢试。哈哈,这南北饮食差异还是满大的。齐先生是美食家啊,有机会要跟着您后面尝美食去。

春阳 (2013-12-14 15:59:12)

这几篇在一起,美食,故事,亲情都有了。

太好了,只是不能饿着肚子的时候来读,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