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唐唯楠被推进一个囚室,里面有两张矮窄木榻,其中一张躺着一个中年汉子。进囚室前,身上的绳索才得以松开。他躺到另一张木榻上,慢慢活动僵硬的身体。休息一阵后,他走到门边用力拍门:“放我出去,我没犯法。我要见首长。”
中年汉子连忙过来拉他:“兄弟,这会儿别闹,识相点。影响他们午休,回头扒了你的皮儿。”
唐唯楠没理他,举起手又想拍门。汉子使劲拽他回来,摁他坐回铺上,然后挨他坐下。“好汉不吃眼前亏懂不懂?”见唐唯楠没反应,汉子失望地坐回自己的铺上自语:“哎,白说。不懂我的话。”
“我没犯法,我要出去。”
“呵,普通话你会听,还说得这么好。头进宫?伤成这样,过堂弄的?”
“过堂?啥东西?”
“审问呀。”见他摇摇头,汉子又说:“听我说,留点气力对付过堂吧。”
“你怎么知道?你身上又没有伤痕。”
“早打怕了,没等他们动手都说了。你犯啥事了?”
汉子见对方不搭理自己就停住嘴,过了一阵忍不住又问。“ 犯啥事儿来着?”
“冤的,啥也没犯。”
“啥也没犯会进来?”
“信不信由你。”
“我想,你犯了,你犯太岁了。”
“什么叫太岁?”
“太岁,就是看不见摸不着,抓不住可又像厉鬼那样,缠着你死死不放的可怕东西。”
“那是迷信。你这套儿拿去吓唬老太太吧。我吓大的。”
“不是迷信。古语说:太岁如君,为众神之首,众煞之主,犹如君临天下,不可冒犯。这太岁无所不能,无处不在,你犯了还不知道。”
“那你又犯了什么?”
“就犯了这太岁!二十多年啦,没停过遭罪啊。这种地方比家里还熟悉。看你像条汉子。这年头,敢整出点事儿来的,甭管啥事儿都是英雄!有种!”
“你是哪儿人?怎么称呼?”
“东北。姓陈,单名儿一个源字。”
“东北离这儿大老远嘞,咋会到这儿来?”
“甭提了。从前,我们家算个富户儿。一家子儿平时耕种祖上传下的几亩地,闲来跑跑单帮做点买卖,在当地算有点头脸。土改时给划了个大地主,家当没了,老爷子也给毙了。活着的人连牲口都不如。武斗时,我趁乱跑了出来,一直往南逃,估摸这天大地大,总该有个藏身之地吧,谁承想,嘿嘿,甭说一个大活人儿,就是连只苍蝇也没处落脚。这趟逮住,怕是死定了。”
“别这么想。或许你会大难不死的。”
“大难不死?哈哈,你真是个嫩头儿。跟你说,碰上灾荒兵祸,海啸地震,山崩地裂兴许还有这可能性,可碰上了当今这太岁,谁也没这福气。死就死吧,横竖一次。只是家里人惦记着。”陈源两眼瞪天发了一阵呆,把脑袋凑近唐唯楠:“兄弟,能不能帮个忙?”
“什么忙?”
“我给家里写了封信,你有机会帮我寄出去。”
唐唯楠苦笑一下:“行是行。可说不定我会比你早死。他们冤我强奸未遂。”
陈源走到门边看看,然后迅速蹲到墙角扒开一个砖块,掏出一张纸给唐唯楠:“强奸未遂不是死罪,兴许会出去的。”
唐唯楠没接他的信,只是说:“你还放回洞里。有机会的话,我帮你。”
陈源感激地说:“我谢您啦。地址就在里面。”
唐唯楠目无表情地说:“你就这么轻易信我?”
