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 下 第七章

 

 

 

 

第七章

 

山区的冬天本来就很阴冷,倘若遇上阴雨,湿气寒气共同胁逼,就算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也会冷得发抖。这个冬天虽然阴雨连绵,但袁宗家却特别暖和。唐唯楠打回来的柴草堆满一屋,宗婶可以随意烧火取暖。这天又在下雨,宗叔有事出了门,唐唯楠和宗婶坐在灶边,边烧火取暖,边閒聊打发时光。宗婶不时停下手上的针线活往灶膛里添些柴草。“阿鸣,等明年春天,我把你的毛衣拆了重新打过。看你的毛衣又窄又小,好像穿错了小孩的衣服。看看好笑。”

“再打不是一样大?哪来毛线添进去?”

“我有办法。拿些鸡蛋到供销社换几双棉线手套,拆开洗净,用来做衣领、衣脚和袖子就行了。”

唐唯楠无言感激,这个陌生的家庭给了他许多温暖和关爱。入冬后,宗婶用稻杆帮他编了一张厚垫,还用一小块一小块的布头拼了一张两尺见方的被单,包住草垫的上半部分,尽量使草垫少扎身体。“可这地方我最多只能住到明年春后,盖好了房子就得走,我不能一辈子赖在这里。离开这里我该怎么办呢?”只要脑子空下来,这个问题就回来找他。“还有,微霞的事我必须做,但怎么个做法还没有具体方案。好像没有一个地方让我申诉的。假如在没找到申诉的地方之前冲出去,就等于白白送死,然而不出去我又能怎样呢?”他的心空荡荡地吊了起来。“大冷天,不知道爸爸妈妈怎样了。妈的腰腿痛肯定又犯了。转业时,原以为可以好好地孝敬他们,没想到竟会落到这般不堪的田地。连连阴雨,晚霞也看不到了。我像个孤儿,身心都无处栖息的孤儿。大概我真的错了,错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期然,宗婶同时也叹了口气。两人相视一眼,苦笑无语。

“阿草,阿草。”宗婶对着正屋叫道。

“什么事?”

“那边冷,过来这里暖和。”

阿草没理她,仍旧留在那边。

“唉,要是命好,小孩都会走路了。过了年又长一岁,找人家就更难了。”

“宗婶,你别怪我多嘴提你的伤心事。我认为,赖阿草的命黑,对她有点不公道。”

“说她命丑,是她爷爷先说的。开始时我也不相信。后来走走一个走走又一个,光她平安无事,就由不得我不信了。”

“听说那阵子,村里也死了很多人,怎么别人就没这个说法?”

“别人家也死人,但没我们家那么邪乎,光死男丁。还有,她落地的八字确实丑。唉,也不知哪天尅到我们头上?”

“宗婶,要这样想的话,你们很难处得好。”

“谁不知道呀?你和她不沾亲带血当然不怕。如果她是你亲妹妹,我看你还敢嘴硬。”

“不会的,我不信这些。”

“哼,不信?”宗婶有点生气了:“如果你敢娶她,我就听你的。”

“宗婶,别开这种玩笑。我没证明打不来结婚证,这你是知道的。”

“要是真不怕真要娶,证不证我不在乎。山里人成亲,盘古开天地从来不用什么屁证。上山把歌对好,回来拜过祖宗敬过爹娘就行。解放后,即便政府说,没结婚证不算结婚,可我们山里人还是喜欢老一套,没拜过祖宗才不算成亲。阿鸣,不怕你笑话,开始时,我也很紧张那证明,但相处下来知道你为人厚道,我也不在乎什么证明不证明的了。说真的,有时候,我真想叫你立刻走,一个这么好的后生,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又做不成我女婿,还叫村里人看笑话,你说我有多挠心。说句难听的话,连落难的光棍也不要她,她还有什么指望?这不是命丑又是什么?”

