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原定八月二十八日晚召开的韦建华同志党校学习汇报大会，因主角生病的原因改到三十日。
这天下班，戴火生看到通知，汇报会再次押后，具体时间另行通知。“没想到这男人婆也会生病，还病得不轻呢。最好得了绝症，立马死掉更好。她死了，姓唐的就和姓韦的没关系，那房子我还有机会拿回来。可一个大活人呐，怎么会说死就死的？想想这几个月，自己一直盯住姓唐的，谁知他竟和那男人婆搞在了一起。原来韦光正一早就布好了圈套，自己傻乎乎地冲出来，做他的枪手，替他清除了障碍。”他越想越恼火，恨得牙齿发痒，“虽然事后韦光正立刻上报市委市政府，说自己挖出了潜藏在药厂多年的老反革命，为社会主义健康的肌体清除了毒瘤，使自己受到了表彰，还加了半级工资。但我要的不止是这些，我最想要那间冬暖夏凉，又高大又宽敞的青砖绿瓦房。”不过这几天的气氛好像有点异常，但怎么个异常法他又不得而知，烦死了。
晚饭后，戴火生上街瞎逛。逛着逛着，脚趾头就对准了余家。几年前，他第一次看见余微霞，之后就再也忘不了她。六九年底升做厂革委会主任不久，他就以这当红的身份，同意让她顶替父亲进药厂工作。他想对余家施予恩惠，再凭籍自己这炙手可热的官职，把貌若天仙的美人弄到手。不想余微霞要么像长满尖刺的玫瑰，要么又像滑不溜湫的泥鳅，害他老抓不到手。时值厂内高层势成三分，韦光正和万权明争暗斗，各自想独霸天下。戴火生运气不佳，手下心腹没两个，而且一出道就夹在两只老狐狸之间，两边不能得罪，又两厢不得亲近。万里长征才走出第一步，诸事都要小心提防，男女之事更不可造次。于是，他只得像一只发现猎物的饿狼，因环境恶劣情况不明只好暂时按兵不动，紧守猎物伺机扑咬。
离余家还有一段路，远远地，戴火生看见余微霞走了出来，长裙摇曳，长发飘飘，他心痒难搔：“奇怪，这么晚了，打扮成这样她要去哪里呢？”他悄悄地跟在她后面。忽然，见一辆自行车斜插过来，悄然停在一个黑暗的拐角处。余微霞快步走过去，坐到车后架上，手自然而然地箍着骑车人的腰腹。转眼，两人就消失在视线外。是唐唯楠！刹那，强酸怒火混在一起，戴火生一拳打在墙上，接着狠狠飞起一脚，一块石头被踢飞起，“咣”的一声，正好打掉系在路灯杆上的垃圾箱。“唐唯楠，你这瘟神，抢了我的房子还夺去我的女人。我一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他咬牙切齿，喘着粗气暗骂了一阵，忽然想起：“他不是和韦建华搞的吗？哈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的眼前又升起了希望：“韦光正不是说过，只要我拿住唐唯楠的痛处，就随我处置吗。好，我这次就整死你，把属于我的都夺回来。”他立在墙边，死命去想：“从前，我恪守中立是不想仰人鼻息。须知无论亲近哪一方，我都要点头哈腰，听令于人。俗话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做个光棍司令，两只老狐狸还会忌我三分。看来今天的格局要变了。我不能再信韦光正。万权已经佔了西院，他不会和我争了。对，找他，投靠他，立刻把这个惊天大秘密告诉他，帮他整掉对头，万权一定会高兴的。只要拿到房子，凤尾就凤尾吧。”
戴火生马上赶到万家，把刚才所见添油加醋讲述一番，然后又把李同尘事件和韦光正有关的前前后后，向万权和盆托出。一番唇舌之后，他说：“万书记，我知道韦光正一直和你过不去，唐唯楠是他的人，你正好用这事打掉他，夺回你的天下。怎么做你说，我全听你的。”
谁知一直在静听的万权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骂道：“谁说韦书记和我过不去，啊？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搬弄是非。我看你，啊，这种思想作风很有问题，你马上走，回家，好好检查检查。”