过了一阵,唐唯楠没听到陈源有反应,偏过脸去看了看。只见陈源双目瞪天,眼含绝望。又过了很久才幽幽地说:“到这份上了,有啥信不信!就算你立马去揭发我,还不是一死?我估摸自己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有啥好怕的?哼,信?说真的,我也闹不清该信什么了。”说完,歪到铺上再不吭声。
唐唯楠听着他把牙关咬得嘎嘎响。
……
第二天下午,陈源押了出去,不久,唐唯楠听到“砰”的一声枪响。他虽然听惯了枪声,但这一刹那,他还是吓了一跳,心脏剧跳。之后,陈源再没回来。
仅仅几天,一直遥不可及的死神,骇然出现在面前,挑衅着逼唐唯楠直面,对决。他没有退路也无可选择,彷佛再次置身滚滚洪流,一切都身不由己。他想起余微霞说过的生存和死亡,一个爱要生存,另一个爱就必须死亡的话。他不能饶恕自己:“我多么无知,多么迟钝,竟然视之为儿戏。这聪颖美丽的女子,在预知结果的情况下,冷静而无畏地坚守自己的一切,陪她一起死去又有什么不好呢?但是,倘若我为求速死而承认强奸,那么我就是向他们低头。这样死法,是对微霞的亵渎。他们一定要我死,我没话说,但是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想办法留住性命,将来为微霞洗脱污名,讨回公道。逃,逃是最好的办法,想办法逃出去。微霞,这次真的打剩我一个了,我必须突围!可怎么实施呢,抢他们的枪,一路杀出去?不,滥杀无辜,纵然侥倖逃脱我也是个罪人,和害死微霞的人没什么分别。咦,陈源不是说过,我们这是二仓,审讯室在一仓,一仓和二仓之间隔着大球场。等带我过堂时看看再说。”
从这一刻起,唐唯楠期待着过堂。
六号下午,两名看守给唐唯楠戴上手铐,押他去审讯室。跨出牢门,他的眼睛就像雷达一样转动。通道有多长,设了几道关卡,操场有多大,围墙有多高,墙头哪一段架了铁丝网,哪一段只镶了玻璃碎片,哨位位置,看守所持枪械,大门的高度及所用材料等等一一记在心里。两个多小时后,他擦着嘴角上的血,反方向对刚才侦查的资料复核。回到囚室,他把支在四方窗里手腕粗的木条逐一摇动,发现木条虽粗,但质地并不坚硬。不用一分钟,他就制定出逃跑方桉。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八号下午,天色转阴,天上慢慢堆起了乌云,好像还转了风向。因为只看到一小片天空,他还不能判断天气将会如何变化,只是提起精神留意一切。入夜,雨淅沥沥下了起来,到了上半夜竟然风夹着雨,电带着雷。机会来了。他先到墙角取出陈源的信,脱下外衣把信结结实实卷在中间,塞进胸前的褂子里,再快步走到门边全神谛听一阵,旋即轻捷地退回窗边,借着雷声的掩护,握紧拳头运足力气,对着木条“砰砰”几下。木条应声而断。他迅速卸下断木,钻出窗外,在大雨的掩护下疾速穿过球场接近大门。他估计得没错,哨兵已躲进传达室避雨了。他伏在黑暗里仔细观察了一阵,看准时机即如离弦之箭奔到门边,猿臂轻舒攀过大门,消失在雨夜中。他决定回家拿点钱和衣物再说。
唐唯楠轻敲几下母亲房间的窗户,叫了两声妈妈。来开门的母亲在黑暗中紧紧抱住他,低声饮泣。他附在她耳边说:“妈,我浑身湿透,你会着凉的。我逃出来的,回来拿点东西马上就走。他们随时会追来的。”
母亲如梦方醒,抹着眼泪点亮油灯,摸索着拿出钱和粮票交给儿子:“就这十来块钱和十斤粮票,收好。我帮你找干衣服,这件换下来。”
唐唯楠拒绝道:“我不要那么多。湿衣服不能留下。妈,家里怎么全变样了,他们逼我们搬家?”
母亲说:“都拿着。你出事那天,先是戴火生来叫我们搬,但没叫往哪里搬。原来的房子回不去了,我只好等着。后来韦光正来了,他让我们搬去和一个病得快死的孤寡老人同住,等他死了,房子归我们住。”
“我的那盒东西呢?”
“我给你收好了。”
“爸爸呢?”
“还在乡下没回来。”
“妈妈,对不起,我连累了你们。”
“阿楠,你是妈带大的,你的人品妈最清楚。还有大半碗剩饭,兑点热水吃了吧。”
唐唯楠把煤油灯移到墙角,用身体挡住光线,把陈源的信放到灯上仔细烘干。打开看看还好,字没化开。他吹熄灯,趁黑把五块钱放回妈的枕头底下。“妈,这是一位难友托我寄的信,我压在你的床脚下,过一段时间看看,可以的话就帮他寄出去,到别的地方去寄。”
“他人呢?”
