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塔吉克斯坦小伙子

 

 

 

 

那次是和老公从外地坐火车回北京,夜里我不能入睡,拿着一本书去了餐车车厢。餐车车厢里明晃晃空荡荡,几个厨师和服务员在嘻嘻哈哈地聊天,我走过他们身边,在干净整洁的餐桌边坐下,伴着火车的‘哐哐噹噹’,伴着窗外飞闪而过的夜色中的田野,在这里看书有一种很别致的惬意。

 

刚坐下没看几页,一个身影晃到我面前,“我能坐在这儿吗?”,居然车厢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乘客,而且还是个外国人。作为这时唯一的另一名乘客,我当然不会拒绝,但也知道我的书是看不成了。

 

这是一位小伙子,手里拿着啤酒,个子不高,一头棕色的卷发,模样有些熟悉,想起来了,曾见过这样的模样在街上招揽生意,手里拿着大把的羊肉串儿。当然那不是他,他是塔吉克斯坦人,中文说的不太好,说了好几遍我才勉强听懂这个我并不熟悉的国家名,小伙子很认真地做自我介绍,现在北京一家幼儿园教英语,此前在澳洲鬼混。

 

不记得聊天是以什么话题开始的,只是好象立刻就达到了热烈阶段,或者是小伙子已到了酒后正狂想吐真言的境界,只是缺少听众,而我及时地出现了。

 

话题很直接,关于爱情。小伙子爱上了一位比他大十岁的中国女人,是位离婚的单身妈妈,也是他的房东。他们的相爱疯狂炽烈,但他求婚时单身妈妈却临阵脱逃,原因很简单,这样的婚姻顶不住流言蜚语。说到这儿时,小伙子大骂中国人,中国人给了他爱情,却又夺走了它,残暴、无知、不可理喻! 我不动声色地听着,只当自己是个外星人。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所谓舆论的压力也许只是单身妈妈撤退的借口,但再一想还是不说的好,免得替单身妈妈挨更多的骂。

 

小伙子一边喝酒,一边激烈地怀念并控诉着他那段燃烧的爱情,我默默地听着,配合各种表情告诉他我听明白了,我知道这是此时我唯一应该做的事。这段话题以梁祝‘撞碑’式的高潮戛然而止,因为没酒了。小伙子象是被突然揿下了录音机的停止键,脑子也换了一个频道,起身去找酒。那边的厨师和服务员早在三张桌子以外密切注视这边的动向,他们听不懂小伙子的英文,但知道和所有不会讲英文的醉鬼一样,这小子实在不能再喝了,于是异口同声地拒绝卖酒给他,扯了很多小儿科的谎。其实如果他们知道小伙子在讲什么,就不会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醉鬼对待,因为他只是需要酒来帮他倾诉。小伙子彬彬有礼地要酒,被七嘴八舌地拒绝,寻酒未果,回来坐下无可奈何又笑嘻嘻地说,他们怕我了,怕我发酒疯。

 

据说小伙子在这节车厢喝了一晚上,换了誰也怕他了,不过我还好,因为知道了他为什么喝酒,也许把话说出来倒是更清醒。我说,你会发疯吗?他不置可否,眼神又迷远,说,为了她,我已经发疯过了。但是她不会再回来。这句话似乎是这时我们都听到的画外音,小伙子平静下来,目送自己的爱情远去,开始他的第二个故事,也就是他现在的女友,一位富有的日本姑娘。

 

这是一个有点变态的故事,我不喜欢,听上去这位迷恋上他的日本姑娘只不过是个替罪羊,替了一份不明不白的女人的罪,却因为爱而受折磨,从精神到肉体。小伙子讲的很平静,承认自己是在折磨她,我听得有点打冷颤,主动要求换频道,“咱们说点别的吧”,我说。别的故事依然让人浑身发冷,小伙子讲起自己的家人,出国之前饱受战乱之苦的生活,他从自己的角度描述这种战争的残忍,并提及各种细节,当他讲到被俘的人会被割下头颅时,我有点失态,狠狠地按下了他的停止键。

 

这时外面天已发白,不远的地方几个厨师和服务员昏昏欲睡,我接过了一个陌生人对生活带着酒意的全部愤懑,站起身说,我要睡觉去了。

 

似乎这也是一种宿命,他注定要讲出心中全部的委屈,而他恰恰在最需要的时候遇到了我,一个听得懂英文且自认为可以包容各种故事的人,最后他让自己一扫胸中闷气,也给我一个警告,并非所有的故事我都包容得了。不过,似乎他因这种结尾对我有几分歉意,或者因我肯做听众而视我为不一般的朋友,后来在火车到站前居然找到我的车厢,为了要见见在我少的可怜的发言中提到的老公。我那老公正在昏睡,被我推醒猛地坐起身,看到了毕恭毕敬站在铺旁的‘小老毛子’,这时的小伙子象是换了一个人,没有之前的激昂,却是一个温文尔雅又有几分腼腆的大男孩。老公刚睡了一个香喷喷的觉,醒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大哥,心下受用,起身带着‘小老毛子’兄弟去过道抽烟,回来说,“他的中文也还行,连国骂都会”。可是后来我们都想起来,誰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是什么。

 

 






清扬 (2013-06-12 00:04:25)

哈哈哈,有意思。。你老公的总结真是简洁啊。。

我就喜欢坐火车,在火车里可以发生很多奇遇。。嘿嘿。。

 

问好!

予微 (2013-06-12 04:53:27)

广东话里有句俗语:“翻转猪肚都是屎”,一个人的内里,实在有很多臭烘烘的淤积。

抱峰 (2013-06-12 09:43:57)

有血有肉的年轻人.我似乎看到了火车上的情景.爱是人类共通的语言.问安!

飞来飞去 (2013-06-12 13:23:04)

我很怕坐火车,因为害怕火车里的厕所,如果没有这个问题,火车旅行比飞机好多了。

飞来飞去 (2013-06-12 13:25:58)

这句俗语好生动啊,真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