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两性冲突、两性欺骗的绝妙讽刺画——纳博科夫《黑暗中的笑声》的进化心理学解析(上)

 

《黑暗中的笑声》是一幅男女两性冲突的绝妙讽刺画。在一定意义上,欧比纳斯的毁灭,是因为他在两性关系、特别是两性欺骗中根本就不是玛戈的对手。正如巴斯指出的那样,“在进化的历程中,男女两性无休止地上演着欺骗与反欺骗的竞赛,而现代人所体验到的,仅仅是另一次循环而已。当欺骗的手段越来越精妙和优雅时,反欺骗的能力也变得越来越敏锐。”如果《黑暗中的笑声》中的“黑暗”一词所隐喻的是,欧比纳斯的外遇不过是一场灾难的话,那么“笑声”则讥讽的是女人对男人愚蠢的嘲弄。

 

一、欧比纳斯:“相互矛盾的双重情感”

 

纳博科夫的《黑暗中的笑声》(龚文庠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以下引文除非特别说明,均出自该版本)给我们讲的是一个看起来如此司空见惯、甚至寡淡无味的男人偷情故事:

从前,在德国柏林,有一个名叫欧比纳斯的男子。他阔绰,受人尊敬,过得挺幸福。有一天,他抛弃自己的妻子,找了一个年轻的情妇。他爱那女郎,女郎却不爱他。于是,他的一生就这样给毁掉了。

这样的风流韵事每天都在发生。既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它,也很难有人谈得出什么新意(在风流韵事这样的问题上,荣格所说的“太阳之下无新鲜事”,仍然管用)。可是,这样的素材或话题一旦到了纳博科夫手里,就成了一部揭示男人天性中的“相互矛盾的双重情感”——既爱妻子又爱别的女郎——的艺术杰作。我们从中能得到什么有益的启迪呢?

 

欲望:将欧比纳斯的生活“烧穿了一个窟窿”

 

欧比纳斯(以下简称“欧比”)算是一个没有什么特别才气的艺术评论家和绘画鉴赏家。一天晚上,他突发了这样一个奇想:采用动画片的技法,把一幅人们熟悉的名画,用鲜亮的色彩完美地再现于银幕,然后让画幅活动起来。简单说来也就是,根据名画上静止的动作和姿态,在银幕上创造出与原作完全协调一致的活动的形象。他与一个专会出“新鲜点子”的名叫雷克斯的漫画家取得了联系。可就在他接到雷克斯的回信的时候,他的私生活发生了一次突然的危机,使得这个本来非常“美妙的主意”莫名其妙地凋谢、枯萎了:他在一个“黑洞洞的小影院”里发现了后来成为他的那位小情人——玛戈。

欧比纳斯与伊丽莎白结婚已有9年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个忠实的丈夫(已经不错了!过了“七年之庠”呢!更何况今天“五年”就“庠”了)。然而,“那互相矛盾的双重情感却时常在扰乱着他的心”。他知道,他已经尽了一切可能真诚、体贴地爱着妻子;他也待她十分诚挚、坦率。可是,他“惟独隐瞒了那个秘密而荒唐的热望,隐瞒了那个梦,隐瞒了将他的生活烧穿了一个窟窿的那团欲火”。

人格决定命运。我们来看看欧比纳斯的人格特质。他生得体面,举止沉稳,很有教养,很善谈。这些都是讨女人喜欢的优点。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没能从中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他的脑筋不大敏捷,也没有特别的才气。稍许有些口吃(倒给他那极其平淡的话增加了一点新鲜感)。他父亲给他留下了一笔可观的遗产。

然而尽管如此,欧比纳斯在情场上从未交过好运,“风流韵事一到了他的名下却总变得寡淡无味了”。也许是为他效力的“爱神丘比特”十分笨拙,胆怯,不善于想象。在经过了几次平淡无奇的恋爱事件后,他娶了长得轻盈、秀丽、顺从、温柔的伊丽莎白。他也还喜欢她,她的爱像百合花一般雅淡,但时而也能炽烈地燃烧起来(在这种时候,欧比纳斯就会“错误地”以为,他不需要另寻新欢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无法从她身上获得“一直迫不及待地渴求着的那种爱的激情”。

9年的婚姻,这种既爱妻子、又拥有“秘密而荒唐的欲望”的“双重情感”,一直在欧比纳斯的心中作祟。有时,他会因为自己生活得如此幸福而感到受宠如惊——一种凡尘的快乐;有时,他又被自己的那个“爱的激情”折磨得梦魇不断——足以将他的生活烧穿一个窟窿!欧比纳斯的这种双重情感,是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独有的呢?