“可能死了。”
“不知道这是什么社会,天天说的唱的好听,日子却越过越凶险。从前看着别人吃冤枉,我只是同情一下,谁承想有朝一日,冤枉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而且是有冤无路诉啊。阿楠,答应妈妈,无论如何不要做傻事,无论如何都要活着,没了性命,就什么机会都没了。”
“嗯。妈妈,我逃出来就是不想死。”
“哦,差点忘了。微霞的爸爸也走了,送走女儿当晚就上吊了。听说屋里贴满了反动标语,还把毛主席像戮个稀巴烂。”
唐唯楠捏紧拳头没说话。雨仍在下。远处好像传来了人声。“妈,好像有人来了,我得走了。你要保重。”
母亲应着要去开门。“不要开门,我从后院走,妈。”他鼻子发酸。
“别磨蹭,我会照顾自己的。你快走。”母亲声音哽咽,使劲推他走。
唐唯楠走到后院爬上围墙攀上屋顶,再次消失在雨幕中。
逃到郊外的小山上,唐唯楠躲在树林里,打算歇歇脚再做定夺。雨虽停了,但秋的寒气裹着湿气阵阵袭来,他不断打冷颤。忽如其来的巨变和连日来的挖心痛惊魂梦毒打不断,加上淋了一夜冷雨,拂晓时,他觉得头昏脑胀,举步艰难。没到中午便发起高烧,栽倒在山上的破亭子里。不知过了多久,附近的村民发现了他,把他送进了医院。医院一面施救,一面核查身份,三查两查就查到出处。当晚他又回到了看守所。
这次,唐唯楠被关进一仓。头两天,他每天一次到医务室打针。他发现医务室虽正对大门和哨位,但门口却开在一侧,哨兵须转头向右才会看到医务室的窗户。医务室距哨兵起码过百米,医务室背后,长着一株高大的龙眼树,一枝粗壮的树杈伸出围墙外。最妙的是,医务室正好横在树的前面,完全挡住了哨兵的视线。他的心中再次升起了希望。然而,一仓的看守比二仓要森严得多。囚室内有三张木榻;小圆窗紧贴房顶而开,四根拇指粗的铁条“井”字形焊死在窗内;窗口正对牢门,牢门外正对面就是看守室。囚室的右隔壁是审讯室。由于他曾成功逃狱,看守特地给他上了副脚镣。逃,真比登天还难。
每天,唐唯楠在囚室里想余微霞,想这段日子的经历,思谋逃脱的办法。多少次,他都疑幻疑真,迷离彷佛。躺在肮脏窄矮的木榻上,望着黑暗的囚室,他无法相信这是自己,但摸摸脚踝上沉重的镣铐,他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自己。每天早上,阳光被小圆窗裁成一张网照进囚室。他总会抓紧时间照一下太阳。那网,先是圆圆的罩在他头上,然后慢慢下移,挤扁为椭圆落在肩颈,到胸口时只剩下一个点,他想到了靶心:“为何我会成了这种靶心?我绝不应该来这种地方,可是我来了,以罪犯的名义。头一次约会,微霞对判定好人坏人的标准反应是那样激烈,她愤斥那是野蛮和荒谬,当时我全无反应。今天,进了牢狱我明白了,谁都有可能做它的祭牲,而微霞,已经为之付出了生命。我一定要逃出去,我,可以死在追捕的乱枪里,但绝不能死在要自己签字画押的屠刀下!”
十几天过去了,唐唯楠仍然想不出逃走的办法。这天,他躺在木榻上闭目思量:“上次的办法看来行不通,怎么办呢?再就是我还没找到逃脱后的去向。假如侥倖让我再次成功逃脱,但无藏身之所,最终还是要回到这来。我该去哪里呢?有谁敢收留我呢?姐姐家不能去。家里只有乡下的亲戚,乡下也是不能去的。十年来,我都呆在部队,这里没有好朋友。战友们的地址,我一个没带,而且,他们都在外省,没有证明,汽车轮船都不能乘。怎么办呢?”
