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贾护士还原
局办公楼前,张科长在指挥车队排序。前面是警车,然后,按照官阶的不同,座驾分别是贾局长的1号车大桑拿9000,张科长的2号车狂奔800,马干部的3号车拉克500,刘委员的4号车小QQ250,最后还跟一辆三轮车,是基本群众坐的,俗称屁驴子。
前车警笛鸣响,车队浩浩荡荡,穿越县城数个红灯,直扑“忘我精神病医院”。
精神病院里,贾院长早就得到了消息,组织医护人员在大门口迎接,又组织所有的精神病人,从楼门口列队到大门口,分两路纵队,完全形成了夹道欢迎的态势,在等候着,盼望着。
贾院长不时地看看手表,又回头看看队伍。
警车开路真好。路上所有车辆,人力的,畜力的,发动机力的,统统靠边避让。车队如入无人之境,高速行驶,后面的屁驴子全面用劲,跟的啪嗒啪嗒响,都要散架子了。
车队到了医院大门口,急刹车。贾局长走出来,其跟随走出来。突然一声巨响,贾局长还以为是迎接他的炮声,结果是屁驴子刹车失灵,追尾了。
贾院长急步上前,大门口,贾院长和贾局长握手并热烈拥抱。
医护人员和张科长等跟随热烈鼓掌。随后,贾院长陪同贾局长步入精神病们组成的夹道欢迎队伍里。刘委员的鼻子中间包了一块白色纱布,紧随其后。
贾院长一挥手。
精神病们齐喊:欢迎贾领导,欢迎贾领导,欢迎,欢迎。
贾院长又一挥手。
精神病们又一齐热烈鼓掌,掌声经久不息。
贾院长第三次挥手。
精神病们嘿嘿,嘿嘿,嘿嘿地,一齐对着贾局长傻笑。
“嘿嘿”声在精神病院上空来回飘荡。
贾局长在前,贾院长在后,走过欢迎夹道,来到大楼门前,站定转身。
贾院长恳请贾局长讲两句话。
贾局长清了清嗓子,说:精神病们,下午好。走过你们的欢迎夹道,我深有感触,我归纳了一下,总结出了“三个太”,你们太整齐划一了,太步调一致了,太有精神素质了。
贾院长第四次挥手。
精神病们齐喊:妈呀,太会总结了,太会总结了,太会总结了。
贾局长问贾院长:精神病都这么听话,太让我感慨了。请教您是怎么管理的,不,是怎么治疗的?
贾院长说:请教不敢当,我们主要采取的是“三加一”举措,一是正确教育,让他们看书;二是正确诱发,让他们听报告;三是正确引导,让他们认错感恩。
贾局长说:我们也是这个路子呀?我们的一位干部还用过正确勾引呢?
贾院长说:勾引虽然可以正确,但太露骨。现在网民厉害,一旦用词不当,被网民叨住,受不了。贾院子小声说:就咱俩说,公安局可以不怕,但网民不得不怕。
贾局长点点头,说:那加一的一呢?
贾院长说:加一的一就是扎一针,像斯人这样有“炮力倾向”
的就得扎一针。
贾局长说:“炮力倾向”?
贾院长说:对,斯人的那种批评就是严重的“炮力倾向”。
贾局长说:是呀,还是贾院长认识高,认识高。
贾院长说:过奖,过奖。
贾局长说:您这地方出经验啊,值得学,值得学。我每年都到国外学习考察,去过欧洲,北美洲,南美洲,连爪哇国,拉瓜国都去过,就是想学经验。咱们当干部的私下说,费用没少花,真就没学着啥,他们不出经验,也根本没经验。后来,我又去了澳门,去了拉斯维加斯,赌了一把,想能赌回点经验来,结果钱扔进去了,也没赌回经验。
贾院长说:贾局长,一看您就是个学习型干部,太爱学习,难得呀,难得。
贾局长说:哪里,哪里。
贾院长说:贾局长啊,您不仅仅是个爱学习的干部,您还是个心胸宽广的干部哇。斯人刚刚炮轰您没几天,您还能亲自接他回去,可见您心胸宽广如大海呀!
贾局长说:当干部吗,就是要心胸宽广啊。
此时此刻,我和斯妹从楼里走出来,走到门口。
我见到贾局长就嘿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斯妹说:斯人的病基本稳定下来了,一时半会儿不会犯了。
刘委员走上来,对贾局长说:还是要当心呀,不能靠前。
贾局长突然抽出了自己的腰带,在我的眼前晃动着。
贾局长说:斯人,还哕吗?
