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葛跟秋红成亲了。
其实秋红记起了自个儿的名字叫王招娣。但,还是秋红这个名字好听、有墨水。有了秋红这个崭新的名字,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也有了新的开始了。
秋红自小就在姥姥家长大,父母亲都相继去世了。舅舅托人介绍她到县城纺织厂里做临时女工。
她跟厂里一位叫“阿祥”的年轻英俊的工人谈上了恋爱。
阿祥也是名临时工,但他拉了一手的好二胡。一到厂子里搞文艺演出,工会就会请阿祥上台拉一出。工厂里,有很多女工仰慕阿祥,其中还有厂书记的女儿,奇丑的胖妞、外号叫“大饼”,因为她那张脸跟厂子食堂里做的大煎饼搁一块儿,眼神儿不好的,还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更甭提连上面撒的芝麻粒都一个样了。“大饼”不在他们纺织厂上班,但是只要听说阿祥会上台拉二胡,她一定大模大样地坐在前排第一个鼓掌叫好。
阿祥常常跟秋红在食堂后面的一条僻静的小道上约会。那里的厂围墙特别矮,秋红站在阿祥半蹲的膝盖上,就可以爬到后面的小树林里。夜晚,幽静的树林里,树叶潇潇,水银般的月光被树杈剪碎了、撒了一地,似乎每块晃动着的月光的碎片都是阿祥一句又一句的爱情誓言。那段亲亲我我、山盟海誓的甜蜜日子,成了秋红最幸福的时光。
那天晚上,厂里组织所有的职工到县城大剧院去看《草原儿女》。吃晚饭的时候,阿祥给秋红递了小纸条,叫她吃完晚饭直接到他宿舍来找他,他有事想找她商量。
她一路四处张望着,提心吊胆得溜进了阿祥的宿舍。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阿祥端起一个茶杯说是家乡新寄来的茶叶,叫秋红尝尝。
秋红正好有点口渴。当她喝完一杯的茶,她立刻觉得头重脚轻,倒在了阿祥的床上... ...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清白没了。
阿祥搂着她,誓言咄咄地说:过不了多久一定娶她!因为太爱她了,又怕失去她,所以万般无奈才用了这种猪狗不如的招数。阿祥还跪在地上乞求秋红的原谅。又羞又恼又怒,但却也无可奈何,秋红只得听信了阿祥的誓言。之后,他们又在小树林里偷偷幽会了好几次。
阿祥说得真没错,过不了多久,确实传出了他要结婚的喜讯。可是新娘却是那位叫“大饼”的书记的女儿。
秋红的心痛得跟针扎似的。她始终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她成日神情恍惚、低头躲着所有的人 。
可是,她的厄运却远不止这些。
在秋红生产车间当小组长的是个叫“烟枪子”的40多岁的老光棍,天天勾着背,咳起来跟拉风车似的,似乎一口气接不上,就要归西了。皮肤跟癞蛤蟆的疙瘩皮一样,满脸的坑坑洼洼,眼角的眼屎整年洗不干净。“烟枪子”整天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秋红。以前碍于她有男朋友罩着,只是干吞着口水。现如今,见阿祥都自个儿成亲了,已经俨然成了厂子的领导人物了。“烟枪子”再也按捺不住了。
那晚,把秋红骗去他宿舍,说是秋红的工卡打得不对。秋红一急,没多想,就去了“烟枪子”臭烘烘的平房宿舍。“烟枪子”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里面别上了门,等秋红明白过劲儿来,“烟枪子”的粪坑嘴凑到面前,她誓死挣扎、反抗着。
“烟枪子”嘴里说着:你只是人家扔了的一只破鞋,还装什么清高。我还不知道你跟阿祥在食堂后面小树林里搞的那点事儿?每次我都躲在树后头看着好戏,看着看着,我心里这个痒呀......你说,今儿个,你是不是该帮咱也挠挠?