唐唯楠知道一时很难说通她,硬说下去只会成浆煳便只好作罢。“宗婶说得对,这不明不白的身份确实尴尬,看来我还是应该快点离开,不好叫人家难堪。”他不自觉地看看门外,屋后的青山裁大片的绿色,填补了远远近近的黄土屋留出的所有空隙,黄色绿色叠成一个平面,似乎想安慰他:青山和黄土屋只不过隔了一道门框,只是颜色不同而已。“上山就上山,别慌。”他点着一根烟,一口一口吐出烟雾。然而无论肺腑如何张合,心中黑色的愁苦总无法吐出。

那边正屋里的阿草,孤零零独自坐在黑暗里,竖起耳朵,隔着风声雨声,断断续续听着厨房里的对话:“他们在说我。阿婶在逼婚?不对,好像让他走。他,是要走的!”虽然,自始至终她都知道他要走,但此刻这一闪念之间,她的心仍然猛地一沉,徒然生出一脚踏空,身体失去平衡堕向深渊的感觉。她想哭,却没有泪,想叫,又叫不出。手指又自然而然地伸进牙齿间。咬痛了,又想起他屡次伸来的手,她松开了牙齿,用手掌托住下巴:“不娶我,为什么要关心我对我好?你不是要折磨死我吗?就不听你的,我就咬,就咬。”她赌气地使劲咬住手指,泪水掉出眼眶,落到手上。流了一阵眼泪,她想:“哭有用吗?我是个多余人,哪怕哭死了也没人顾念没人怜惜的。他随时会走,我也随时会死。在他走之前,在我死之前,我要疯狂一次!”她拿出自己所有的压岁钱数了又数,决定等天气一好就到供销社打一壶烈酒,试试一面喝酒一面吃肉的滋味。“到死的那天,我虽然嫁不成男人,可总算还有一个愿望实现了。”想到这里,她走到门边看看天色。

这天出了大太阳,阿草一早收拾好上山的工具,破天荒主动邀唐唯楠上山。唐唯楠搞不清她为什么忽然变样,因为自己心中愁苦,他懒得问她。

上了山打了两只兔子,唐唯楠把猎物扔下由阿草一人张罗,自己坐到一边晒太阳,想心事:“昨晚又梦见微霞了,我问她什么她都不理我,只知道笑,笑,对着我笑。眼睛还是那样明亮,酒窝还是那样醉人。我伸手要抱她,她却一闪不见了。要不是碰上韦光正,我们该会多么幸福。命啊,他们说得对,一切都是命!微霞爸爸不是说过五千年前就定好了的命吗?妈妈也说过,要想清楚所有的事情就别想活了。我还没想清那些事情,可我现在就不想活了。阿草的命丑,我的命也好不到哪里去。微霞,我很苦,很累,怕是活不到为你洗脱污名的那一天了。”

阿草过来:“鸣哥,给,兔子烤好了。”

唐唯楠接过来咬了一口。平时吃着甘香无比的烤肉,今天就像嚼木头。他把肉还给阿草:“不吃了,你吃吧。”

“为什么不吃?病了?”

“想喝水。”

“我给你舀去。”

唐唯楠见阿草一手持壶一手把肉,滋味无穷地享受着。

“你带酒来了?”

“嗯,可惜你不会。”

“谁说我不会?拿来。”

“不会喝别硬撑,我的酒烈着呢。”

“给我。”他有点不讲理了。

“那你少喝点,先试试。”阿草不敢不从,把酒壶递给了他。

唐唯楠接过来“咕噜咕噜”猛灌一气,“啊!”从舌尖到肠子五脏六腑顿时全都烧了起来。

阿草见他皱牢眉头,紧闭眼睛,张大嘴巴,就一把夺回酒壶,抱进怀里:“哪有像你这样喝的?要醉的,还说会喝。”

“醉了好,我就想醉。一醉不醒,最好。”

“不会喝还灌这么多,糟蹋了我的好东西。”阿草心疼地说,抱着酒壶坐回火堆旁继续享受。吃了一阵回头看看,见他瘪瘪地靠在石头上喘气,那张脸红得赛过大红纸。阿草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走过去看仔细。哇,几道粗壮的青筋趴在他的额头和太阳穴上,一双红眼泛着酒光怔视前方,胸膛急剧地起起伏伏,双臂软趴趴垂到草地上。阿草连忙脱下棉袄铺到地上,弯腰扶他躺下同时嘴里说道:“说你不行偏不听,这么老沉,我怎么背你下山啊?今天,你八成看不到晚霞了。”

唐唯楠双目迷离,彷佛不认识似的盯紧她,口齿不清地问:“你是微霞?”

