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知青(原名:哥们儿姐们儿)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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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二每天白天都到学校去,晚上就到我家来,跟我讲讲学校文化大革命的进展,比如哪个老师又挨斗了,学校又有什么新大字报了,谁谁谁的名字改成特革命的了,最让他兴奋的是学校成立红卫兵了。
“你听说了吗?咱们班的李西生改名叫李东升了,”一天晚上傻二告诉我说,“改名的大红纸就贴在校门口。”
“丫犯什么病啊?那时候他说他是西宁生的,所以他爸妈给他起名叫西生,”我不满地说。
“是啊,他那改名宣言上说东比西好,太阳是从东方升起的,所以他改成东升。”
“不管他怎么改,我反正还是叫他李西生,他改得了,我改不了!”我说。“好汉都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这是水浒里的词。
“我也是,”傻二表示赞同。“咱们就叫他李西生,他要是不乐意就抽丫挺的。”
傻二捋捋袖子,想露出块儿来以显示自己的强大。
我爸听到我们的话,马上说,“你们可不能动手打人啊!改名是他自己的事儿,不能因为这个就打人。”
“不会啦,”我赶忙答应着。“我们说着玩儿呢!”
傻二不在乎,接着侃:“你们知道吗,学校有人成立什么红卫兵了,就跟金晓兵他们一样。他们在学校门口贴了一副对联,字有那么大。”
傻二用手比划着,吐沫星子乱飞,对我爸爸妈妈说,“那对联是什么,敢上九天摸月。”
“揽月,不是摸月,”我爸插嘴说,做了一个搂抱的动作,这是我爸每天都要练的一招。
“对,是揽月,我也琢磨着没事摸什么月亮呀?”傻二点头。“敢下五洋捉什么?那字我不认识,笔画挺多,有人说是捉王八。”
“捉鳖,”我爸又说。
“对,横批是造反有理,”傻二说。“其实捉王八有什么了不起,我爸就用王八炖过鸡,特好吃。不过,听说王八咬人不撒嘴,捉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儿!”
我爸叹了口气,站起身说,“你们聊吧。”
他和妈妈拉着我妹妹到里屋去了。
傻二看我爸爸妈妈走了,悄悄对我说,“小博,咱们也报名参加红卫兵吧?咱们班李西生金晓燕都参加了,还问你为什么不来学校了。”
“我不行,我得看我妹妹。而且我妈今天说,她在她们学校也被挨斗了,站了好几个小时,腿都肿了。我看我爸也悬,体委也挺乱的,大字报特多。红卫兵不会要我这样的人。”
我妈妈是个中学语文老师,她是个与世无争的人,谨小慎微,从不多说一句话。她挨斗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姥爷的成分是富农,尽管他去世多年了,我妈妈还是和他划不清界线,因为还要养我姥姥。姥姥和舅舅住在乡下,日子过得很紧,要是不寄钱给他们,那就只有饿死了,这样一来,我妈妈也就逃脱不了挨整的命运了。
“那我先参加试试,不就是混在一起玩玩吗?”傻二试探地说。“以后有机会你再申请。”
“也行,你先试试吧!”我说。
又聊了一会,傻二伸了个懒腰说:“哥们儿我来找你是有事相求,”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
“什么事你就说吧,跟我还假客气?”
“你能不能帮我写份申请?就是参加红卫兵的申请。”
这怎么写呀?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写呢!真的,我只写过入队申请,就是参加少先队,那还是小学三年级时候的事儿呢,那时只要听老师的话,学习好一点儿就能入队。
“不就是什么干革命呀,誓死保卫毛主席呀,什么解放全人类呀,流血掉脑袋的,哎呀,就是什么好听就往上招呼什么,什么血了呼啦的吹乎得大就说什么,”傻二嘿嘿笑着。“你不是会编吗?大家都是编的,你以为那是真的?咱们也编就是了。”
我捱不过傻二的磨叽,找出一张纸和这几天的报纸,边读边抄,东拼西凑了一篇申请。那时我们都知道,要想写官样文章说瞎话骗人,报纸是最好的参考资料。
傻二仔细读了一遍,说,“行啊,小博,你丫可真够能编的。”
“我不行,咱是业余的,”我抖动着那几张报纸。“人家才是专业呢!”
傻二在申请书的下方庄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又读了一遍,点点头,说了一声好,然后问我要红药水。
