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久了,看过的病人和认识的朋友逐渐多了,于是有人建议:帮我联系公安,试试能否搞一个合法居留的身份,以免日夜提心吊胆。其中一个朋友叫阿东,是城镇居民。我给他们一家人都治过病。他也是我“医培班”的学员。他是越南劳动党员,街区积极份子,和公安局长阿德有一定交情。联系一段时间以后,传来公安的话,叫我写一份书面申请。我写了,说我由于在中国遭遇到一时困难而走入越南,希望越南政府能给我一个暂时居留的身份。我将继续不懈地为病人服务。申请书由阿东译成越文,连同中文交去。约两个月后,公安回话,要我把申请“暂时居留”改为“加入越南国籍”。但我没有改。又过了一段时间,阿德约见我,,仍由阿东作翻译,要点仍然是把申请“暂时居留”改为“加入越南国籍”。我委婉地说,由于我家人都在中国,我希望能在越南暂时居留。并强调只要一天留在越南,我都会真诚地为病人服务。以后回中国去,也会继续和你们保持友谊联系。 …可以看出阿德是有点不高兴,可是没说什么,只叫我回去等消息。
以后不久,省公安厅派人来,说要和我谈话。来人很客气,但随即出示公文,将我扣押。
扣押期间,我被问过一次话。开始是表格式的记录,但后来问话的内容有点奇怪:家里有什么人?有什么亲戚朋友?最好的朋友有谁?你做什么工作?喜欢吗?工资有多少?同事对你好不好?你住的城市大不大?是不是有很多工厂?中国有多大?你去过什么地方? …在越南,你看过很多病人吗?有哪些朋友?最要好的有谁?你到过越南哪些地方?你最喜欢哪里?如果继续让你当医生,你愿意去大城市?还是小城镇农村? …虽然当时我也感觉到问得有点奇怪,但是一时反应不过来,全都照直答。另一奇怪之处是他到后来很少作记录,基本上是海阔天空地随意问。
直到后来,我才恍然大悟:他是在测试我的思想感情,对留不留我作最后的判断。而我也马上意识到:我一定会被遣送回国了。
但很快地,我的心就平静下来了。这是因为:第一,当时(1974年)国内情势已经比较缓和。在此以前,我已萌生归意。甚至曾天真地想:如果公安通知我(申请)不批准,那我就自己回去。为此我也作了一些安排,如托人换了一些人民币等;第二,虽然我明知回去会受到审查,和很多困难和屈辱,尤其被遣回,苦难就更多。但只要不是无法无天的批斗打杀,我不怕审查,因为事实很清楚,我没有做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至于苦难和屈辱,经历多了,再多一些,还是可以挨过去的。 ——“抬起头来,时间在我这边”。
果然不久,我便被遣返。随后发生的事情,也基本上不出所料。而最后,我是走过来了。
回来后受审查时,我曾写道:我承认外逃的错误,但我并不后悔,因为假如我不外逃,那么现在我是伤?是残?或其他什么的,谁知道?
我写这段经历,特别是后一段鲜为人知的事实,一是因为你是我所敬重的人;二是因为你是我所认识的人当中,也许是唯一可能通过有关方面(如侨办和公安)加以了解核实的人。
当然,核实与否,现在对我来说是无关紧要了。但是我觉得,还是写出来,起码让我的亲友们了解,也算是给时代的一个小小见证吧!
不知道 饶先生有何高见?
非常钦佩饶先生七,八十岁高龄,仍念念不忘地为人民做些真正的事情。我总觉得:中国多出一些像饶先生一样的人就好了。
敬祝
玉体健康。
学生
曾庆斯 敬上
1998年6月14日
庆斯兄:
我有一段时间不在昆明,回来时才看到早已寄来的信。读后我深为感动!你经受那么多的苦难,我心中有愧,特别是我曾经是省侨务工作的负责人之一,我不了解受苦受难的侨胞的惨痛经历而加以营救,是我失职的表现。如今事隔多年,我也应向你道歉!
我想把你的这一段经历摘写下来,复印给有关部门(侨务,公安,昆明医学院等),供他们作为历史资料,有所借鉴。不知你是否同意这样做?望告我。
十分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国内的建设有明显的进展。但困难也很大,这是几十年的历史造成的。如果改革能在这几年稳步进行,将来发展的基础就可能巩固一些。无论在国内国外的炎黄子孙,都热望祖国真正富强起来。
衷心祝愿你的全家健康愉快!
紧紧握手!
饶博生
1998年11月29日
后记:饶博生先生,是1983年前后的云南省侨办主任。那时我因为在“文化大革命”中遗留的问题,一直被拖着不给解决,影响我的生活、工作,以及以后的出国申请,不得已我上访省侨办要求协助。一次我又去上访,办事的许先生说:“我已将你的档案呈饶主任看过,他交代我要和有关方面积极联系解决,所以你不必来催了”。正说间,一位两鬓花白学者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许说:“饶主任来了”。介绍后,饶对我说“你放心,我们会帮助你”。
后来我听说,饶在年青时,也像当时很多热血知识青年一样,参加了革命,并作出不少贡献。革命胜利后,他也像很多类似的人的遭遇,受到自己同志的诬陷和迫害。 …也许有过那段经历,所以他对冤假错案持更加认真负责的态度。我来美国前,他已晋升为省政协(或人代?)秘书长。以后又调北京任职,来往两地间。现已退休。 1997年,我在美国获得关于“去除IgG的血清制备和单克隆抗体制造方法”的专利,可使过程由七天缩短为二天,又由于方法改进,抗体产量提高,纯度更大幅提升。从同事(访问学者)口中了解到,国内这类产品多靠进口,物希价昂,普罗大众病人难受其惠。我心中感动,征得研究所同意(以产品只在中国国内销售为限),愿意无偿协助转移技术。饶知道后,即积极通过省科委及有关方面联系。最后终因“从未生产过,资金,设备,技术,编制都有困难”而作罢。
那信寄给饶先生几个月后,他给我回了一信(见前)。我很感激。
此文连载于北美《世界日报》2006年8月2-7日。稍作补充。
又: 想附上饶博生先生回信jpg,技术不过关,先发此帖,试後附能否发出。
春山如笑 (2013-08-08 20:09:47) |
这章是10(上)还是少了一集? 谢谢你把这段经历公布于众,你的爱国之心令人感动。祝夏安。 |
阿朵 (2013-08-08 20:12:00) |
曾先生,我把信上传到这个文章里,另外两篇文章只是图片是重复,我先藏起来了。 缩小原图,只要在编辑状态下,点击图片,可以看到边框,拉大拉小边框就可以了。 如何发图片,在帮助菜单里可以找到:http://www.overseaswindow.com/node/5427 |
曾庆斯 (2013-08-09 04:23:17) |
我糊涂了,9 越北流亡岁月——应该是(上);10——应该是下。 谢谢你的鼓励。 |
曾庆斯 (2013-08-09 04:30:57) |
谢谢您,重组得很好。 我上次是没有在“编辑状态”,所以拉不动。起步学,高兴又学走了一步。 |
抱峰 (2013-08-09 20:53:14) |
我的印象,曾先生是民族的精英分子.这里问安! |
曾庆斯 (2013-08-09 22:09:15) |
太过誉了,令我汗颜。我只希望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