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无猜（7-8章）
7
房间里只剩下一男一女两个人。他站得那么远，就像幻觉中的那个男人，面目不清正向自己招手。心一酸，不知不觉落下了两行泪。她把脸转向墙壁，泣道，你为什么要来？
沉默。
你就是那个肮脏的湖底吗？她撑起身体大声地问道，泪光闪闪对着墙壁哈哈大笑。你可是把我玩弄得够了。你的文字就是一场骗局，你把我点燃了，自己逃之夭夭。你这个胆小鬼！你……你……
她使劲儿地把“你”字吐出来，重复几遍，吐到没有文字能够表达委屈。她一直背对着他，嘴里嘟嘟囔囔，道不尽的怨恨，说到口干舌燥，倒在床上。这时，她才发现湖底垂首跪在床边。
她抱头痛哭。谁要你跪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你来干什么呀？
原谅我，你能原谅我吗？我是个肮脏的胆小鬼。
不原谅你，不原谅你！她转过身来愤愤地说。天啊，那对深情的眼睛，逼得她往后退。罗娜娜挂著眼泪笑起来。不原谅你，我还能把你吃了？她傻傻地坐著，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把身体向里挪了挪，拍了拍床上的空余部份，说道，来，坐到我旁边来。
在湖底解鞋带的时候，罗娜心里掠过一阵惊慌。她知道自己醉了，血压升高，心跳加速，手指发麻，脚底滚烫。目光告诉她，这个男人是陌生的，以前根本不认识，怎么能让他无缘无故地上床？
她把脸蒙在枕头里。是害羞还是为了阻断和这个男人的联系？她不知道。枕头套上残留著漂白粉的化学怪味，简直让她窒息。她想到了死。死亡是逃避的信号，如果一死了之，现在还来得及，至少留给她一身清白。可是，就在这个死字出现的时候，她问自己：如果今 天我死了，人生还有遗憾吗？
她把枕头抽了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床边的男人。是的，他很陌生。陌生的男人应该恶狼般地扑向自己，野蛮地把弱女子强奸了。他却坐在那里像木头一样。对他来说，自己也是陌生的呀！她不由地伸出手去，抓一把他的衣裳，拉他靠上床架，然后把枕头垫在他的背后。
你比我想象的要好。她妩媚地笑了笑。
想象的？你想象我成什么样子？湖底笑著问。
很丑，一个丑老头。
呵呵，真的吗？为什么把我想象成一个丑老头？
两人并排靠在床架上，对著天花板说话。旅馆的房间并不很大。一张大床，一个写字台，两个床头柜和一张梳妆台。室外时不时传来飞机起飞时的轰鸣声。
她说：因为你突然消失了。
呵呵，生气了，把我想得坏一点。
不，不，我猜你是因为长得丑，不敢露真容。
湖底大笑，笑声气贯长虹。
你为什么要消失呢？打电话的时候挺开心的。
怕了，怕害了你，更害了自己。我们都不是浪漫的年纪了。
是啊，简直不可想象，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
那么说，你一直比较顺利？
嗯。我只爱过一个人，我的丈夫。你呢？很曲折吗？
年轻的时候，起伏很大。成家后，一直不愉快。
为什么？
活得毫无诗意。
所以，你上网去发泄？
大概是吧！
但是，当诗意出现的时候，你又害怕了。
呵呵，诗意是虚拟的。
这时，一阵「轰隆隆」的呼啸，随即房子摇晃了一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窗外望去，一架飞机划破天幕，直冲云霄，明亮的星星都闭上了眼睛。她枕著自己的双手。天空模糊了，泪水流进了耳朵。一把扯过床单盖住潮湿的脸颊，却在被湖底挡住，床单被掀到一边。
台灯熄灭了，她闻到了男人的呼吸。周身被拥抱在另一个温暖的身体中。天啊，她看见了一把闪亮的长剑直刺她的心口，她看见了燃烧著火焰的湖水，汹涌澎湃。她看见流星在空中闪电般地下坠，堕入湖底。她幸福地笑了，伸出手臂，绕上湖底肩膀。然后，闭上了眼睛。
亲爱的，你没有读我的信吗？
没有。临走那天，生气，没有开电脑。
噢，我以为你看了信，不愿意见我呢！
所以，你在网上呼我，流星查E。
你看到了吗？
没有。我不是说了么，没有开机。刚才吃饭的时候，有人告诉我的。
我以为你不愿意再理睬我了。
你为什么要来呀？
小笨蛋！尽说废话！
你在信里怎么说？
还用问吗？
呵，自己是最难对付的。
湖底说，我放不下你啊！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在网上相见？也许永远见不到，那是终身的遗憾。
我有什么好？值得你从日本追过来？
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你，我的心很痛很痛。我准备著来这里空跑一场，准备著你不接受我的。流星啊，现在多么好，我们在一起。这是在做梦吗？
是做梦啊！你在我的梦里就是这样的，一边拥著我，一边滔滔不绝地说心里话。
也是我的梦啊，和你一起写诗歌。
是啊，我们的诗歌！
用梦写一首生命的诗歌。他们就这样在梦中活了一夜。真真实实的一夜。
第二天清晨，湖底醒来，一想到就要分手，抱著她不肯放。
你是谁？她开玩笑说，我不认识你。
我要去买酒，等我喝醉了你再走。
为什么要喝酒？爱情比美酒更醉。
他们起床，梳洗，把狼籍一地的衣服收拾起来。
我得给航空公司打电话，确认起飞时间。罗娜说罢，伸手去拿话筒，不料被湖底按住了手背。
不要走了，流星，跟我回日本。
她怔了一下，转而眯着眼睛笑了：啊，啊，湖底，湖底，你终于睡醒了。
嫁给我，流星，我是单身。
离婚了？
离了一年了。原来对婚姻心灰意冷，想不到遇见了你。
我不是单身。
