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香

廖天背着书包朝公寓走去。他从图书馆出来,肚子有点咕咕叫,该吃晚饭了。外面天还很亮,太阳把大地晒得暖洋洋的,这个时候在外面走走是很惬意的。公寓不很远,爬上一道高坡,穿过一片小树林,就能看到一排排的平房,这就是他住的地方。

廖天住的是单卧室的一套房,他不是一个人住,是两个人合住,确切地说,是一家人住,他和他老婆。只是现在是他一个人住,因为老婆前些日子回国探亲去了。他们俩都是留学生,原先并不认识,只是为了共同分担住宿的费用才住到一起,那时讲好的,他住在厅里,他老婆--那时还不是老婆--住在卧室,两个人搭伙作饭。当然,这是对外宣称的,因为廖天并不缺钱花。起先还好,可这廖天,非寻常人也,照老古书的说法,那是胸有大志,腹有良谋,出身名门,风流倜傥,而搭伙的女孩也不简单,如果说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是一百分,那她大概也有个四五十分了吧!而且出身高贵,与廖天也可以算是门当户对了。这样,搭着搭着伙就成了一家子。现在老婆不在家,廖天只有靠上图书馆排遣寂寞了。

快到家门口,廖天看到一块大石板的旁边有一条小狗在刨着什么,小狗是黑白花色,毛长长的。他站在小狗的后面,离开它也就五六步远,一股臊臭味迎面扑来,小狗回头看看,两只大大的亮亮的圆眼睛盯着他,接着头又拱在石板下刨开了。不是狗,廖天想,是什么呢?倒是挺好玩的。他紧走几步回到家,拿了照相机出来,回到大石板旁,那个小家伙还是不管不顾地撅着屁股挖土,原来是在挖洞,那是它的家吧。廖天举起照相机,灯光一闪,小家伙回过身来,摆好姿势,好,来个标准像。小家伙的嘴咧了一下,好像在对廖天笑,眼睛深情地看着他。打住打住,这写小说的又开始瞎说了,你怎么能看出"深情"来?这还不简单,如果你目光柔和盯着对方,面部肌肉放松,嘴角上扬,嘴唇微微张开,那就是深情了。不信你可以对着镜子照照看。这小家伙的模样就是这样,而且它还柔情脉脉地目送廖天回家。

吃完晚饭,廖天不想上图书馆了,身子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看了一会电视,不停地换着台,没劲,真没劲,干什么都没劲。关上电视,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忽然想到回家路上给那个小东西照的照片,那是个什么东西呀,真是挺可爱的,上网查查看。把照片输入电脑,一张一张地看,小东西真有意思,大眼睛,长长的毛从身上披散下来,乍一看挺像小狗。哈,原来是它,互联网上的一张照片在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几乎和廖天的那些照片一模一样,臭鼬!怎么叫这么个名字,除了有点不太好闻的味,挺可爱的小东西愣给起了这么个坏名字!廖天为它叫起屈来。谁给起的这个名,这人真不怎么样,欺软怕硬,明明麝香是臭的,硬是叫麝香,臭鼬!就不能起个好名字,比如香鼬什么的?原产地就在美洲,美国人叫它SKUNK,哪里有臭的意思?廖天有些愤愤然。还有人把它当宠物养?有趣有趣,我要是有这么一只宠物就好了,廖天想象着怀里抱着那个可爱的小家伙,就像抱着一只小巴狗。老妈不就总是抱着只小巴狗叫儿子吗?