我说:好玩,不哕了。我嘿嘿地笑着,一把抢过腰带说:好玩,好玩。
贾局长的裤子掉下来,露出了一半的屁股。贾局长不得不双手提着裤子,看着我也嘿嘿地笑起来。
斯妹说:斯人听话,把腰带还给贾局长。
是。我打了一个立正,把贾局长吓得倒退了有五步。
刘委员接过腰带扎在了贾局长的腰上,小声说:快走吧,说不定他要犯病呀?
贾局长和贾院长拥抱了一下,说:撤。
刘委员带着我跟随贾局长一干人沿精神病们的欢迎夹道后撤。
精神病们又一次爆发雷鸣般掌声,经久不息。
贾局长上车了。我上了刘委员的车。我看到斯妹在院子里向我招手,我又跑出来,跑到了斯妹面前,拉住了斯妹的手说:斯妹,我不想走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斯妹说:又大男孩,说傻话了,走吧,你走了,我也会走的。
我说:那我什么时候来看你?
斯妹诡笑了一下,说:好啦,我送送你。
斯妹送我上了车。警笛响了,车队绝尘而去。院子大门口只留下个追过了尾的屁驴子。
斯妹向车队招了招手,转回身来,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精神病们。
一缕白雾从斯妹的脑袋里飘出来,飘落到一棵大树上,变成了一只白色的鸟,飞向空中。随即,斯妹的脑袋晃了一下,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对着精神病们喊:谁让你们出来的,统统给我回去扎针、扎针。
车队呼啸着,长驱直入,直奔我家,到了。
我娘正在楼下,用鼓风机吹谷糠。贾局长一行下了车。刘委员拉着我跟着贾局长走到娘跟前。
我喊:娘。
娘回过身看见了我。
斯儿。娘说了句,随后用衣袖擦了擦流淌出的泪水。
贾局长说:大姐,我说给您儿子送回来,就送回来了吧?
娘说:感谢,感谢真局长啊!
贾局长说:大姐,我不是真局长,我是贾局长。
娘说:真局长啊,你就别老让了,我一个群众老太太,你要是贾局长能为我办这么大的事吗?你一定是真的,真局长啊!
刘委员上前几步说:大姐,贾局长确实不是真的?
贾局长向刘委员瞪了眼睛。
刘委员忙说:啊,我是说姓,说姓呀?
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觉得娘的话,太有意思了,刘委员的话也太有意思了。
贾局长也笑了,但我看出,贾局长笑的很僵硬,很不自在。
贾局长说:大姐呀,让斯人休息两天再上班,我们回去了。
娘急忙说:先别走,我给你们拿点小米吧,都是刚磨出来的。娘看着我说:斯儿过来,快给拿小米。
贾局长说:章程上早就写过了,我们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队伍。随后,贾局长一干人上车,一声警笛,跑出了院子。
我要帮娘干活。
娘说:上楼歇着吧,这点活不用你干。
我说:娘,我不累,我挺想干活的。我冲娘嘿嘿地笑了一下。
娘看着我愣了,说:你怎么会傻笑了呢?斯儿,你是真的有病啦?
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说:娘,我没病,是他们有病。
娘说:可别学那傻笑,怪吓人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这几天的事像过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着,斯人,斯妹,是不是天意呢?我看是。
娘走进来,坐在我床边。
娘说:贾姑娘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我说:人家是医院的护士,能说回来就回来吗?
娘说:她答应过娘要来家的?
我坐起来,说:娘,您觉得她哪好?
娘说:娘觉得那姑娘厚道,还挺温和的,娘喜欢。
我嘿嘿地笑了。
娘打了我一下,说:别这么笑,像精神病似的。
我说:环境真是陶冶情操,我要是再呆几天,就被他们彻底陶冶了。
娘说:说什么呢,明天去,把那姑娘给娘接回来?
我说:是,明天一定去。
早晨,天刚亮,娘就叫醒了我。
娘说:医院远,早点去,早点回来。
我起来,娘已经把吃的东西做好了,放到桌上。我吃完了饭,骑上单车上路了。路上,我看见了一位穿一身黑色衣裙的姑娘,也戴一幅眼镜。我特意从她身边骑过,多看了她两眼,心想,她不行,没有斯妹漂亮,更没有斯妹有气质。我从斯妹的黑色衣裙,想到了她的红色衣裙,蓝色衣裙,想到了她旋转起来的舞步。我越想心里越美,两腿就越使劲儿。单车飞快。我居然还松了把,两手举起来。我真的两耳生风了。我骑到了精神病院,跳下单车就往楼里跑,我听到了单车在我后面摔倒的声音,我头也不回地跑上楼梯,直冲7楼。
我跑上7楼,见斯妹正推着药车往前走。
我喊:斯妹,斯妹。
斯妹竞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
我紧走了几步,到了斯妹的后面,拍了一下斯妹的肩膀,说:斯妹。
贾护士回过头来,怒目圆睁。
贾护士说:你拍谁,谁是斯妹?啊,我认出来了,你是斯人,你小子跑哪去了,我还没给你扎针呢?