阿草误听为“你说晚霞?”她点头应道:“是。”

唐唯楠猛地抬起身体,双手紧紧抱住她。

阿草惊慌地使劲推开他,同时叫道:“你别这样,放手,快放手。”但一切都是徒劳。她被他整个身体压着,越反抗他越使劲,剧烈纠缠了一阵,她放弃反抗,任由他疯狂地亲吻,双手在自己的脸上身上热切地抚摸,脸上全是他雨点一样打下的热辣辣的泪,耳边响起一串有点含煳却滚烫炽热的痴痴情话:“微霞,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理我不要我?你不知道我爱你我想你吗?微霞,我的心肝,宝贝,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不让你走,再也不让你走。”阿草觉得自己的身心也在融化。她双手抱紧他,慢慢回应着他,和他一起沉醉,一起痴迷!

醉醺醺的唐唯楠自觉拥抱着余微霞:“微霞回来了!我们又在一起热烈地亲吻,热烈地爱抚,热烈地倾诉了。”怀抱里的余微霞仍然一言不发,只一如既往热烈地回应着,引领他飞翔!飞过山川,飞越河流,飞回那醉人的湖边。灿烂的阳光下,数月来唐唯楠无法排解的愁苦和无以宣洩的爱,随着那一声声野性的长啸一泻千里。之后,他像一个卸下重担的远行人,一头栽进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唐唯楠被阿草推醒:“喂,别睡了,该回家了。”

他睁开眼睛,摇摇彷似千斤重的脑袋。看见坐在身旁的阿草只穿了件单衣便问:“你的衣服呢?”

阿草指指他身下:“给你垫上了。我有酒,不冷。”

唐唯楠看见身边生着一堆火,怪不得这么舒服。“我刚才好像和微霞在一起了。”他甜蜜地回想着什么,眼睛不觉越瞪越圆,忽地一下坐起来:“阿草,我刚才,我是不是……”

阿草轻轻地点点头,咬着嘴唇垂下眼皮不敢看他,身体一摇一摇地解窘。

“啊。”他用力敲打自己的脑袋叫道:“我真混账!我真混账!”

阿草默默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收拾好工具杂物,然后到溪边舀水浇灭火堆,垂下眼帘小声说:“发狠没用,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回去再说吧。天黑了,该走了。”

“阿草,我怎么向宗叔宗婶交代啊?” 他脚步漂浮地跟在阿草后面。

“别跟他们说!”

“我害了你,应该让他们知道的。”

“你害的是我就该听我的,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不,阿草,现在不说,以后让他们知道更糟糕。”

“不说不说就不说。”阿草发怒了,“这是我的事,我说不说就不说。”

“好吧,过两天再说。总得让他们知道。”

当晚,唐唯楠无法合上眼睛:“我害了两个女人,我真该死我真该死!”他不断地咀咒自己。羞愧和罪恶感不断袭来,他全身燥热,脑袋发胀。“我必须走,立刻走越快越好。”他拉开一道门缝,一阵阴风透进了心底,黑黝黝的大山魍魉似的蹲在屋顶,山上鸟兽的凄厉鸣叫震慑他的心魄。一道寒气从嵴樑升起,他觉得全身只剩毛孔头发最坚硬。他打了个寒颤立刻关紧门顺势靠着灶台蹲下,右手下意识地抵住门扇。蹲了一阵他又坐回铺上。恐惧羞愧和不安把他扔来踢去,脑子里乱成一团无法平静:“不,我不能上山,上面的山妖鬼怪会把我撕开把我变成魔鬼的。和阿草守住这个秘密,只要她不怀孕,只要她不说就没人知道一切。我竟然害怕上山?之前我不是很有信心的吗?我为什么会害怕?面对酷刑,面对威吓,面对死亡我都没有害怕,如今害怕,是因为我真的错了。我坚持和韦光正拼,就是我认为自己没有错。如果像癞皮狗一样活着,我还不如回去向他下跪。”他十个指头都陷进浓密的头发里。“不,我应该去坐牢,做错了事情,就必须首先去赎罪。不然,我没有资格替微霞做任何事情。明天,我无论如何要和阿草讲清楚,怎样发落随她处置。”