在网上泡了一阵,有些困了,睡吧!真是孤灯冷衾,廖天缩在被窝里,脑子里迷迷糊糊冒出这四个字来。

好像有人在敲门,声音很轻,廖天竖起耳朵听着,大半夜了,谁在敲门?打开门灯,从门镜望出去,一个女孩在外面,打开门,"你找谁?"
"我,"女孩犹豫了一下,"可以进来吗?"
女孩身上香气袭人,白上衣黑裙子,大大亮亮的圆眼睛,长发披肩,长的一副人见人爱的模样。这样的女孩子是不能拒绝的,哪怕是修行多年的老和尚,更别说风流倜傥的廖天了。
把女孩让进屋,明亮的灯光下,模样又不一样,廖天的眼睛离不开那个女孩了。
"我叫可人,"女孩自我介绍,"是土木系的。"
"可人?"的确可人,"你姓什么?"
"司康。"
"姓司康?"廖天笑了起来,"有姓司马,司徒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司康这个姓。"
"我就叫司康可人,大家都这么叫,可笑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孤陋寡闻罢了。"
两杯咖啡摆了上来,廖天并不想问女孩为什么这么晚到他这里来,这么好的女孩,和他没有缘份哪能来,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吗?既然来了就要留住她,干嘛要问人家为什么来,这不是轰人家吗?瞌睡虫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廖天抖擞精神和女孩聊了起来。女孩不是很会说的人,大部分时间只是文静地听,轻轻地笑;廖天则不然,这正是显摆自己的好机会。先从家世讲起,爷爷那辈儿就是官,爹妈这一代还是官,自己现在留学,学成归国肯定还会是官,当然咱们那儿不叫官,叫干部。瞧这扯的,怎么先说起爹妈来了?这叫自报家门,就像吹自己是名校毕业的一样,你不说谁知道,凭什么别人瞧得起你?更何况,其他好像也没什么好吹的。说起来,每个时代的家门都不一样,唯有这家中作官是恒久不变可吹的。就拿打倒一切的时代来说,固然有我家三代贫农之说,目的还不是要到这一代不作贫农,爬上一官半职?

廖天发现女孩单纯得很,好像不太熟悉作官的好处,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官,他不得不给她解释解释,说得简单些,作官就是为赚钱,赚钱就是要过日子,过好日子,过轻松日子。我现在在这里读书,也是为了将来回去当官。
女孩既佩服又羡慕,"我什么都不懂,我生在这里,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搞土木的,所以我也是搞土木的。"
"那有什么意思?外面的世界大得很,以后我带你出去看看,"廖天拍着胸脯许愿。

幸福总是短暂的,廖天还没有来得及把自己的伟大抱负和远大前程讲给女孩听,天已经蒙蒙亮了。女孩站起身,轻轻说,"我得走了,回去晚了,家里会着急的。"
廖天把女孩送到门外,握住她的手。女孩的手温温暖暖,指甲留得挺长,"我们还会见面吗?"
女孩低下头想了一下,"我晚上再来吧。"

女孩走了,留下了满屋的香气,这是什么香?玫瑰的香,桂花的香,紫罗兰的香,其实是谁也说不出的香,无法形容的香,清淡中透着浓郁,浓郁里含着幽香,香气在空中弥漫,经久不衰。这是廖天第一次闻到这种香。过去,他和老婆一起去逛商店,老婆总喜欢往化妆品柜台凑,他也就顺带着闻过不少香水,可是所有的香水都不如司康可人身上的香,那是真正的香,女人香。在香气的笼罩中,廖天又沉沉地睡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匆匆吃了点儿饭,背着书包去图书馆。路过那块大石板,臭鼬还在那里忙碌着,看见廖天过来,小家伙用后腿坐在地面上,两只前腿抬起好像在和他打招呼,一股臭味从它身上发散出来。怪不得叫臭鼬,确实不好闻,可是对沉浸在幸福中的廖天来说,空气里有一股甜丝丝香喷喷的气味。廖天急匆匆穿过树林,临下坡时,回头望了一下,臭鼬还在那里看着他。

整整一个下午,廖天没有心思看书,一直在胡思乱想,土木系还有这么漂亮的女生,自己怎么就不知道?说实在话,廖天来这里上学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国内的大学那么难考呢?谁让作官,又称公务员的老爸老妈来钱容易呢?谁让人家上赶着给他交学费,逼着他出国念书呢?

好不容易捱过一个下午,廖天急匆匆背着书包往家赶,爬上高坡,穿过树林,经过大石板,静悄悄的,臭鼬不在那里,大概在洞里睡觉呢,这小家伙真有趣,除了挖洞睡觉还会干什么?

晚饭后,廖天开始准备,准备什么?昨天没想那么多,只喝了两杯咖啡,看样子司康可人挺喜欢,咖啡都喝完了,她还直舔杯子的边。今天可就丰盛多了,有巧克力,水果,牛肉干,蛋糕,还有一束红红的玫瑰在满天星的簇拥下立在茶几上,要想讨女孩子欢心,不出点儿血哪成?

