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重大问题 讨个论
在回家的林荫路上,我慢慢地走着,看着一对情侣走过来,我目送着他们。松鼠哥哥说还要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呢,真不知道我那女朋友长得什么样?听说有个孩子8岁就谈恋爱了,我都25了,还没谈呢,我真的很想谈。
一袭白衣姑娘跟随斯人,鸟一样在树上飞行,时隐时现。
晚上,我在卧室的电脑桌旁打字。
白衣姑娘在楼下看了一会儿我那扇亮灯的窗户,忽变一缕白雾顺 楼道飘了进来,飘到我的房门前,飘进屋里。
我敲击键盘,打出“批评火炮”几个字。想起了所长说的我还发明了一个火器的话,便哈哈地笑起来。
躲在我身后的白衣姑娘,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竟没有察觉。姑娘还想摸,伸出了手又收了回来。
姑娘说:真是个可爱的大男孩,我别吓着他。姑娘看着我恋恋不舍地闪身,又变一缕白雾飘了出去。
夜色里,姑娘变成了一只白色的鸟,月光下,在树与楼房间飞起飞落。
第二天早晨上班,我从楼门出来,刚走到一个路口,就见一个报童跑着喊:号外,号外,快看哪,头条,头条,一个疯子弄了个火器,打响了批评贾局长第一炮。
我急忙走过去,买了一张报纸。我看了题目,接着看文章。
本报讯:8月23日,一个疯子,名叫斯人,自制了一个火器,取名“批评火炮”。光天化日之下,炮轰了贾局长及两个科长,手段极其残忍,影响极其恶劣。疯子斯人已被公安机关拘留。贾局长等伤势严重,正在医院抢救,目前生命体征很不稳定······文章的下角还配发了我坐在地上的照片,照片底下的说明是:疯子斯人被自制的火器后坐力击伤。
我看着报纸哈哈地笑起来。
我说:小报也太能扯了。
我拿着报纸往前走,想想,我还真得感谢小报。8月23日,我打响了批评贾局长第一炮。这个日子好,这将是一个伟大的日子,我一生中最为有意义的日子。想想那些善变的人,为别人活着的人,或看着别人脸色活着的人,跟奴才,跟小丑,有什么区别?和他们比,我是像样的,我是了不起的。我高兴地跳起来,就在马路中间跳起了舞蹈。
我高兴地跳,疯狂地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些青年男女也加入进来和我一起跳。交通被堵塞了。各种车辆排起了长队,他们拉响了汽笛。我听着就像音乐,就像我批评火炮的余音,我跳的更起劲儿了。
一袭白衣,长发飘飘的姑娘,不知从什么地方,鸟一样飞落进来,飞落到我面前,和我一起跳舞。姑娘的舞步鸟儿一样轻盈。我看了一眼姑娘,姑娘肤色白皙,鼻梁挺直,眼睛水一样波光闪动。姑娘的长发随着舞蹈,飘起飘落,那发梢不时地撩碰到我的脸上。我的心狂跳着。
姑娘看着我笑笑说:大男孩,他们会说你有病的?
我说:我没病。
姑娘说:他们会抓你去医院的?
我笑笑说:我不怕,我是顶天立地的。
警察来了,警笛声,声声刺耳。
人们还在尽情地跳着,没人给让路。这路,这世界成了舞者的世界。我和白衣姑娘尽情地跳着。白衣姑娘牵住了我的手。我突然觉得我也变得轻盈起来,我们翩翩起舞。我在白衣姑娘的带动下,我们的舞步飘逸轻灵。
周围的舞者都停下来,看着我们,为我们鼓掌喝彩。
警察的水枪射过来,水柱像蛇一样。人群散了。
我和白衣姑娘的衣服已被打湿,我们跑到一棵树下。
我说: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笑笑说:是了,我没事。
我看着姑娘说:是了?你说话的方式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很像,很像······
姑娘笑笑说:很像什么?姑娘说完用手散落了一下长发,似看非看我一眼,迈开了步子。姑娘的脚步轻盈,就像舞步。我呆住了,看着姑娘渐渐远去。
我回过神来,对着姑娘喊:姑娘,白衣姑娘,白衣姑娘。
姑娘已没了踪影。
我想起了报纸,我想贾局长他们也一定能看到报纸,他们看到了会怎样?他们一定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我跑起来,我要尽快到单位。
贾局长在办公室,也在看报纸,看完狠狠地把报纸摔在了桌子上。
贾局长吼道:小报,真是胡扯八扯,胡扯八扯。
我到了办公楼前。张科长看见了我,像看见了鬼一样跑进了楼里,直跑到贾局长办公室。
张科长说:我看见斯人了,怎么被放回来了呢?
贾局长说:派出所的人给我来电话了,没有搜到他身上的火炮,让我们自己处理。
张科长说:贾局长,您都被打伤了,这么大的事,不治他罪?我愤慨,我强烈要求治他的罪?张科长说完,手握拳头向上举了一下。
马干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马干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贾局,局长,斯人回,回······
贾局长说:慌什么,一个斯人就把你们慌成这个样子,你们还能不能干点事啦?