一整天,阿草都刻意躲避,直到斜阳西坠她才出现。看见他,她又想躲回房间里。唐唯楠堵住她:“阿草,那件事怎样办?”

阿草不理他,转头要走。

“你再躲的话,我只好和他们说了。”

阿草没办法,绕到屋后上到山坡,面对夕阳坐下,她知道他的习惯。听他说完后,她说:“你刚才说由我发落,真的假的?”

看着他很认真地点点头,她虚虚地小声说:“结婚。”

“结婚?不行。”唐唯楠条件反射地冲口而出。

阿草酸楚万分地笑了笑:“我早知道会这样。”

“我没有证明,结婚,犯法的呀。”

“我阿叔阿婶也没结婚证的。就算有事,吃亏的还是我。你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

“这叫乘人之危,更不好。”

“哼,千不行万不好统统都是藉口。根本,你是怕我的命硬。”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闭嘴吧你。”阿草面露憎恶,“你宁可坐牢也不娶我,还要我信你?”

“谁也不想坐牢。”

“哼,原来你比谁都坏,坏一百倍坏一千倍!你用坐牢来压我,无非就是想我原谅你,让你好过点继续留在这里,直到离开的那一天。”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他痛苦地连叫着,双手罩着脸,好一阵才稍稍抬起头,眼睛移出手掌,望向远处艰难地低声说:“阿草,其实你不知道,我的事情很复杂。”

“你的事我是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阿草冷冷地回敬一句。

一阵长久而难堪的沉默。唐唯楠想:“我不能答应她的。我已经连累了父母,不要再连累更多人了。看来,我不得不把自己的事跟她说了。只有这样,她才会明白我。”他呆呆地看着西天。

“哼,我算看透了,这世上,没有人是好的。都欺负我,讨厌我,骗我!”阿草哭泣着:“不结婚就算,只要不那个的话,你爱怎样就怎样,别再问我。”

“如果有了呢?”

“去死!反正,我的日子没有一天是好过的。”阿草声音幽幽,神态木然,泪水打湿了大片衣襟。

唐唯楠像被人猛击了一下。他转过头注视着阿草:“难道,我可以让一个饱受歧视的弱女子,替我背起所有的罪过吗?”

“阿草,不想结婚,不是我在意你命硬尅夫,而是我确有隐情。结不结婚另说,我想,我的事不应该再瞒你。不管你愿不愿意,先听我说,你会明白的。其实,我是从看守所里逃出来的……”

唐唯楠把自己的来历慢慢地全部倒给阿草,只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最后,他说:“不管怎样,我害了你,理应向你坦白一切。现在,我想你不会再坚持结婚了吧。”

“不。”阿草一脸坚决。“我们更应该结婚。外面的世界我不懂,可我相信你是好人,你是被冤枉的。结了婚,你就可以堂堂正正,永远住下来。”

“我担心连累你们。我不能再造孽呀。”

“不。造孽的不是你,是害你的那帮畜生。”阿草停住好长一阵才幽幽地说:“要么,等过了这个月再说。不过,我想结婚。从来没人对我好,只有你对我好,我不想让你走,我不能没有你。”阿草复悲戚流泪。

“怎么办?她有五成机会怀孕。就算不怀孕,我做过的事情真的就这样抹去了?难道我希望她一辈子独身,好替自己守住这个秘密?可答应了,万一来了运动……”他心中进退两难,对阿草说:“阿草,要不,先跟宗叔宗婶商量商量,看他们怎样说?”