秋红一听,更气了。她使足了力气挣扎,还死死地咬着“烟枪子”的手臂。正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说也巧了,阿详居然出现在“烟枪子”宿舍门口大砸着门,秋红才羞愧难耐地逃过一劫。
秋红躲宿舍哭了一宿。隔天中午,阿祥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堵住她,还想跟她“好”。因为当初他实在想转成正式工人,他觉得自个儿不比哪个正式工人差,才娶了那女人。但他内心还是喜欢秋红,时刻惦记着她。阿祥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上前抱住了秋红,哭着说他想死她了,苦苦央求着。
秋红心里明白,这位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痴心人”,心里永远都只有他自己。
她傻了似的,任他哭、任他搂、任他抱。
秋红呆呆地望着小路旁的一队忙忙碌碌的蚂蚁,为首的那只黑色的大蚂蚁,头顶撑着一对触角,拖着身后排成细绳似的小蚂蚁爬呀爬呀。那一队蚂蚁就从她的鞋底,一直爬、一直爬,爬进她的心里,狠狠地啃噬着她已经破烂了的心,一直钻进她的心窝,为首的那只黑蚂蚁,举起一面小旗子,往她心窝窝里一插,兴奋地抖动头上的触角,喊道: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了!
这时,小路上远远走来了几位女工,阿祥跟贼似的溜走了。
秋红失神地望着他越来越远落荒而逃的背影。小路旁边的几棵高大挺拔的白扬树上凋零的几片树叶,在寒风里,飘来荡去,似乎在苦苦地哀求大风别这样猛烈地拽着它们,让它们能再有口气喘息、吊挂在这生命的支柱上。但是,大风却把它们全都一股脑儿地从树杈上扯了下来。几只弱小枯黄了的树叶,朝向无望的烂泥地一圈又一圈地坠去,最后掉进了肮脏的泥巴地里,在那里发臭、在那里腐烂。
下午时分,厂子里就传遍了:“秋红还跟阿祥相好着。一个贱货!”
回到车间,没人理搭她,组里的女工,一看到她走来,原本聚在一起唠嗑的,都各自散开了。“烟枪子”更是趁机报复,总是吩咐她去做最苦最累的活儿。
秋红昂着头,嘴角轻蔑地笑着,心里沉甸甸地却装着一只百斤的铅球。她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听到几个工人指着她的后背说“听说,还死死缠着人家阿祥!准是有了种了。据说,连"烟枪子"也勾引。真是够贱的... ...”
自己成了工厂里众人口舌浪尖上的贱货。她一个人呆坐在宿舍的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这个5千号工人的大厂,再也没有自己容身的地方。两个月前姥姥也过世了,自己又是孤儿一个,没了亲人,现在又没了养活自己的饭碗,还不如投江死了,一了百了。
当天晚上,她就溜出了厂子,一心想死地来到了大桥上。
可是,命运辗转反侧,却让秋红遇到了老葛。秋红心里感激着老葛。其实,也算是老葛救了她。
看着老葛待她这个陌生人跟亲人似的。毕竟冤枉了那500块白花花的银子,他也认栽了,还倒贴钱给她买车票,拿钱给她作路费。这天底下,除了姥姥还真没人对她这样贴心过。老葛的份情意,从心底里打动了秋红。
再看着老葛不慌不忙、成天乐呵呵,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本性。虽然老葛嘴拙,从来也说不出什么天长地久的甜言蜜语。但是,经历过这么多的挫折,秋红觉得忠厚的老葛就好像她人生的依靠。她思前想后,决定这辈子就跟定老葛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老葛眼里的王秋红就是一位下了凡的嫦娥娘娘。他对秋红更是呵护备至。两口子都是苦水里泡大的人,都明事理,彼此相敬如宾,倒成了这穷山僻壤的络和村最亮眼的一对,也成了络和村的一段传奇故事——“老光棍嚎子,居然还娶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可是,嚎子毕竟是是个嚎子。成亲没到一个月,老葛就犯病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