 

外恋早期的心理冲突:“那个小妖精”

 

欧比纳斯脑袋中固有的东西——那团欲火——时刻准备着,等待着那激活它的特殊情境。这一天终天来到了。一天晚上,欧比纳斯去一家咖啡馆赴一次事务性的约会,半路上发现自己的表快得出奇,比约定的时间早出了整整一个小时。为了打发掉这段时光,阴差阳错,他来到了那家小影院。在影厅的一片漆黑之中,他隐约辨出一个女人那十分娇小的身影及均匀、迅速而“不带感情的动作”。在影厅的出口处,这张白皙、冷峻、俊俏得惊人的脸庞(她大约只有十八岁),让他怔住了。

三天之后,由于实在无法把她从记忆中抹去,欧比纳斯再次走进了那家影院——一切都和头一次完全相同。他想,“任何正常的男人都懂得该怎么办”。可脑海里却浮现出:一辆汽车飞驰在平坦的大道上,前方是急转弯,一边靠峭壁,一边临深渊。……

于是,想偷情的男人第一轮心理冲突开始了:

算了吧,我过得很快活,该有的不是都有了吗?那个在黑屋子里飘来荡去的小妖精。……真想卡住她漂亮的脖子,把她掐死。好了,就当她已经不在人世,我再也不到那儿去啦。

可是,他仍忍不住多次来到“百眼巨人”影院。第五次他终于在街上与她并肩行走。“已经走了第一步啦,”他庆幸自己的勇敢。送她到家门口,哭着表白:“世界上除了你,我谁也不爱。”

欧比纳斯打开了公寓的自家房门,想到一会儿就要见到妻子,他的心不禁异样地往下一沉:她会从他脸上看出他的“不忠”吗?先前嘛,只不过都是他的梦想而已,可刚才雨中的那一段步行却是真正的“背叛行为”!也许事情已经不幸被人发觉?并且报告了妻子?也许他身上带着那姑娘廉价香水的气味?跨进门厅之后,他立即编好了“迟早用得上”的一套谎话。然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家里一切依旧,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伊丽莎白、伊尔玛、保罗,都好像是另一个时代的人,一切都像早期意大利画家的作品中的背景一样静谧、安详。

纳博科夫在这里戏谑地调侃了一下欧比纳斯作为初次偷情的心境变化:家里的人都好像不认得了!都好像成了“另一个时代的人”!他的心里只有玛戈。此时他的心情正如《包法利夫人》中的爱玛一样,发生了一桩“比大山移动了位置还异乎寻常的事情”,感情的“极峰”在心间烁烁生辉,而“日常生活”则沉到了遥远、低洼、阴暗的地方。欧比纳斯为自己的“双重感情”感到惊异——对伊丽莎白的爱一点也没有减退,但同时心里却又燃烧着另一个强烈的意愿:“最迟不能晚于明天——对,就在明天。”

可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再次会面时,玛戈用了机智的调情手段,使他没有性接触的机会。在一家小咖啡店里,他目不转睛地欣赏玛戈那完美迷人的面庞。他想:“即使明知要犯死罪,我还是要这样望着她。”

纳博科夫这句话相当经典。恰到好处地点明了男人脑袋中有两个相对独立的模块:一个是“明知”模块,一个是“望着”模块。望着,就是“看”(seeing),就是“知觉”模块在运作:玛戈那绯红的桃腮,沾着樱桃白兰地酒的闪亮的嘴唇,细长的淡褐色眼睛里流露出稚气的庄重神态。线条柔和的脸颊,左眼下生着一颗毛茸茸的小痣。……美,是不可抗拒的。欧比纳斯不能不“望着她”!然而,男人头脑中还有另一个“明知”模块:明知,就是理解了某事,就是“思维”(thinking)模块在运作:这是要犯死罪的呀!这是要身败名裂的呀!这是明知故犯的越轨行为呀!至少,这是对老婆的背叛呀!

可问题是,上帝在造男人时,也许来不及思考怎样把这两个模块协调起来:这两个模块彼此是不相干的;没有哪一个模块(如“明知”模块)能渗透到另一个模块(如“望着”模块)中去,从而对另一模块起到某种抑制或约束的作用。在欧比纳斯当下的情况下,他的明知模块不能抑制望着模块。或者说,他的望着模块的能量要大于明知模块;他不能不一直“望”下去。天啦,有谁,或有什么办法能拯救一下他吗?

 

外遇男人策略:尽快猎取到手

 

尽管外遇早期的欧比纳斯少不了心理冲突的纠缠,但他还是像一般偷情男人那样,一心想着尽快将玛戈弄到手。婚前的他在恋爱中,“总是出错,总在试探,却总是失望”。而现在,他的外恋似乎用上了新技巧了。第一个“技巧”当然是大把地花钱啦。

玛戈经过实地勘探(在欧比纳斯家里)看出这个爱慕她的人的确富有之后,就租了一套公寓房间,开始添置家用器具。她首先买了一台冰箱。欧比纳斯手头很大方,给钱也痛快。但从旁人的观点看,他花这笔钱却很有点冒险,因为他还从未见过这幢公寓——他连公寓的地址都不知道。这个热昏了头的外恋男人!