马干部满脸是汗,边擦边说:是,不慌,不慌。
贾局长说:斯人这种炮轰领导的事是史无前例的,是最最严重的不懂规矩,不成体统。我们一定要严肃处理,张科长,你是纪察科科长,你要找他谈话,看看从哪个角度来纪察他?
张科长说:是,不管从哪个角度,我一定要找到角度。他就是有三头六臂,哪怕像猫有九条命,我都坚决地纪察他,决不姑息,决不迁就。
贾局长说:再告诉做思想工作的刘委员找他,要让斯人明白,他是在犯错误,我们是在帮他救他。
我走进办公室,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刚想坐下,电话就来了,让我去张科长办公室。
我走进张科长办公室,我站着。张科长坐着,看都不看我一眼。
突然,张科长一拍桌子喊:斯人,你好大的胆子?
我被吓了一跳,我说:你干嘛呀,吓我?
张科长说:你炮轰贾局长,谁给你的权力?还美其名曰“批评火炮”,我看是哗众取宠,不可救药?
我说:我没哗众取宠啊?
张科长说:还敢顶嘴?更是不可救药。
过了一会。
张科长又说:这种炮早就绝迹了,你是从哪弄来的?
我说:是从松鼠洞弄来的。
张科长说:胡扯。
我说:我没胡扯。
张科长说:我说你胡扯,你就胡扯。
我说:张科长,你说句真话,你喜欢吃肠吗?
张科长说:我说什么真话?我又凭什么跟你说真话?
我说:贾局长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就以为别人也喜欢吃,这是错误的,没道理的,你为什么不纪察他一下?
张科长又一拍桌子说:你有病啊?你让我纪察他,糊涂,不,是胡扯。我看你是真的病了,该吃药了。
我说:我没病,是你有病,是你该吃药?
张科长喊:大胆,不知天高地厚,回去写检查,不写就没你的好。
我出了张科长的门,妈妈之,让我写检查,我写你个鸟检查。我还没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被叫住了,又让我去刘委员办公室。
刘委员是局机关思想工作委员会的老委员了。
我走进刘委员办公室,刘委员马上过来给我搬来一把椅子,让我坐。
我说:我屁股疼,我就站着吧?
刘委员说:好,那你就站着。
刘委员慈眉善目,满头白发,听说他做思想工作最拿手了。有的干部也有过不爱吃肠的想法,他一做思想工作就吃肠了;包括家里,有的干部要离婚,他一做思想工作就不离了;包括外面,有的干部找了小三,他一做思想工作就马上抛弃了小三,并都痛哭流涕,痛改前非,重新做了人。轮到我了,我心里很有抵触。
刘委员笑着对我说:年轻人呀,我们就是唠唠嗑,心里不要有什么抵触?
哇,真厉害。刘委员居然知道我心里。
刘委员依然笑着说:你不喜欢吃肠,你对吃肠有意见,是这样呀?
我说:是这样。
刘委员说:有意见可以提呀?提意见的大门永远都是敞开的呀。
刘委员起身给我倒了一杯凉白开,又说:但是,决不能采取炮轰的方式。
我说:刘委员,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刘委员说:逐级反映呀,把你的意见写成个材料,先反映给副科长,副科长阅后反映给科长,科长阅后反映给副局长,副局长阅后再反映给局长。这个等级,不,这个规矩,是不能破的。
刘委员喝了一口凉白开。
我说:我有点明白,就是要按等级来?
刘委员瞪起眼珠子,说:不,是按规矩来。封建主义讲等级,社会主义绝不讲等级,封建主义是水,社会主义是火,两者水火不容。
刘委员突然又笑眯眯地对我,说:你怎么不喝凉白开呀?凉白开降火抑燥,还疏肝理气呀。
我说:啊,那我喝。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凉白开。
我说:那,我的意见反映到副科长那,或科长那,他们要是不再往上反映呢?
刘委员说:他们要是不再往上反映,就说明你提的意见不合时宜呀?
我说:什么叫不合时宜呀?
刘委员说:比如你提意见的时候,贾局长正在为某一件事发愁,或正在不高兴,你提上去就不合时宜呀?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你提的意见有悖贾局长的心思,会惹贾局长生气,他们就不能再反映呀?在这方面,他们要比你更懂贾局长。当然,这也是为了保护你,年轻人吗,总要考虑进步在先,进步靠谁呀?还不是靠贾局长呀?
我心里起火了一样,直直地看着刘委员。
我说:妈妈之。
刘委员说:怎么骂人呀?这可不好。
我说:妈妈之不是骂人。是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感慨一下。
刘委员说:呀,是这样,但我看你还是起心火了呀?来,喝口凉白开。
我端起水杯咕咚咕咚连喝了凉白开。
刘委员马上端起瓶子又给我续上了凉白开。
刘委员说:心火是不是下去了呀?