“要红药水干嘛?”
“我要按个手印儿,”傻二笑了。“这样就是血书了。”
我找出药盒,红药水和紫药水两个小瓶子并排挨在一起。
“可别弄错了,拿了紫药水,”我开玩笑说。
“不会,这么重要的事还能搞错?”他拿起了那瓶紫药水看看说。“我还真想按个紫手印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咱们不老说什么红得发紫吗?”
放下了紫药水,他又拿起了那瓶红药水,扭开盖子,用食指堵住瓶口,将药水瓶倒了过来。鲜红的手印按在了他的签名旁,傻二噘起嘴用气吹干红手印,得意地说,“怎么样,这是血书呀!谁敢不让我加入红卫兵?我跟丫死磕了!”
第二天一早,傻二跑到学校红卫兵总部郑重其事地交上了申请。
当天晚上,傻二又来到我家,跟我吹了一通他交申请时的情况。
“知道吗,红卫兵总部就在校医室隔壁,嘿,校医室贴满了大字报,李大夫成了李对付,张护士成了张糊弄。说她们对红五类同学们没有感情,就是对付和糊弄。现在红卫兵已经接管了校医室,李大夫张护士和校长他们一起扫地呢。我交申请时,有个高一的女红卫兵,上来就问我什么出身,我他妈哪知道什么出身呀,我爸是作饭的,她说作饭的应该算工人吧,那我也是红五类了!”
傻二扳着手指头,数着红五类:革命干部,革命军人,工人,贫农,下中农,就这五类了。哎,还有一个革命烈士,那算什么呀?不是红六类了?黑五类有哪些?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好像就这些了。
“哎,你算什么出身呀?”傻二扳完了手指头,抬起头问我。
“上次金晓兵说我算革干,你忘啦?”
“他说了不算。”
“那,我妈让我填职员,说不好也不坏,中不溜吧!”我说。“既不是红五类,也不是黑五类。”
“职员?我还第一次知道有这么多出身,谁定的呀?”
“我也不知道谁定的,好像城里没人定。可能是你爸干什么你就是什么出身吧?”
“那我应该算是厨师出身吧?厨师算工人,就是无产阶级了,就是,瞧我们家的穷样,肯定是无产阶级了。职员算什么呢?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傻二转着脑袋打量着我家,外屋一张方桌,两张单人床。那张方桌既是我家的饭桌,也是我和妹妹读书做作业的书桌。
“你们家也挺穷的,也应该算无产阶级吧?不过,你们家有个大衣柜,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们家算职员呀?可我们家比你们家多两个箱子呀!你爸在体委工作,体委是国家的,要都是资产阶级在那里工作,那不就是资产阶级国家了?喔,我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要造反吧?可是金晓燕她爸不还是什么部长吗,她们家住那么大院子,那不是大资产阶级吗?她怎么说她是革命干部出身呀?我都糊涂了,你明白吗?”
我想起了金晓燕家的地毯和沙发。
“我也不知道,”我老实承认自己的无知。我也知道,不仅是我,大概没人明白什么是无产阶级,什么是资产阶级,可人们都揣着糊涂装明白,而且把这些名词成天挂在嘴上,还辩来辩去,好象他们比谁都聪明。我一直就不明白,这世上有这么多人,这么多职业,事物又天天在变化,今天挣的钱,明天就花出去了,怎么就能简单地一刀切出两个阶级来呢?
“要是哪天我爸退休了,不做饭了,我算什么出身呀?”傻二天真地问。
“退休就是不干活了,不干活又能活下来,那不就是靠剥削才行吗?”我的逻辑一向很好,数学老师们都这么说。“那你就是资产阶级出身了!”
傻二点点头,有道理,看来人不能退休,宁可占着茅坑不拉屎也不能让别人拉,退休就意味着滑进资产阶级泥坑里了。
“那娘儿们,说漏嘴了,我是说那个高一的女红卫兵让我填了张表,还说要调查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查三代什么的,然后才能决定是不是能批准。真他妈麻烦,要知道我就不申请了,怎么革命这么不容易呀?”傻二不满地说。“整的跟真的似的。不就是大家混在一起互相壮壮胆玩一玩吗?”






梅子 (2013-11-20 08:29:17)

我也记得改名字这档事,老师学生都有改的。

有个同学改成"王大立",他的哥们改成"李大破",俺老师改成"某学群"。。。

扭曲的时代。

夏华博 (2013-11-21 02:25:01)

文革初期有改名的,后来评法批儒时也有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