我说:斯妹,我是斯人,斯人。
贾护士说:我知道你是斯人,乱喊什么斯妹,我是贾护士,给我回屋去,等着扎针。贾护士说完推车往前走。
我拦住了贾护士。
我说:斯妹,你怎么说变就变呢?真的不认识我啦?
贾护士说:你还敢拦我?
屋里的精神病们都出来了,围过来。
我说:斯妹,你答应过娘,也是娘让我来接你的?
贾护士喊起来:胡说八道。
围着的精神病们齐喊:胡说八道。
贾护士又喊:脱裤子,露屁股扎针。
精神病们又喊:脱裤子,露屁股扎针。
贾护士从药车里拿出一个大针管,插着大针头,朝我扎来。
我喊了一声“妈妈之”,撒丫子就跑,顺楼梯一步八个登跑下来,刚一回头,见贾护士也跑下来,我又喊了一声“妈妈之”。我跑出了门拽起单车,上了几下都没上去,鞋还被刮丢了一只。我顾不得了,只好推着单车跑。
贾护士举着大针管喊:你给我站住,站住。贾护士一甩胳膊,像撇标枪一样,把大针管撇了出来,嚓一声,在我脚后跟不远出落地了。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我拼命了,跳了几下,最后一下,总算跳上了单车,跑出了院子。车轮飞转,我跑出了好几里地,才敢回头看一眼,见贾护士没追来,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说:人哪,真是妈妈之,说变就变。
我的单车速度慢下来,我没劲儿了。我终于明白,人为什么越是被激励,越是能进步。
我抬头望天,天空蓝蓝的,像海。
我用一只有鞋的脚和一只没有鞋的脚丫子慢慢地骑着单车,再一抬头,黑云盖住了头顶,露了几滴小雨就瓢泼了。路上的人都四散避雨,只有我在雨中骑。我嘟囔了一句:妈妈之,天也说变就变。
我心思着,斯妹,贾护士,贾护士,斯妹,她们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是一回事,还是两回事?
一道闪电,横空出世,将天空撕裂成几半儿。雷声隆隆,一个,两个,三个地滚过来。我又松开了车把,两手举向空中,我喊:雷声,再大一点,再大一点,我喜欢。我嚎叫起来,嚎叫出了一首歌,是当下最流行的,排行榜第一的,歌名是《是了不是》。
我边骑边嚎:
是了不是,不是也是,到底是是了不是,还是不是是是了,不是说是不是,是说不是也是是,是在地上打转转,天哪,地呀,老百姓啊,说不是是是了,说是了是不是,不是也在地上打转转······
我的头发贴到了脑门上,衣服,裤子都贴到了肉上。雨水从我的一只光着脚的脚丫子流出,唰唰的,成了流儿。我看着自己的狼狈样,笑了笑,这个世界什么都需要创造,包括狼狈样。
我到家了,放好了单车,上楼,走到门口要推门时,才想到:人没领回来,鞋还丢了一只,该怎么跟娘说呢?我正想呢,门开了。
娘说:我听着上楼声了,一只脚像你,又一只脚不像?
娘拉我进屋,看见了我的脚,问:你鞋呢?
我笑笑,不知道说什么。
娘给我拿了一套衣服,让我换上。我换好了衣服,娘也把饭菜端到了桌上。我和娘坐下来吃饭。
娘说:见到姑娘啦?
我说:见到了。
过了一会儿。
娘见我不说话,叹口气说:娘是穿草鞋去的,姑娘是不是嫌咱家穷啊?
我说:姑娘是原来的姑娘,又不是原来的姑娘,结果还是原来的姑娘。
娘说:说什么呢?
我说:姑娘拿针扎我,差点扎到我脚上,我撒丫子跑,鞋跑丢了。我哈哈地笑起来。
娘也笑笑说:你的笑声和你爹一样一样,可惜你爹走得早。
我说:娘,您把我养大不容易,我一定找一个对您好的?
娘说:对我好不好不打紧,主要是对你好。
我说:那可不行。我给娘挟了一口菜。娘又给我挟了一口菜。
我笑笑。娘也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