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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的第一个学期,傻二进步很快,这是我们班主任刘老师说的。刘老师还顺带表扬了我,说我对傻二帮助很大。弄得班长袁洁都嫉妒我,悄悄告诉班里的女生不要理我们,说是要孤立我和傻二。哼,我才不在乎呢,你想,一个男生要是怕女生那还叫男生吗?我照样趾高气扬地出现在班里,照样门门成绩都在班里拿第一,而傻二也是不断进步,到了期末考试,傻二居然都及格了,而且成绩还不错。这使袁洁大失脸面。其实我们早就约好,考试时,我高抬贵手,傻二斜着眼从我的胳肢窝下面看我的答案,然后抄过去。现在我勇敢地说出这些是因为我们都老得不可能再进学校读书,而且脸皮也修炼得足够厚了,那时候可是不能说的。
这样,袁洁虽然不高兴也拿我们没办法,而且其他女生也不都听她的,比如金晓燕就不听她的,袁洁在背后说我们什么坏话她都告诉我。这也很自然,我和金晓燕的关系那么铁,她不向着我向着谁?这点就连傻二都嫉妒,他问过我好几次,究竟谁是我的铁哥们儿,是金晓燕还是他?我说都是。他一听就不高兴了,说我不够意思,真哥们儿假哥们儿都分不清,白吃我们家那么多好吃的,直到我说金晓燕是我姐们儿,他是我哥们儿,傻二才高兴地笑起来。尽管他知道金晓燕是我姐们儿,可他还是寻找机会挖苦金晓燕。
有一次,刘老师布置了一个作业——写一篇日记。几天以后的语文课上,刘老师拿出一个作业本子,翻到一页,让大家猜猜这是谁写的日记。本子上的字大大小小,七扭八歪不成样子。大家都说是傻二的日记,可是傻二不承认,他说他的字臭是臭,比这个还是强的。最后,刘老师说那的确不是傻二的字,那是金晓燕的日记。他说金晓燕的日记写得好,因为那是她用左手写的。刘老师还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声情并茂地朗诵了一段金晓燕日记中的话:“如果在未来的战争中,我失去了右手,我依然能够用我的左手写字,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刘老师朗诵完后,大家都鼓起掌来,我也挺激动,金晓燕写得太好了!那时我们都是满脑子打仗的想法,而流血牺牲也是不可避免的。尽管为金晓燕高兴,我还是若有所失,如果战争真的发生,我可不希望金晓燕有任何闪失。
下课后,傻二一本正经地对金晓燕说,“金晓燕同学,如果在未来的战争中,你失去了双手,你是不是能用脚不丫子写字呀?你要是连脚不丫子都失去了,你还能用哪儿写字呀?”
我看金晓燕脸上挂不住的样子,出来为她打抱不平,“二子,你丫是不是有病?干嘛欺负女同学?人家哪儿招惹你了?”
傻二看我不高兴,连忙解释说他的意思是说金晓燕挺勇敢的,要是他,恐怕饭都吃不成了,所以他现在就得练着用脚吃饭。
我说你要是连脚都没了,你拿什么吃饭呀?
傻二看看自己的手和脚,挠挠脑袋说他还真没想到这点。
我虎着脸不说话,傻二有点不好意思,捅捅我,小声说:“唉,哥们儿,你不知道,我现在用右手写字是我爸打过来的,干重活还得用左手。得了,我知道金晓燕跟你最哥们儿,我不说她了。”
整整一天,金晓燕都显得闷闷不乐的样子。放学以后,我跟傻二说,你先回家吧,我还有点儿事,他朝我挤挤眼,吹着口哨回家了。
同学们都走了,我和金晓燕在教室里做完作业,一起走出校门。
“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金晓燕问我。
“嗯,”我点点头。
“你说我的日记写得对吗?”金晓燕说。
“我也说不清。老师都表扬你了,肯定是对的,只是……,”我怕她不高兴,不说了。
“只是什么?你说呀!”
“那你可别生气,”我看着金晓燕的脸,在落日的余辉中,她显得很漂亮。两只小辫搭在肩上,只是两只眼睛盯着地面,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你说吧,我不生气。”
“我只是觉得你写的有点儿过了。我都不敢想如果你真的失去右手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呢?刘老师不是说战争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吗?”金晓燕抬头看着我。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不仅刘老师说过,报纸、电台都这么说。我不明白,战争是人类的产物,为什么人类却不能避免呢?为什么总想用战争来解决一切呢?我们还小,可那些大人在做什么呢?他们成天说打仗打仗,为什么就不动动脑子想想怎么去防止战争呢?在读完普希金的《高加索的俘虏》后,我曾经问过刘老师,战争这么残酷,为什么人们不去制止它呢?刘老师的表情很严肃,他说战争残酷论是赫鲁晓夫修正主义的论调,战争是分成正义和非正义的,战争是磨练人们意志的试金石。我看见刘老师的眼睛里闪现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一种成为战争英雄的渴望。我垂着头,脑子里出现了各种不同的英雄形象,身上一阵阵地发冷。我知道自己的懦弱胆小,如果真有战争,我注定成不了英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金晓燕的问题,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如果失去身体的一部分,太残酷了。我不愿意失去身体的一部分,也不愿意金晓燕失去身体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我真看到她右臂那空空的袖管,我一定会痛苦死的。如果刘老师呢?好象我就不太在意了,因为他似乎只要能成为英雄,生命都可以付出。这不是求仁得仁吗?
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我们不再说话,默默地走着。从上中学起,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走了。我真想一直和她这样走下去,永远也走不到家。
走到她家门口,金晓燕说:“到我家坐坐吧!你好久没来了,我爸还问过你,说要和你下围棋呢!”
“不了,二子还等着我做作业呢!我得快点儿赶回去。”
“你不是做完了吗?”金晓燕挺奇怪。
我笑了一下,岔开话,“你可别生二子的气,他是有口无心,其实他人挺好的。”
“不会的,我知道你们是哥们儿。”
我看她笑了,心里也高兴起来。就是,想那么多干嘛!生活是如此美好,战争真的迫在眉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