夜深了,有人敲门。敲门的声音很轻,绝对是女孩儿在敲门,而且一定是那种温柔的女孩儿,悍妇的敲门声就不会是这样,比如他老婆敲门就是全身运动,手足并用,而且嘴也不闲着。廖天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直扑房门。是司康可人,还是那身装束,带着满身的香气,站在门外。

和前一天晚上一样,在漂亮女孩的面前,廖天将能言善辩的长处发挥得淋漓尽致,当他的手挽住女孩儿的腰,他的唇贴向女孩儿的脸,女孩儿只是闭着眼睛,默默地温柔地接受他的抚爱......。

从此,女孩儿每天深夜都来,也总在天快亮时离开,因为家里人会着急的,她总是这么说。每次她离开,廖天都会在被窝里呆呆地想上一阵,把头埋在被子里,像猎狗一样用鼻子嗅来嗅去,细细品味着女孩儿留下的香味,那种沁人心脾的,甜甜的女人香。

"你怎么那么香啊?用了什么香水?"一次,廖天问女孩儿。
"哪里用什么香水呀,我生来就是这样的,"女孩笑了,"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这样。"

就像《红楼梦》中薛宝钗身上的凉森森甜丝丝的香,不过那是人造之香,是吃冷香丸得来的香;而司康可人身上的香是暖和和蜜甜甜的,而且是天生的香,闻到后,有醉魂酥骨之感。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第二天老婆就要回来了,这是和司康可人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当廖天告诉女孩明天他们就不方便在一起了,女孩哭了,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却没有哭声。廖天尴尬地递着纸巾,不断地给女孩讲着人生的道理,婚姻和爱情是不同的,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奶奶就是领导分配给我爷爷的,不也过了一辈子吗?不是有首歌唱道,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吗?我们不是已经拥有了吗?

擦干泪水,女孩站起来,没说一个字,打开门出去了。廖天望着女孩留下的一堆纸巾,拿起一张来闻了闻,异香扑鼻。他把整张纸贴在脸上,不断地嗅着,没办法,叹了口气,把纸巾扔进垃圾箱。记着明天要晾晾被子,要不老婆会不高兴的。

第二天上午,廖天去停车场开车去机场,有点晚了,他急匆匆地走过那块大石板,眼睛甚至都没有看一下石板下面的那个洞,只有臭鼬从石板下的洞探出头来凝视着廖天的背影。

到机场接了人,廖天的手就搭上了老婆的腰,刚想搂过来亲一下,却被推开了,"回家再说!"

到了家,廖天嘻皮笑脸地凑了上去,老婆一把把他推开,"说,你身上的香味是哪来的?"
"什么香味?"廖天心里怦怦直跳,故作镇静地反问。
"你闻不出来吗?那是女人的香味!"
"女人的香味?"廖天吸溜着鼻子四处嗅嗅,"哪里有啊,不是你身上的香水味?"

廖天真有点怕老婆,其实也不是真的怕老婆啦,真实的原因是她爷爷的官比他爷爷大,他爸爸的官也不如她爸爸的官大。他也不是不想硬气起来,可心里总有点怕怕的,更何况,廖天是个孝顺孩子,不想给家人惹事,爷爷和爸爸不也是怕怕的,可嘴上不能服输,就像那位县官一样。哪位县官?这可是个怕老婆的有趣故事。

很久以前,什么年代我也说不清了--咱们把时间安排的远一点儿,给当代的爷们留点面子--有一位县官出了名的怕老婆,一天老婆从公堂上把县官揪到卧室,县官知道厉害的还在后头,好汉不吃眼前亏,一下子钻到床底下,老婆在外面高声叫骂,"有种你就出来!"
县官不服,在床下大叫,"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廖天也听过这个故事,当年他可是拍过胸脯的,怕老婆,可能吗?而且,我可以肯定地说,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是怕老婆的,即使那些不文明打老婆的人。所以怕老婆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而宣称不怕老婆的人往往都是没脸的人。

"跪下!"老婆着实是急了。
廖天当然比县官聪明,他知道硬顶是不成的,总不能在床下趴一辈子吧,何况现在床屉的底盘太低,不太适合往里钻了,可男人的面子不能丢,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轻易下跪?
"你跪不跪?"老婆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响。
"我没说不跪呀!"廖天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你不是膝下有黄金吗?"老婆还不依不饶的。
"是啊,这不黄金太沉了把我给坠下来了吗?"
你看,这还吵什么呀?小两口久别胜新婚,和好了。当然,下面就是约法三章了,廖天满口应承着,只要这次能过关就行。

