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连载《D的曲线返城之路》之三

 

儿子成了小黑人儿

 

 

 

我回北京是按病退回来的,婚姻一栏我根本没敢填,就这样冒着被退回的风险忐忑不安地回到北京。自己还不保,哪敢让儿子随迁户口,因此,从进京那天开始,儿子在北京就成了没有户籍的小黑人儿……

 

还好,小黑人儿的命不错,贵人多,无论是上托儿所幼儿园还是上小学,人们都同情我的小黑人儿,没有太难为过我们娘儿俩,再说当时这样的情况也不只我一人,尽管如此,对周围的人我还是心怀感激……

 

转眼间儿子上小学了,儿子上学以后,我的负担更重了,他下学早,没人管,在街上疯跑,我上班又不能迟到早退,因为没人管,我儿子在学校总是淘气,闯祸,我被老师“请家长”也成了家常便饭。

 

儿子在新鲜胡同小学读书(哈哈,有幸成为台湾作家李敖的校友)。每次开家长会,家长都被要求坐在自己孩子的座位上。我儿子的课桌被他拿小刀刻的乱七八糟,课桌里塞满了被铅笔粉弄污了的课本和卷成卷儿的笔记本、纸张等等。开家长会我常被老师训斥得没鼻子没脸的,老师还曾当着众家长的面让我给儿子收拾课桌,埋汰我。想我这么要强爱面子一人,为了儿子也不得不忍气吞生:随你老师怎么发脾气,我从不辩解还嘴,咱儿子连户口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嘴硬?!有一次我让老师挖苦得面子上实在过不去,怕其他家长看见,出得校门躲进公厕,狠狠哭了一场……。可我却很少责备儿子,母亲怪我对儿子“似爱之虐”,我也不以为意,因为对儿子,我内心充满愧疚。爸爸妈妈没本事,都三十多岁了,还在打拼生活,连户口房子都没有,生了儿子可又没能力给儿子一个安定的生活和学习环境,甚至没给儿子一个好身体,如此爹娘,真该自己抽自己嘴巴,哪有资格责备儿子!记得有一次我给新疆强表弟写信,曾写了一首打油诗,虽是说笑,但很好地反映了我当时的心境:

 

 

 

吾儿若阳,娘的心肠,   细脚伶丁,风吹摇晃,

 

喜餐瓜果,不进食粮,   缺心少肺,爱耍枪棒,

 

惹事生非,兴风作浪,   不喜读书,整日枉想,

 

或去少林,当个和尚,   身武艺,不入刀枪。

 

或当侠客,骑马挎枪,   好汉佐罗,是其榜样,

 

其娘溺爱,教子无方,   其父“后爹”,铁石心肠。

 

可怜吾儿,无好爹娘。  小小年纪,艰难成长·

 

写至此处,涕泪自淌,   儿无过错,爹娘混帐,

 

误己子弟,丧尽天良,    歃血为盟,弃暗投光,

 

爹娘分工,教育若阳,    节制瓜果,多吃脂肪,

 

谆谆善诱,切忌棍棒,    学习进步,身体长胖,

 

三好学生,来年争当    诸君不信,来年观光,

 

吾儿貌美,吾儿体壮,    吾儿才高,德才兼旺,

 

写至此处,不觉情忘,    喜不自禁,眉眼飞扬。

 

呜呼哀哉,来日方长,    此曲终矣,下次再唱!

 

    那时因为和哥哥家挤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有一儿一女,比我更困难,可是我们因为都是文革中在外地漂泊了十年后又回到北京,因此倒并不以此为苦,都很乐观。

 

我和哥哥各自买了一个九寸黑白小电视,晚上各自看各自的,但声音是隔不断的,我的儿子在这样乱糟糟的环境下写作业,大人都做不到专心,何况他乎。更让人无可奈何的是:我哥嫂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这是我给的“封号”,因为他们毕竟是文革前的大学生,现在又都凭本事从外地考回本校邮电学院当“回炉生”,令我好生羡慕。到底是文化人,他们的所作所为我还真看不懂,有一天深更半夜,我们这一厢都入梦了,他们那一厢我贤嫂却唱起了国际歌,我睡眼惺忪爬起来去看是不是我嫂子吃错药了?细问才知:二位贤伉俪正在看足球赛,不知是谁赢了还是输了,我贤嫂激动得竞不管不顾地唱起了国际歌,哏儿吧,可这就是我们当时的生存状态,真赶上电影“七十二家房客”了,这一切连我都哭笑不得,怎能责怪儿子呢?

 

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我下班正在院里忙着做饭,只听街上乱哄哄的吵闹,里院白大妈喊我:“二姑娘,二姑娘,快出来吧,你儿子让车撞了……”,我耳朵嗡的一声,头都大了,扔下锅铲就往门外跑,见贤嫂正在和人理论谁的责任,我二话不说,抱起儿子,拉上骑车撞我儿子的人:“走,先陪我上医院给我儿子拍片子,看有没脑震荡,其余咱上派出所解决。”因为儿子并没见外伤,只是满身满脸的泥,哇哇地大哭。那撞人的大老爷们儿,见我不像“善茬儿”(他后来自己说的),居然二话不说,骑车驮上我们娘儿俩就去了陆军总院,拍了片子后没见异常,他和我都长长舒了一口气。我批评他:“小胡同里孩子们那么多,你怎么能骑快车?多危险,出事就是大事,你担得起吗?这次算你侥幸,吸取教训吧!”见我没和他吵架,也没让他付拍片子费用,他满脸讨好地说:“您厉害,可您讲理,我没话可说,可刚才那位女同志,不知您什么人,明明她的责任,没照顾好您儿子。”当时我嫂子带着她女儿可可和我儿子贝贝一起在大街上玩。我打断那男人的话:“那是我的家事,不用您多管。”他喏喏地向我道歉,还要送我回家,被我拒绝了。当然为了抚慰我倒霉的儿子,我只好带上他在街上糖豆儿大酸枣的吃了一通。