你爱他吗？湖底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顿了顿。然后说，为什么不爱？相依为命了几十年，要分手，早就分了。难舍难分啊！
他爱你吗？
罗娜想了想，心里一怔，转而说道：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 噢，湖底的眼睛里闪亮著光彩：这么说，他另有相好？
你认为这就是我爱你的理由吗？
罗娜大叫：诗人先生，如果我嫁给了你，我们就住进了保险箱吗？
湖底大声回道，堕落者，你到底要走多远？
原来搭在电话上的两只手，这时分开了。
走多远？她“霍”地站起来，甩了一下头发，说道：走到身败名裂，网破鱼死，你满意了吗？她不相信自己说了这些话，文雅成熟的罗娜是不会说的。这是流星的话，罗娜快死了，快死了。流星挣脱著，要从罗娜身上站起来。
流星，奇女子也！你比我想像的要勇敢，幸会，幸会！林某人不虚此行！湖底在旁边“哈哈”大笑。
她霎那间伤心起来，双手捂著脸呜咽。
湖底拌开她的手，温柔地说：看着我，流星，看着我。肮脏的湖底再求你原谅一次。
你应该知道的呀！她一边说一边哭，我们是没有结果的。
这不是结果吗？我们在一起，哪怕只有几个小时。他紧紧地抱著她。
她也抱紧了他说：一生一世记住你。
湖底说，我不知道你叫啥姓啥，芳龄何几，就想把你娶回家。岂不是笑话？
她说，我连你的的照片都没有见过，却爱得死去活来，比你更糟糕。
湖底说，时间走得太快了。
再长的时间，对情人都是不够的。
那么， 那么，我就打电话了。
两人相视而笑。
打吧，打吧，等会儿我送你去机场。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一起走？你回大陆，我回日本，怎么一起走？
我打电话，是为了和你一起走！她从皮包里取出机票和驾驶执照，递到了湖底手里。
湖底接过来一看，随即把机票贴在脸上，仰面朝天大笑着说：你真没有堕落够啊！
8.
他们终于上了同一架飞机，并排的两个座位。
太好了！真意外！打完电话，两人在旅馆里欢呼雀跃。这多余的十几个小时，就像天赐的礼物一样，为这对情人锦上添花！
这张无形的可恶的网络，把一对陌生的中年人搞得神魂颠倒，不管他们有多少人生经验，落到网上，就像孩子一样天真无瑕，藏在最深处的感情和欲望，因为网络的连接，才有机会表现出来。
罗娜没有料到湖底来相会。按照原来的时辰安排，最多在东京机场匆匆地见上一面。
湖底对于流星接受自己，已经满足不已，想不到外加了一段回日本的旅程，欣喜若狂。像所有的恋人一样，把行李安置好了以后，他们俩坐下，把中间的扶手往上一推，如胶似漆，缠缠绵绵地靠在一起。
这十几个小时，是幸福的顶峰，也是生死的决择。眼看着时间走一分钟少一分钟，走一刻钟少一刻钟，就像在举行刑场上的婚礼那样末日临头。从飞机拔地而起，穿过云层，他们的手越捏越紧，汗津津，冷冰冰。机身平稳地行驶，空中小姐推著车送来饮料和午餐。他们俩却颤抖得双手握不住刀叉。未吃完，湖底嚷嚷 著要喝酒。
流星热泪滚滚，一边写道：
时间啊，停下来吧！停在翻腾的云潮上面，让他们爱够了再走！
湖底说，抱着你，永远永远不再醒过来。
他们真的睡著了，湖底靠在窗旁，流星靠著湖底，睡得死死的。
流星梦见自己在月牙上荡秋千，一不小心甩了出去，如光一般急剧地下滑，坠入一个男人的怀里，溅起了漫天的水花。湖底梦见了平静的湖水上，荷花盛开，每一朵花芯里都坐著流星，萤光闪耀。
| 天地一弘 (2013-09-24 01:18: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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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爱情！ |
| 梅子 (2013-09-24 01:42: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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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世间情为何物？谁人能说得清楚？无论是当事人，还是局外人，谁有资格评述？ 谢谢融融的小说。 |
| 西歌 (2013-09-24 06:50: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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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无形的可恶的网络，把一对陌生的中年人搞得神魂颠倒，不管他们有多少人生经验，落到网上，就像孩子一样天真无瑕" - 网上的交流竟有这么大的魔力!!! 原来两小无猜是这样呼应的.太别出心裁了! 我是第一次读融融的小说. 一下就被她牢牢吸引住了. |
| 融融 (2013-09-25 22:25: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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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跟读的文友，你们辛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