架是不吵了,日子和过去一样地过着,廖天每次出门,经过大石板,总想看看那只臭鼬,从老婆回来以后,就没见到它,搬走了?臭鼬的洞还在那里,几场雨过后,臭味也几乎闻不出来了。

廖天身上的女人香也一天一天地变淡,终于,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老婆正式宣布从他身上闻不到那种令人不安的香味了。廖天也长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可解脱了,他想。一丝遗憾又涌上心头,司康可人去哪儿啦,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想起那天她两手捧着巧克力伸出舌头舔的样子,真是可爱。他曾和土木系的学生打听过,没人知道她,这也很自然,大家都很忙,修课又自由,上课一起听讲,下课各自回家,在一个班听几年课都不一定叫得上名字。

司康可人在廖天脑海里的印象随着时间慢慢地淡下去,消失了。

不幸的事发生了。就在司康可人在廖天脑海里消失的第二天晚上,老婆又在他的身上嗅来嗅去,"不对呀,你洗澡了吗?怎么这么大的汗味儿?"
"洗过了呀。"
"一定没洗头,"老婆肯定地说。
"这头发还湿漉漉的,怎么会没洗?"
"那一定是没用香波!再洗一遍去!"老婆命令道。
哪敢抗旨不遵,何况自己也闻到那股臊臭味了,再洗一遍吧。
一连洗了三遍,皮都快搓破了,可是那股味依然存在,没有办法,睡觉吧,要不这晚上就在洗澡间度过了。

臊臭一日胜过一日,洗澡是无济于事了,老婆受不了已经搬走了,卧室的窗户是不能关的,电扇日夜不停地吹,将臭味驱向窗外。课已无法上了,就连从不关心学生的教授都劝廖天快去看医生,不要耽误了病情,其实廖天知道,教授不希望所有的学生都逃之夭夭,也实在受不了总是捏着鼻子讲课的憋闷。

起先,医生还信心满满地说,只要动个手术就可以了,可廖天实在忍不住的一个屁立刻把医生的自信击得粉碎。所有的检查手段都用上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廖天身上的臭与臭鼬的臭有着相同的化学物质,即使用高效除臭剂也只能暂时抑制皮肤上的味道,而这些除臭剂对身体内部产生的气味毫无作用。

廖天成了供医学研究的小白鼠,今天打一针,明天吃点药,还时不时地抽点血,割块肉,可臭味依然如故。医生们束手无策,这样的怪病从来没见过。

看西医不行,就只有回国看中医了,中医不是声称能治疑难杂症吗?虽说病因不明,可架不住中医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几千年来,什么病没见过?只要是病就能治,当然,治不好那就是命了。只是城里的中医都搞得不伦不类,中医院也用起了什么X光机,CT机,中成药也搀上了西药的成分,中医们也穿上了白大衣,让人都搞不清是西医还是中医,真要把病治好了,功劳算谁的?要是治不好病,责任又该谁来负?更何况中医理论中的阴阳五行君臣佐使和西医的病理生理的掺和在一起更让人摸不着头脑,还是乡下的土中医是国粹,而且不能是进过洋学堂的,一定要是家传的。你看小褂夹袄抿裆裤,这身打扮看着就让人舒服,唯一美中不足的都是洋布做的,不过这也是与时俱进嘛。再看这进针出针,不用酒精消毒,因为那不是国粹,你要是不放心,弄点儿二锅头擦擦就是了,这几千年都这么扎过来了,那时连衣服都不脱,隔着层布就扎,谁见出过事?更何况,扎针时口中还要念念有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有神灵佑护,这样才灵。