想着想着,唐唯楠忽然想到了友姐。友姐的娘家在粤西山区,她八岁时被卖到南山市郊一户富贵人家做丫环,当时,唐唯楠的母亲也在那户人家里做帮工,一来二去,两人就认识了。土改时,那户人家死的死,散的散,再不需要丫环。十岁出头的友姐无处安身,母亲收留了她,并让她和自己的儿女结谊做了干姐弟。唐唯楠和友姐感情深厚,情同亲姐弟。长大后,友姐虽嫁到离本市二十多公里外的小城镇,但她经常回来探望干妈。她老说,这也是她的娘家。年初,唐唯楠还和母亲一起去看过她。友姐为人善良温厚,但她丈夫去年被下放到农村,她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她会帮我吗?”唐唯楠想来想去,“没有比这更好的去路了。能逃出的话,先去找她碰碰运气。”
不知为什么,九月中下旬囚徒骤增,囚室从关三人增加到四人。四人中只有唐唯楠属刑事桉,其他都和政治有关。这次进来后,一共才过了两次堂。隔壁审讯室天天爆满,空气里日夜飘着“在哪里听到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等等威严凶狠的喝令,以及凄厉悲惨的哀嚎和撕心裂肺的哭声。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曾打听过,但难友都说不知道。
这天下午,囚室大门“咣”地打开,一个干瘦老头被人一把推进来。进来后,老头一直窝在墙角,耷拉着脑袋,时而翻翻白眼,时而喃喃自语。到了半夜,他在睡梦里不停惊叫。唐唯楠曾经过去逗他说话,但他见人过来更加惊慌,那样子真要钻进墙壁里去。唐唯楠只好作罢。第二天,老头过完堂,回来就一直窝在墙角目露疯光,眼睛瞪住一个点,先是自言自语,不久竟大喊大叫:“我不知道,别打我,我没说过林副主席要害死毛主席。我没说没说。”看守听到叫声火速冲进来,用棍子使劲敲他的脑袋叫他闭嘴。老头痛得抱头打滚,嗷嗷乱叫。过了一阵,卫生员来了,给老头打了一针。不到一分钟,老头的身体慢慢放软,看守用棍子戳了他几下,见他呼呼大睡才退出囚室。
刚听到叫喊,唐唯楠有点惊愕。不过看老人分明是个疯子,他想那只是疯话。他和另一名难友合力把老人搬到临时加进来的草堆上。
九月二十八号上午,牢门打开,看守叫:“甲126号出来。”唐唯楠听见站了起来,该他过堂了。他走出牢门,正想拐进隔壁的审讯室,不想看守推了他一把,翘起下巴朝接待处努努嘴,示意他进去。他推开门,惊喜地叫了一声“妈”。
母亲快步过来要拥抱儿子。站在门旁的看守用棍子敲着木门大声说:“隔着桌子,一人一边坐好。”
母子二人手拉手走到桌子旁边坐下。
“妈,他们叫你来的?”唐唯楠喉咙发硬。
看守又发话:“说话大声点,务必要我们听到。”
母亲抹着眼泪赶快回应:“好的,同志。”她咽了下口水对儿子说:“政府发来通知,要我拿点衣服用品给你。”
唐唯楠看着母亲心中流泪,才不到一个月,她苍老了十岁,瘦了一圈,皱纹和白发更多了。“妈,我……”他说不下去了。
母亲强忍悲痛,拍着他的手说:“别说,妈知道的。知错,改就是了,去到新地方,安心点,听教育,好好改造,别再做傻事。”
“去新地方?妈,你知道我判了?”
母亲点点头:“判多少我不知道,等30号开全市宣判大会就知道。”
“30号,就是后天。”
母亲点点头:“我是前天接到通知的。估计开完会你就要去新地方。”
唐唯楠的泪水吊在鼻尖:“妈,我不孝,连累你担惊受怕。你要答应我,你都要挺住,千万要挺住,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你放心,妈还有你姐姐,没事的。你也要记住妈的话,千万千万别做傻事。”母亲拍了拍包袱:“里面两件秋衣,还有毛巾牙膏。你去到新地方马上写信回来,我再送冬衣给你。政府说了,判了可以上诉,妈准备给你上诉。”
唐唯楠点点头:“妈,住的地方怎样?爸回来了吗?”
“还可以,住址在你的衣服里。上星期老人走了。我们同住一屋,总算有人给他送终。你爸也回来了。”
“妈,知不知道那房子谁住了?”
“韦书记。”
他想知道点新闻,正想着如何发问,看守说:“时间到,犯人回牢。”母子俩一直紧握的手不得不慢慢放开。
回到牢房,唐唯楠只会坐在榻上发呆。心,死死堵着;泪,倒流心间。他把母亲送来的小包裹抱在怀里,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敢想。他觉得自己在崩溃!精神,体力,血肉筋骨,五脏六腑都没了,只剩一口气充填着一副轻飘飘的躯壳,意识已经失去。
耳边,仍是那摧魂折魄永不歇止的嚎哭哀鸣。眼前,是母亲衰老悲伤的面容。过了好长时间,唐唯楠的意识才慢慢恢复:“我已在炼狱里,一座人间的炼狱,倘若我错了,罚我一个天经地义,为何要加害我的父母?逼迫折磨我的亲人?韦光正,难道我只能向你跪下吗?不!连韦建华也要给他做炮灰,可见为了确保自身利益,他可以不惜一切,毁灭一切。向他下跪,除了耻辱,还是耻辱!我还没认罪,他们到底怎样判决我?哦,上次,我被他们打昏,醒来时发现手指上沾着红油。他们已经帮我在文件上按指模了,他们到底给我安了什么罪名?”