终于,在五月的一个早晨,当欧比纳斯从他“过夜”的那个公寓走出来的时候,他觉得已经筋疲力尽——这并不奇怪:

这一夜他实现了多年的梦想。初次亲吻她生着汗毛的脊背时,她把两个肩胛缩拢来,同时发出愉快的低吟。这真是他一心想望的风韵,他喜欢的可不是那种天真而冷漠的小雏。先前最放肆的想象现在都能实现。在这自由自在的天地里,什么清教徒式的爱情,什么古板的规矩,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欧比纳斯的婚外恋总算“成功”了——他得到了性接触的机会。从进化心理学关于短期择偶的理论看,尽快猎取到手,是男人短期择偶的一个基本策略。

 

外遇男人策略:情人的标准降低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有这样的经验:你听说你的某个男同事有了婚外风流韵事,当你不经意间看到他的那个情人时,你可能会感叹:“她比他老婆长得丑多了!”你可能会觉得你的男同事不值得这样做。但进化心理学家会告诉你:这正是男人婚外择偶的特点——情人标准的降低。

玛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其人格特征和行为表现如何,后面还要专门论及。这里只是点一下即可:她是一个粗俗、平庸的姑娘。比如,欧比纳斯和她住在一起后,还要每天教她洗浴,而不是像她先前那样只洗洗手(指甲总是脏兮兮的)和脖颈。他不断地在她身上发现新的迷人之处,一些小小的、引人怜爱的举动——如果换了别的姑娘,他会把这类举动看作“粗俗的恶习”。她那少女的苗条身段,放任的举止,以及逐渐使眼光朦胧起来的小伎俩,都使他欣喜若狂(顺便说一下,玛戈的行为举止多少有点像“洛丽塔”)。

欧比纳斯向她讲述自己早年对绘画的爱好,讲到他的作品和他的发现。比如,如何恢复旧画的原貌,或使原作重新放出光彩。可玛戈最感兴趣的是,这样一幅画“能卖多大价钱”?他讲到战争,讲到战壕里冰冷的泥土。她却问,既然他那么有钱,怎么不设法调到后方去呢。“你这孩子真傻!”他一边抚摩她,一边说。

当他环视着由玛戈布置的那间客厅时,诧异地想:我向来不能容忍低下的趣味,可此刻怎么竟看得惯这“丑陋不堪的房间”了呢?他只好合理化地安慰自己:“爱情能够化丑为美”。时间长了,欧比纳斯已经养成了不和玛戈谈论艺术的习惯。他知道,她对艺术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

这里我们就纳闷了:这样一个举止粗俗、趣味低下的女人,也值得欧比纳斯抛弃妻子和家庭去爱吗?这正是纳博科夫的诡谲之处,也是进化心理学探究的一个看似怪异的问题:婚外的情人为什么可以降低标准呢?

当然,降低婚外情人的标准,不等于没有标准。至少,有一个标准是不会降低的,这就是她至少有“生育力”(即哪一年龄段生孩子最多)——尽管男人并不能自觉地意识到这一点。目前在心理学中,有一种具有鲜明进化论取向的观点认为,男性的婚外择偶,会偏好选择那些拥有与“生育力”相关的特征的女性。因为生育力最高的女性(一般是25岁左右),才最有可能仅通过一次性行为就怀孕。这是男性婚外择偶的最高繁殖优势。而男性在婚配择偶时,却正好与此相反,他们偏好那些“繁殖价值”(即生育子女多少的总体趋势;年轻比年老的显然生得更多)较高的年轻女子,因为这样的女子有可能在“将来”——即婚后——生育更多的子女。

在确保遗传利益的最大化之后,为了猎取更多的婚外性伴侣,男性对情人的标准就可以降低了,而且事实上的确降低了!这个道理很简单:更高的要求,诸如年龄、智慧、性格和婚姻状况等方面的“高标准”,就会把大部分女性排除在外。而放松或放宽标准,显然就能获得更多的候选性伴侣。

 

外遇男人策略:不是为了离婚

 

男人搞婚外恋,无论是尽快猎取到手,还是情人的标准降低,这些策略都意味着:他的潜意识动机并不是为了与老婆离婚,即进化心理学所说的“更换配偶”。这是男人搞婚外恋与女人外遇的一个最大的、甚至是实质性的不同之处。对女人来说,她搞婚外恋的动机之一是为了更换丈夫(尽管这还不是唯一的动机。进化心理学确认女性外遇有5种“适应性收益”)。但对男人来说,他搞外遇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约占95%的可能性——肯定不是为了更换妻子。这是由男人进化出了对“多样化性伴侣”的强烈欲望这一心理机制决定的。