经人介绍,廖天来到乡下的一家诊所,据说这里有一位祖传老中医,医德高尚,医术高超,就看这满屋的华佗再世杏林春满之类的锦旗就知道这是名医了。诊病照例是望闻问切。先是望,廖天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不像有病的样子,看看舌苔,问问病情,这望就结束了。闻是最简单的,其实不用闻,味大着呢,一进屋就知道了。问照例是那些套话,姓名年龄,家庭出身,你别小看这家庭出身,过去讲究个根红苗壮,出身好治起病来才能对症下药,出身不好就随便吃点什么,好就好了,完就完了;而现在问个家庭出身,就看这病人有多少银子了,有钱的才能对症下药,没钱的就随便吃点什么,好就好了,完就完了。至于切,这中医的功夫全在这上面,别小看这三个指头,脉象的浮沉迟数虚实滑洪全凭三个指头摸出来。有人对切脉不以为然,那是因为他们不懂,这里学问大着呢,我这写小说的哪里说得清?你看老先生把定寸关尺,方子就开出来了:针灸加中药,外加培养元气。

先说这针灸,因为是全身性疾病,所以每穴一针,还要留针,这身上扎的跟刺猬似的。一边下针,老先生一边抱怨,现在的针都不是银的,疗效大减,原来两个疗程现在变成四个疗程,当然钱也要按四个疗程收了。中药也没少吃,而且不能是中成药,那都是用西法制成,不是正宗中药,怪不得人们都抱怨中医不灵,就是这西法搞的。你看这药方一开,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什么都有,蝎子,蜈蚣,土鳖,长虫,还有人中黄,人中白什么的都用上了,说是以毒攻毒,就差吃烧成灰的上吊绳和懒婆娘的裹脚布了。培养元气也是很重要的,腰上缠一条神功元气带,据说内有虎骨虎鞭(怪不得华南虎都绝迹了,原来全变成神功元气带里的药材了)。每天一大早就要爬起来,迎着太阳手舞足蹈一番;晚上对着月亮呼吸吐纳,说是吸日月之精华,采天地之正气。

这样治了几个月,除了皮肤扎成了紫色,味道依然如昔。最后老中医叹了口气,告诉廖天,病是治好了,可他的脉象是双脉,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喜脉,可廖天是个男人,不可能有孕在身,只能说这不是病,大概是妖精缠身,要不怎么是双脉呢,还是驱妖是正途。老先生是个热心人,推荐了当地三清观的王道长,说是善能擒妖捉怪。
"不要信和尚,念经是捉不了妖精的,"老中医告诫说,"和尚也是舶来品,道家才是真国粹。"
这点倒是合廖天的心思,脖子上一直戴着开过光的玉佛,也没见它显过灵,只能说念经的确不灵。

三清观不大,只是一进的院子,东西厢房住人,正殿供着三清像。说是东西厢房住人,其实也就是道长一人住着,偶尔作法事人不够,从村里雇上几个人帮忙。这道长相貌清奇,一身灰色道袍,三捋长须,道貌岸然,一看就是功深有道的高人。

上香后,廖天对王道长说起了捉妖一事,还特意提到老中医的推荐。道长沉吟一会儿,勉强答应,"只是......。"
"您有话直说好了。"
"不好意思,这捉外国鬼嘛,价钱贵一点,"道长怕廖天有其他想法,不断给他解释,这就像过去专供外宾的商店一样,卖给外国人的东西和卖给中国人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所以外国鬼和中国鬼也是不一样的。一般而论,外国鬼应该是身躯壮大,体格强健,中国鬼多为体弱多病者,什么穷鬼,病鬼,吊死鬼,没人说有富鬼,壮鬼。
"没问题,您开价好了,"有人上赶着给老爸送钱,贵一点有什么,只要能治病就行,这点廖天还是有把握的。
价钱谈好,道长开始准备,说好三天以后的傍晚开始捉鬼。

三天后的傍晚,给三清上香后,八位道士在道长的带领下,拜过祖师,开始装束打扮。廖天一看道士们的装束,有些犯糊涂,原来王道长戴一双层大口罩,其他八位道士都带着防毒面具。看见廖天迷惑的样子,道长解释说,此妖精是以气味祟人,擒捉之时,必以气味抗拒,小徒忙时务农,闲时修道,属于票友,功力尚浅,需要预先防备,我虽功深,也要防备万一,此乃未雨绸缪是也。