疯老头不知关到哪里,其他人要么躺着要么歪着,不停地长嗟短叹,唉声叹气。国庆节前,按惯例政府一定要杀掉一批,打倒一批。大家正在等待处置。整个下午,唐唯楠靠在墙边胡思乱想:“我怎么办呢?去坐牢还是逃跑?进了监狱,逃,就更难了。可怎样逃呢?有什么办法卸下这镣铐呢?后天说到就到,看来是逃不出去的了。”
唐唯楠苦思冥想总想不出个办法。囚室里臭烘烘,几只苍蝇绕着他的脸“嗡嗡”乱飞,他厌恶烦躁地挥手拍打,不想居然打中了一只,没死,跌落地面扑扑愣愣要飞走,他一抬腿,把那挣扎的苍蝇踏扁,地上粘煳煳的湿浆真令人作呕。忽然,他的眉毛轻轻扬了一下,眼睛闪出光彩。能否逃脱,大概得看这恶心的东西是否帮得上忙了。他马上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仔细思量。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唐唯楠先是懒洋洋摊在床上,中午过后坐起来,又装作百无聊赖的样子打了一堆苍蝇,他把蝇尸悄悄地藏在衣袋里,加了一件秋衣后便地上坐坐,床上躺躺像哪里都不安稳。傍晚时分更歪头垂脑,不时“哼哧”几声,一副病怏怏有神无气的样子。室友问他是否生病,他说全身没力,可能是的。晚饭送来,他一口没吃,不时加重唉叹的声音。晚上九点多,四周漆黑一片。他摸索着偷偷吞下了几个苍蝇,躺在榻上静待“毒”发。他打算等过个把小时看看,如果还没动静就再吞几个,他不能一次吞太多,病菌太猛反会伤了自己。谁知道苍蝇进肚子后彷佛都复活了似的,不停地冲撞肠胃,撞击胸口。想像着那恶心的东西生前哪里都呆过,他不禁胸口作闷,万分恐怖。一张嘴竟然“哗哗哗”大吐起来。他干脆将错就错,用两根指头狠挖自己的喉咙,直挖得眼冒星斗,冷汗淋漓,吐出的酸水灌进鼻子,刺激得两眼翻白,涕泪交流。他极度痛苦地大声呻吟,哀求大家救命。室友立刻报告看守,看守亮起电筒,从门上的小方窗照看唐唯楠的脸,喝道:“你装什么死?”
室友说:“他早上就说不舒服,晚饭也没吃。现在吐了一大堆,臭死了。如果是伤寒或者是霍乱,传染开去不得了啦。”
看守似乎也觉得事情重大,连忙骂骂咧咧开门,喝道:“出来,去医务室。”
唐唯楠艰难地爬起来,捲曲着身子一寸一寸挪出牢门。看守朝他的屁股踹了一脚,他顺势倒到地上,捂紧肚子拼命喘粗气,然后慢慢爬起来,步履艰难地向前挪动。他努力装出快要死的样子,务必要骗看守卸下脚镣。看守又踹他一脚,他又顺势向前扑向墙壁。弓腰弯背,歪歪斜斜,同时不断发声作呕。
看守喝命:“忍住,吐到外面。”迟疑了一下,过来先给他锁上手铐,才卸去脚镣,然后推他一把,“快走。”唐唯楠仍然装出痛苦不堪的样子,咬着牙关捂着肚子,踉踉跄跄走向医务室。
医务室里只有一人值班。他问唐唯楠什么事,唐唯楠嘴里应着“呕吐,发冷,肚子痛”接近他,猛然一抬手,用手铐敲晕他,旋即回身跃向看守,用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看守还没反应过来就软趴趴倒在地上。唐唯楠立刻蹲下,朝窗外看看哨兵,见一切如常就迅速解下看守腰间的钥匙,打开手铐,然后火速扒下两人的衣服打成一个包袱,麻利地系在自己的腰间。他猫腰走出医务室转到树下,抱着树干猴子似的“嗖嗖”几下爬出围墙,看看四下无人便向下一纵身,在触地的瞬间顺势一滚,跃起,朝着友姐居住的方向飞奔。
上
完
青洋 (2013-10-07 17:0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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