我喘着粗气说:下去了。
刘委员说:我们提意见一定要从爱护贾局长的角度出发,提的这个意见一定要让贾局长高兴。这样我们就成熟了,也就一点一点地进步了呀。
我又端起水杯咕咚咕咚连喝了凉白开。
我说:那我要是歌颂贾局长,还要不要一级一级反映呀?
刘委员说:那就不用了,那是你的权力呀?
我说:我说那么多人怎么都愿意挣命似地越级歌颂呢?都是在行使自己的权利呀。
刘委员说:有悟性了不是?思想通了不是?好了,我看你心火也下去了,回去写份检查吧?
我说:怎么写?
刘委员说:就按规矩写呀?有意见了,要一级一级来,再也不炮轰了呀?
我的眼睛喷火了一样瞪起来。
刘委员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又怎么啦,快喝凉白开,快呀?
我说:妈妈之,我不炮轰了,我要用原子弹轰,我要你眼前全是蘑菇云。
刘委员说:疯了,疯了,来人呀?
我哈哈地笑着走出了办公室。
中午,食堂里,菜盆里盛着肠炒菜,菜炒肠,还有一盆花花肠子凉拌。
干部们挤挤擦擦地排队打菜、打饭。有些人已经打完坐在饭桌旁大嚼起来。
我走进来,直接去了汤盆。周围舀汤的人,马上躲开了我,远远地用余光看我。我想他们一定以为我是颗炮弹,随时会炸响伤了他们。我舀完汤来到一个大桌子旁喝汤吃饭。桌子和座位都是有限的。几张桌子都挤满了干部,有的干部没有挤上去,就站到窗台边上吃,也有的干部干脆把肠菜盘放到了地上,蹲下来吃。而我的桌子却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炮轰了贾局长,贾局长讨厌我了,他们就不敢接近我,不敢和我说话了。他们怕贾局长不高兴,怕贾局长给他们脸子看,更怕贾局长不再提拔他们。
我看着这些人,他们的嘴都张成了统一的圆形,一根一根的肠子在往里添送。我心底顿生一种悲凉,人类自己制造出来的“病垢”,已将人类的灵魂彻底扭曲。人类的情感,人类的良知,人类的是非观,人类的正义感,或分裂,或变形,或面目全非,或荡然无存。我对人类产生了厌恶。我想我的前世或许不是人类,如果是,我也一定是人类中的大勇者。因为我是人我就活出了人样。尽管我是个基本群众,尽管我还很孤单。或许我的前世是他们这些人所不耻的异类,比如说松鼠类。我倒希望我的来世再能变回松鼠。因为松鼠活得自由,活得自在。是松鼠就能活出个松鼠,而不是是松鼠,却活成了一个小乌龟。我在心里骂了句妈妈之。
我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我把碗筷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响声让四座皆惊。我哈哈地笑着离开了食堂。我的后面留下了一片私语声。
“斯人疯了。”
“斯人疯了。”
晚上,贾局长办公室陆陆续续地来了张科长、马干部、刘委员等。办公室没有开灯,而显得有些灰暗。
贾局长说:虽然下班了,但因为事情重大,我们必须召开紧急闭门会议,讨论研究一下,对斯人问题的处理决定。
灰暗中,屋里的人都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贾局长说:你们举手干什么,我还没说决定呢?
举手的人异口同声:贾局长不论做什么决定我们都同意。
贾局长生气了,说:你们这些人就是不动脑子,就爱靠领导,领导有三头六臂呀?都是些白吃粮食的虫。
贾局长说完想想又笑了。
贾局长说:这些年,我的心血也真没白搭在你们身上,你们都成熟了,都成熟了,那我就直接说决定吧。
贾局长站起来:
“我宣布,决定送斯人去精神病院。”
屋里的人再次齐刷刷举起手。
贾局长看看,说:一个反对的没有,一个弃权的也没有,好,全票通过。
贾局长带头鼓掌,掌声四起。
贾局长接着说:虽然全票通过,但讨论还是要的吗?对这样一个重大决定,决不能搞一言堂。我就主张,让大家说话,不怕天塌下来,希望大家踊跃发表意见,认认真真地走个过场,不,是认认真真地讨个论,讨个论。看看谁先发言?
屋子里虽然昏暗,但发言非常踊跃。
张科长抢了先,说:贾局长这个决定太及时了,治病救人,送斯人去精神病院再好不过了。
马干部说:贾局长的这个决定,对病人的脉象把握的真是太精准了,去精神病院是给他下的一剂猛药哇,给斯人喂下去,斯人肯定会痛哭流涕,幡然醒悟。
刘委员说:贾局长这个决定不仅仅是及时、精准,而且高瞻远瞩呀。这个决定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早了斯人还没病,做这个决定就不实事求是了,晚了斯人病入膏肓,死掉了,做这个决定就没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