摆好九宫八卦阵,廖天盘腿坐在中心,八位道士站住乾坤兑艮离坎震巽八个方位,手持桃木剑,束身挺立,王道长手持青钢剑,踏着趟泥步,口中念念有词,绕着廖天打转。也不知道绕了多少圈,突然,道长大叫一声,"弟子小心!"众道士应了一声,各舞长剑,护住门户。
道长长剑向上一指,"畜生,哪里跑?"
一股黑烟从剑中冒出,只见道长挺剑在廖天周围乱刺,廖天浑身打抖,汗如雨下,生怕剑不长眼伤了自己。刺了百十来剑,道长把剑抛下,赤手在空中乱抓,然后一跤跌倒在地。
"这外国鬼,不好捉,捉不住啊!"道长摊开手,一把黑毛出现在他的手心里,"这个家伙太狡猾,没抓住它,只揪下了一把毛。"

法事结束,道长沐浴更衣,然后交给廖天一道黄裱纸,告诉他,这是符咒,回去焚化后以雄黄酒送下,妖精必败走。廖天打开一看,黄裱纸上写着:
大胆西方妖精,
祸害中土生灵,
非是老道不济,
实在妖怪太凶。
此去凌霄宝殿,
必然请下天兵,
布好天罗地网,
定取尔等性命。

道长特别叮嘱廖天,此乃心战之法,现代人称软实力是也。祖传秘方,国学经典,万勿泄露。切切。

捉妖法事以后,廖天一闭眼就想起那只在公寓旁大石板下打洞的臭鼬,只是现在,它的背上秃了一块,露出粉红色嫩嫩的皮来,接着又想起可爱的司康可人来,她就是那只臭鼬吗?

廖天走了,带着一身臭味走了,离开了三清观。他不喜欢装神弄鬼的王道长,因为后来他发现道长手中的黑毛好像是猪鬃,硬硬的,而臭鼬的毛是软软的。味没去除,妖没捉住,他不想治了,也不想捉了。他好像想明白了,如果这身味真是司康可人留给他的,是她的女人香,他为什么不能保留它呢?他已经不怕老婆了,因为他没有老婆了,而且,老婆都不怕,还怕别人吗?何况,这身味正是有别于他人的地方,别人求之而不得的东西,这不就是可以在人面前炫耀的特异功能吗?

廖天没和自己的亲人道别就走了,因为他爸爸妈妈也一直在找他。为这事,连三清观都被封了,王道长也被公安局请去喝茶了,说是他过去是个卖老鼠药的,无照经营,现在又犯了诈骗罪,如果只是骗骗老百姓也就算了,谁让他们素质低,容易上当受骗呢。可如今,竟然骗到大人物家人,这就触犯了刑律,所以,法律是无情的,正义也必然得到伸张。

廖天究竟去了哪里?有人在终南山里看见他了,说是在山中修炼,不练出个人样儿来就不出山。别担心,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些喜欢他身上气味的人和他在一起。据那些人说,廖天身上的味具有提神醒脑延年益寿的功效。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粉丝了吧?或者,古典一点,逐臭之夫吧。说不定哪一天,这世界上又出现一个特异功能大师,不是用话来忽悠人,而是靠收发自如的气味行走江湖,以味济世,就像气功大师们的发功治病一样。

你想去看看他?容易得很,只要跟当地人打听臭道人,人们就会告诉你怎么找到他,也许你也会成为他的粉丝而追随左右。不会的,你否定说,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你可别把话说绝,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今天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也可能明天会发生在你身上。什么,山大不好找?不是找托词吧?如果你真是诚心诚意想见他,我就告诉你他到底在哪里--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完>






若敏 (2013-10-09 02:16:40)

故事编得有趣!

阿朵 (2013-10-09 03:25:22)

有意思。

予微 (2013-10-09 05:35:19)

哈哈,闻香而至,逐臭而居,世上有奇人,文轩出奇文!

欢迎夏华博。

青洋 (2013-10-10 07:55:33)

奇文共欣賞。

夏华博 (2013-10-12 14:54:08)

“疑义相与析”,谢谢评论!

夏华博 (2013-10-12 14:56:10)

谢谢,好客的予微。为何你的头像是一条鱼呀?

夏华博 (2013-10-12 14:57:16)

谢谢评论。阿朵的头像是花朵吗?

夏华博 (2013-10-12 14:58:10)

谢谢,希望若敏一笑。

予微 (2013-10-14 05:20:16)

这是我女儿拿着电脑笔随手画的,喜欢,就拿来做头像了。有特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