戴火生顿时懵住了，看看万权不像假怒便一时失了方向，只好悻悻告辞。“为什么万权忽然翻脸呢？”他想了一路幡然醒悟：“哎呀，我怎么能揭他的老底呢？眼看就要结上的同盟，叫自己一句话给废了，今晚真是倒楣透了。”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洩，回到家里操鸡杀狗，骂得祖宗不宁。
看着戴火生离去的背影，万权心里骂道：“哼，疯狗，你有几斤几两？我手下忠心耿耿的人多呢，还会用你这只有头没脑的烂头卒？臭屁哄哄地来巴结我，想我替你出头抢夺房子？你算老几？前期被韦光正耍了，如今又叫自己淋了一头大粪，这只疯狗绝不会善罢甘休。好，趁他乱咬乱跳乱叫，把韦光正的章法搞乱，我在傍边看着火候，必要时到市里参他一本叫他滚蛋。要不是韦光正压住我的头，我老早坐了正，说不定还能当个市委委员呢。”
第二天一早，无计可施的戴火生只好去找韦光正。
“韦书记，记得四月份时你说过，那房子先让姓唐的暂住，如果我拿住痛处，房子就还给我。我想你堂堂大书记，说话不会不算数吧。”他仗着手头有料便孤注一掷，看见韦光正只盯住自己没说话就逼近一句：“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韦书记，昨晚我亲眼看见唐唯楠和余微霞两人共乘一车，行为暧昧。我知道他和你妹妹在谈恋爱的。很明显，这个人一脚踏两船，玩弄女性，生活作风有严重问题。”
韦光正瞪大眼睛问他：“什么？你亲眼看见的？”
“怎么不是？大街大巷光天化日的，两人就搂成了一团。”
“你昨晚几点看见的？没认错人？”
“绝对不会错。”戴火生把昨晚所见兑水加油地说了一遍，之后跟上一句：“你不信可以立刻把他抓起来，审问审问就清楚了。”
“你打算怎样处理他？”
“立刻抓起来，审查，批斗，开除党籍。你同意的话，我就马上行动。”
“嗯，你说的情况很重要。不过他的身份比较特殊，处理他得按组织纪律。”韦光正想了想又说：“去，通知党委委员下午开个碰头会，研究一下再定。”
“韦书记，我知道怎样处理由不得我说。只不过你要记住答应过我的话。”戴火生见韦光正稳如泰山的样子，知道自己斗不过他，便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
韦光正用背对着他，没再说话。再次碰壁的戴火生真想冲进枪库，端来一挺机枪把他们统统扫死。他在厂大道上风风火火地疾走，越走气越大，越走火越旺。远远地看见了韦建华。“她上班了？我被你哥耍得够惨，今天老子豁出去，不狠狠耍弄你，难解我心头之恨。”于是，他迳自向韦建华走去。
韦光正脸色铁青，怒火中烧。他依着窗边一支接一支狠命抽烟。烟火闪着红光迅速烧到嘴边，此刻，非此以毒攻毒的方法，莫能压住心头怒火：“这些天来万事不顺，如今又杀进一个戴火生。光他还好办，但这只臭虫一定会到处声张，万权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唐唯楠曾是我的人，为今之计先要保住自己不被旋进去，必要时先暂时放弃房子。唐唯楠，一切一切皆因你而起，有朝一日，我一定把你绞碎。”他使劲地咬牙，彷佛，仇人已经在嘴巴里面粉碎。忽然，韦建华闯了进来，脸皮气得青一块紫一块，还没坐稳就说：“哥，原来他和姓余的妖精有路。”
“戴火生跟你说的？”
“他也说了，我也亲眼看见了，全厂都知道了。”她连说三个“了”字，每说一个“了”声音就提高八度。
自从韦光正勒令韦建华抛开唐唯楠，以后不许再提他后，韦建华真的病了。休了几天病假，她仍然觉得身体乏力，没有精神。今早上班不久，她在厂区里散步，离远看见了戴火生便心生讨厌，这只癞蛤蟆！戴火生却有意对着她走来，还一脸的坏笑。她正想掉头避开却听到他说：“哟，铁姑娘病好啦？我看你的样子，唧唧唧，这病怕是好不了的咯。嘻嘻，哈哈。”