 

还有一次,我正在上班,邻居来电话:“二姑娘,快回家吧,你儿子摔了……”我连问都没问一声,骑上车就往家飞奔,我家离单位也就十分钟的路,这次更干脆,我索性边骑着车边哇哇大哭,我这人心理素质极差,担不起事儿,沉不住气,唯一的法宝就是哭,估计这一生的眼泪成不了河也可以成一条小溪了,有时也想,若我不是爱哭,及时发泄,或许我老人家早就憋屈死,活不到今天了……。到家一看,儿子从自家搭的一个乒乓球台子上往下跳,大头儿朝下,摔破了头,满脸都是血,我一边哭一边抱上他往外跑,迎面碰上下班回来的哥哥。他立马儿驮上我们娘儿俩,又奔了陆军总院,那是离我家最近的一个军医院。可气的是我儿子,自己不但没哭,还安慰我:“妈妈我没事儿,不疼。”他这一说,我哭的更欢了,鼻涕眼泪流了一前襟儿。到医院一看,真还没大事,虽满脸是血,伤口并不深,磕破的只是层皮儿,医生给上了药,贴上纱布,连缝也没缝,就给我们打发了。回家的路上我破涕为笑:“贝贝,你是不是全班最淘气的孩子?”儿子大言不惭:“不是,我后边还有三个……”“你天天生事儿不好好学习,长大没本事只好去卖冰棍儿。”不料儿子特高兴:“那太好了,我就爱吃冰棍儿。”想想看对着这么一个愚顽无比的还补着补丁的小脑壳儿,我能有什么办法?!

 

……

 

诸位看客,这样的日子,您看我还撑得下去吗?再坚强我也刚过三十岁呀,万般无奈,我和D商量,干脆让儿子去三河县读书算了,D当老师,时间比我充裕得多,不然早晚得出大事儿。

 

就这样,我们这一对糊涂爹娘竞然把儿子从首都转学到了河北省三河县,爸爸在高楼中学教书,儿子在高楼小学上学, 父子俩在三河县“安营扎寨”了。可是好景不长,随之而来的是新的矛盾又出现了,那就是高楼小学离中学很远,大人步行还要半小时,小孩子就得走四五十分钟,而且农村学校上课早,儿子每天六点多就出发了,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上学去,虽说有同伴儿,还是令我心疼,他还太小啊。再就是每两周的回京一次,儿子愿意回北京度周末,可乘汽车又晕车,每次回家都吐得一塌胡涂,坐轻骑后座上又太危险了,真是太可怜了。更重要的因素还是河北省的小学课本与教学进度与北京不同轨,河北省当时小学是五年制,而北京是六年制,教学质量也有差距,我的此举受到许多亲朋好友的批评和质疑,认为我太轻率冒险了,会耽误将来孩子升学,因此儿子在三河县也就上了一学年后,无奈之下就又回到北京……

 

我家小黑人儿的户口是在一九八五年在街道派出所片儿警卢增宇的帮助下迁入北京的,儿子户口进京那一天,我搂着儿子又狠狠的流了一顿眼泪鼻涕……

 

因为我和D的两地分居,居无定所,我儿子小学先后转了三所学校,幸亏儿子超聪明,心理素质又超强,虽然淘气,但每到升学考试都超常发挥,所以中学、高中都凭自己能力进了重点学校,并顺利考入大学,这也许是上天对我的垂怜,否则我一生也不会原谅自己……

 

 

 






外星孤儿 (2013-06-05 07:32:51)

子蕴太不容易了,我们这代人也太不容易了。

雨林 (2013-06-05 11:58:10)

希望天下的“虎妈”都能读到姐姐的这首诗啊。

鐡手 (2013-06-05 12:05:20)

这个小黑人没少让爹娘操心,但是每逢关键时候都能顶得上,爹娘这心操的就值!呵呵!

 

子蕴有文才,打油诗写的很棒!赞!

阿朵 (2013-06-05 14:01:38)

看得我,心里挺难受的,看到后面那张照片,又觉得那么亲切。

你哥嫂都是北邮的啊?哪个系?好亲切啊。

panda13 (2013-06-05 16:19:31)

一片慈母心,尽显诗中

子蕴 (2013-06-06 07:07:10)

我们这代人赶上侯宝林说的相声了:禁拉又禁拽,禁扯又禁踹!

子蕴 (2013-06-06 07:10:47)

现在的一个孩子六个大人看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加爸爸妈妈(指国内,在外打拼的另当别论),哪里能理解我那时的内疚和矛盾……

子蕴 (2013-06-06 07:12:17)

谢谢夸奖,那哪里叫诗,就是一顺口溜,那是我的真心写照。

子蕴 (2013-06-06 07:13:47)

我哥嫂都是北邮有线电专业的,你也是北邮的大学生?真羡慕。

子蕴 (2013-06-06 07:15:44)

我这个母亲做的太不好,现在还常常检讨自己,哎,可惜不能重来,只能做个好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