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精神上受了什么大的刺激，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不管是褒义还是贬义，都会多少落下点儿病症，一个最常见的表现，就是会车轱辘话来回说，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絮叨个没完。当年有祥林嫂为榜样，说到眼下，我可能就算一个小号儿的接班人了。
实在是因为她太刺激了，也因为最近接二连三地让她刺激，于是，脑子里时时转悠着的，嘴上不停念叨着的，甚至忍不住想试着用身子比划比划的，就只能是她，非她不可。我说的不是那位大意之间丢了孩子的凄切的祥林嫂，而是我有意找上门去的机智、高明、冷峻而热烈的Pina，德国绝对前卫的现代舞蹈艺术家Pina Bausch。
一对男女慢慢走进一片花海，拿着儿童玩具的小桶小铲，一点儿一点儿地，把桶里的泥土撒在自己的头顶，渐渐地，都难以抑制地泪流满面……一个壮汉，把面前桌上的洋葱，全都切成了细碎的颗粒，几个男人走近桌子，把各自的脸埋进葱粒，使劲揉搓，泪水同样也就不能遏制……辽阔的草地深处站着一头无言的小鹿，反衬着台前那位同样孤独的女子，只见她一遍又一遍地燃亮打火机，轻轻地为自己唱着“祝我生日快乐”……一个姑娘在一次一次地抹着口红，然后，把红红的唇印一个接一个地印满男友的脸颊……演员们排着长龙，艳丽的舞裙伴着悠扬的乐声，在舞台上来回穿插，那简明轻快的舞姿，“图解”着春夏秋冬四季的轮回……
看Pina，看那满台来来回回的人生，其实都是你平时常见的琐碎，让她这么一精巧，一“提纯”，你就不敢再有哪怕是一刻的偷懒儿和走神儿，必须跟着机警，跟着反复，一个思索还没完成呢，下一个拐着弯儿地又来了。常常是整个晚上，就这样让她如此醍醐灌顶，把你的身心都“折腾”个遛够，再走出剧场时，你会觉得，怎么也走不出她的埋没了。从此迈出的每一步里，都带上了那么一点儿聪明，那么一点儿深刻，还有再也抹不去了的那么一点儿诗意。
然后，脑子里就会总在转悠，嘴上还会不停地念叨，这份心里的惦记不自觉地传给眼睛，再看身边那些不经意的场景时，居然就都变了别样的色彩，变了另一种节奏。您说我这儿是不是刺激受大发了，病得实在不轻？
就说看我们埃森现在这闹腾腾的圣诞市场吧，不同往年的滑稽可笑的阵势，还真有点儿Pina的味道呢。你把它看成一个立体深向的大舞台之后，后景里那一如往年的红火，彩灯高挑着喧响的人潮，欢快乐呵的气氛如江海横流，如梭的快捷里全是沸扬，是躁动；再把眼神退到前景呢：横贯火车总站的那一条条铁轨上，所有来回的车辆，这会儿都因为怕陷进地底下那些有待填实的旧矿井的暗洞，以比蜗牛还慢的车速，在一厘米一厘米地缓缓爬行……这个漫画儿一样的惊人的大反差，实在就像Pina舞台上的那一排站着的男人，焦急地泼着清水，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尝试，要浇灭坐着的那排悠闲的女人们叼着的那熄而不灭的烟头儿。生活里的快与慢，就这样既水火不容、又共处在同一个画面里，悠悠地一天又一天，哪管你是不是喜好，能不能忍受！日子就得这么过。
Pina的埋没，有时是够残忍的，但是只要有心接受，你就真能慢慢长成一棵发芽的新树。
（2013年12月3日。题图照片：Pina《穆勒咖啡馆》，摄于Wuppertal的Pina剧场走廊。）
| 予微 (2013-12-05 23:28: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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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这唯美的享受，竟然变成好一个“累”！唠叨出一个陷阱。多谢分享好文啊。 |
| 天地一弘 (2013-12-06 00:35: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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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埋没，是为了将来的爆发。 |
| 海云 (2013-12-06 01:39: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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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祥林嫂，不坏呀。 |
| 捷润 (2013-12-06 06:35: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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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文有大家风范。 文章结得也好。 |
| 朴康平 (2013-12-06 07:09: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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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身往陷阱里跳吧！哈哈。 |
| 朴康平 (2013-12-06 07:10: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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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被埋没着就很享受了。 |
| 朴康平 (2013-12-06 07:11: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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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海云听我絮叨！ |
| 朴康平 (2013-12-06 07: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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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捷润光临！Pina看不够，说不完。 |
| 追梦 (2013-12-06 09:33: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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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国的电视里看过pina的作品，那时不知道Pina，法语不灵光也没听明白解说，现在看到了照片才想起来。作品是一对男女，女人好像是没有生命的机器人，男的把她摆成一个造型：先把手臂举起来，在把头扶成一个角度。。。当他满意了松开手，女人咣唧一下子就摔了下去，男人赶紧把她捞起来，重新摆，就这样一遍一遍地重复。。。我当时想到的是跟女权有关，女人没有灵魂没有生命，完全靠男人摆布，但没有生命、没有活力就是摆出了造型也保持不住。。。另外还想到男人按照自己的理想去改造女人完全是徒劳的，白费力气。。。 |
| 朴康平 (2013-12-06 09:53: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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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的想的都特别准确，这些都是pina作品里反复表现的，要引起观众的震惊和思考。 |
| 刘瑛依旧 (2013-12-18 14:37: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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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看Pina，别忘了先告诉我一声。我也想凑热闹去看看。 |
| 朴康平 (2013-12-18 15:06: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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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快上网去订票，但愿还没卖完！一月份我们已经订了两场：“Für die Kinder von gestern, heute und morgen" 和 “Bandoneon" . 网址是：www.pina40.de |
| 岩子 (2013-12-19 15:13: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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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是被Pina彻底埋没了。。。 俺一直偏爱着古典芭蕾，后来看了一场被瑞典人现代化的胡桃夹子，才慢慢地接受了现代芭蕾。 |
| 朴康平 (2013-12-19 15:25: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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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a真的绝无仅有，语言是绝对说不清楚的，必须亲自去看！不知道你看没看过Wim Wenders的“Pina"?足够震撼。而现场演出的其它剧目更震撼！ |
| anna (2013-12-27 01:44: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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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的魅力被朴康平解读得引人入胜！谢谢！ |
| 朴康平 (2013-12-27 07:2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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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anna! 还是人家Pina的舞好，能跳进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