“滚开，放什么臭屁呀你。”
“我放屁？嘿，只怕有人犯贱，明知臭屁，还要把鼻子凑过来。惊天大新闻，姓唐的，啊？要不要听？嘿嘿。”见韦建华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再说：“相思病啊，我看你是没药治了。铁姑娘也会病成这样，我想不会光谈谈这么简单，怕已经不是黄花闺女咧，啊？哈哈。”
韦建华气得用脚踢戴火生，他往旁边一闪继续调侃：“哎哎哎，别踢我，有本事踢人家去。嘿嘿，我说，你才是被人家踢掉的烂货。癞蛤蟆要吃天鹅肉，想得美，快去照照镜子吧。”看见韦建华气得脸皮发黄，戴火生开怀大笑：“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吧？人家抱美女呢，要你？”
“你说什么？”
“你看你看，我说有人会犯贱是不是？”
“谁，快说。”
“你真蠢，画人像还要我画出肠子来。全厂哪个女人最漂亮？不知道就问唐唯楠去吧。需要的话，我帮你教训他，嘿嘿。”霎时，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焦味从韦建华身上发出来。
“哈哈，冒烟啦！着火啦！去杀了他！”戴火生煽风旺火，火上浇油。伴着焦味，韦建华的脸在变形，他解恨地大笑。满以为韦建华会立刻去找唐唯楠算账，不想她却冲向化验室。
韦建华带起的旋风，几乎刮倒桌上的器皿。“余微霞，你这只狐狸精，几时勾搭上他的？说。”听到韦建华凶狠的质问，余微霞只看了她一眼没理会她，继续做自己的事情。韦建华更加恼羞成怒，声嘶力竭地嚎叫：“狐狸精，说！”一抬手揪过余微霞的长辫子狠命拖扯，边走向门外边咬牙切齿：“你敢做不敢认，出来，教大家看清你的面目，你这个资产阶级臭小姐。”
余微霞使劲想掰开韦建华的手，无奈力量太弱，被她且拖且拉，踉踉跄跄地出了化验室。余微霞叫喊着：“放手，放开手，你发什么神经？”周围已经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但没有一个上前帮她。
韦建华扯开嗓门破口大骂仍不解恨，还揪紧余微霞的辫子拳打脚踢。忽然，她的拳头被一只手臂格开，接着揪辫子的手像被钳子钳住，痛得只好松手。是唐唯楠！他挡在余微霞前面，左手护着她，右掌推出，将韦建华推倒在围观者的身上。
“韦建华同志，请你自尊一点。从头到尾我都没喜欢过你，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的。”
“狗男女，你们等着。”韦建华气急败坏，拨开人群快步离去。
讲完刚才的事，韦建华对韦光正说：“哥，我要报仇。”
“够啦够啦！我已经够烦的了，少给我添乱。要不是你自作多情会有今天？”
刚才被戴火生无端戏弄，如今哥哥又说了同一句挖心挖肺的话，韦建华顿时委屈得眼泪滂沱，“哇哇”哭出声来。
“你给我记住，从今以后，少再来什么情啊爱啊的，感情用事，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韦光正略略想了一阵，接着说：“下午开党委委员会讨论这件事。这个仇我也要报。”他连抽了几口烟阴狠地说：“去，佈置几个心腹，立刻写几份姓余的材料，下午三点前必须完成。记住，要稳住自己，随时听我的指示。”
韦建华抹干眼泪，执行哥哥的命令去了。
围观的人陆续散去。唐唯楠不理众人的眼光，伸手替余微霞整理衣服头发。
“伤了没有？这只可恶的疯狗。”
余微霞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唯楠，暴风雨已经来到了。”
“我知道。别怕，有我。”唐唯楠扶着余微霞的肩头，送她回化验室。
“唯楠，记住，我爱你！”
唐唯楠点点头，笑着低声回她：“嗯，我知道。我也一样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