“不。这是我和你的事。”

“可也关系到他们呀?”

“不。”阿草寸步不让。“从小到大,所有事情都是他们替我主张。这次,我要自己做主,做一回自己的主人。万一有事,大不了我和你一起逃亡。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好不要我。”

唐唯楠热泪潸然:“那好吧,我们结婚。阿草,难为你了。”

阿草一下扑进他的怀里痛哭。

“不过,有些话我要先说清楚。第一,我的身世不好老瞒着二老;第二,将来就算没被发现,有一天我也要出去处理那件事情,因为,对微霞,我有承诺在前,必须兑现这个承诺。”

“那你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可能一年,可能三年五年,十年也说不定,要看时机。”

“这事比命还重要?”

对我来说,是的。”

“我相信你。只是,出去了要知道回来,别扔下我。”

“好的。那我们这就回家,对你父母说我们的事去。”

听到他们的决定,宗叔先是惊喜,之后坐到一边不说话。宗婶很惊讶地看看女儿,女儿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再看看唐唯楠,他坦然地迎着自己的目光,点点头说了一句:“是我不好。你可以骂我。”

宗婶立刻明白,自己盼望已久的好事情就要实现了。她一摆手,眉开眼笑地说:“既然结婚,那就不算什么事。这就好!这就好!没证明就没证明。我们山里人,向来祖宗最大。即便打来结婚证,不在祖宗面前磕过头也不算。”她一叠声说道,双手兴奋地在围裙上使劲磨蹭。

唐唯楠见状反倒羞愧起来,涨红着脸低下了头,右手不停地挠脑袋。

“不用不好意思,这是我巴不得的好事。明天,我就去向二叔公讨个好日子。嘻嘻,嘻嘻。”

宗叔在一旁故意咳了两声,并拿眼睛瞪住宗婶。宗婶停住嘴,惊诧地看着他:“你不答应?”

袁宗没有正眼看唐唯楠,偏过头去开腔道:“不是不应承。可你没证明的,我们多少要担风险。我们还是先谈好条件再定。”

宗婶狠狠盯了丈夫一眼,一脸不高兴。

唐唯楠问:“什么条件?要礼金吗?我没有钱。”

“不要钱。如今谁还有钱?”他咽了口口水,慢腾腾地说:“我想,我想你答应,将来,你们生的第一个男丁归我姓袁的,姑子归宗。若答应这个,就结吧。”

宗婶紧张地看着唐唯楠。只见他一脸严肃地说:“宗叔,将来的小孩姓袁还是姓唐,”他马上意识到说漏嘴了,因为宗婶姓马,于是紧接着补上“姓马姓牛都无所谓。但我不喜欢这种揪着尾巴讨价还价的方式。既是做一家人,我们就应该用一家人的方法处理事情。不过,我答应你们,只要你们高兴,我什么都行。”

宗叔先是一脸尴尬,听到后面一句高兴了:“你应承?不反悔?”当得到确认后,那张皱脸笑成一朵灿烂的菊花:“呵呵,是我说错话了,别见怪,别见怪。”他嘿嘿笑自我解嘲地说:“山佬,不会说话。后天初九墟期,我们一起办货去,准备准备。”

日子定在正月初六,二叔公说就图个六六大顺的好意头。

从二叔公处回来,宗婶一直唠叨着六六大顺。她取出那只装钱的生锈铁盒,里面多是分分毛毛的散钱,全是她这些年卖鸡蛋积下的。除了房子,这可是袁家的全部财产了。她仔细点清数目后匡算:除去五块钱准备过年和婚宴用,剩下的大概只够给女儿女婿做身新衣裳,买一条新床单,一条被面和一对新枕套了。

唐唯楠坚持自己的衣服鞋袜还很新,不用再做新的。宗婶拗不过只好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