纳博科夫谙晓其妙。在整部小说中,对欧比纳斯来说,无论是在搞外遇前,还是在整个外遇过程中,他始终都非常明确:他爱妻子,他不愿离婚。

当事情败露(伊丽莎白收到了玛戈写给欧比的那封“爱窠搭好了”的信)、妻子携女儿搬到弟弟保罗家去住以后,欧比纳斯倒还没有乱了方寸。他自忖:“我倒挺镇静。她还是我的妻子,我爱她。如果她因为我的过错而死,我一定去自杀。”他很诚恳地给妻子写了一封长信。他在信里担保说他仍像先前那样爱她。尽管他“小小的恶作剧”“给我们的家庭幸福带来了创伤,就像疯子用尖刀划破了一张画”。他恳求妻子原谅,却又绝口不提他是否打算离开那个小情妇。

欧比抛弃家庭已经六个月了,才第一次和玛戈一道抛头露面,陪她出门上街。他感到很不自在,不习惯这新的身份。他想,“六个月前我还是个模范丈夫,根本不认识什么玛戈。转眼之间,命运之神改变了一切!别人都能一边偷香窃玉,一边维持和睦的家庭,可事情一到我手里就一团糟。这是为什么?”

由于玛戈想要“公开地”与欧比一道生活,并且硬要住到他家里去,他只好带着玛戈回到“他和妻子共同生活了十年之久的老公寓”。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欧比还得学会不让玛戈觉察到他内心的痛苦。因为周围的一切都会勾起他对伊丽莎白的怀念,到处都摆着他俩互赠的礼物。特别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卧室和育儿室似乎都带着“诚挚、无辜的神情”责备地凝望着欧比——尤其是卧室。在卧室的头一夜,欧比觉得他能嗅到妻子常用的科隆香水的气味,这使他大为扫兴。

玛戈要欧比离婚。特别是她在那部讨厌的电影里出丑之后,就催得更紧了。欧比先是找借口说,女儿伊尔玛的丧事刚刚办完,哪好提离婚的事呢?然后又说伊丽莎白不愿意和他离婚(他一辈子头一次在说到伊丽莎白时撒了谎)。最后只好向玛戈“担保”:到了秋天一定去办离婚手续。但他心里明白:“离婚?不,那可办不到。”

当欧比的眼睛因车祸而失明后(他如今生活在“一层不可穿透的黑幕”之中),尽管这遭偶使他与往昔的生活之间隔着无边的黑暗,但他还是想起了妻子。他们的共同生活似乎笼罩在一层柔和、暗淡的光芒之中,某些往事偶尔会从这一片朦胧之中显露出来:妻子浅色的头发在灯下闪着光,……随后又能看到伊丽莎白又轻又慢的动作,像是漂浮在水中一样。

近来,欧比无法再使自己沉浸在庄重而美好的“内省”之中,只有“思考”才能帮助他抵御那恐怖的黑暗。他躺着寻思:

是什么令我不安呢?伊丽莎白?不,她离得很远,深藏在心底。那里藏着一个亲切、苍白、忧郁的人儿,绝不能轻易打搅她。玛戈吗?也不是,这种兄妹般的关系只是暂时的。那究竟是什么使我不安呢?

好一个“这种兄妹般的关系只是暂时的”!欧比现在似乎越来越明确了,他的这场“恶作剧”总有一个结束的时候。

 

男人(欧比)外遇的代价

 

欧比外遇的代价,高度概括起来,就是纳博科夫说的:“他爱那女郎,女郎却不爱他。于是,他的一生就这样给毁了。”

欧比为他的外遇付出了超出一般男人的惨痛的代价——包括他自己的生命。具体来说,欧比的代价主要在两个方面:

一是女儿伊尔玛的死去。这与进化心理学所预测的第三个代价——降低子女的成活率——相吻合。虽然并不是所有男人的外遇都会导致这种结局,但欧比的命运似乎就该如此。绝妙的是,纳博科夫的写法很特别,也许是有意地将伊尔玛死与欧比联系在一起。伊尔玛得了流感,发高烧。本来已经退到了正常体温,可就在退烧的那天半夜,伊尔玛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听见街上响起了她所熟悉的类似她爸爸吹的口哨声。她想,说不定是爸爸。没人给他开门。他们说吹口哨的是另一个人,是不是故意哄我?于是她下床打开了窗户,一股冰冷的寒气直涌进来。她俯身朝下看了好久。但她发现那人不是她爸爸。她被冻得身子发僵,差点连窗户也关不上了。

她躺回床上,可身子怎么也暖不过来。后来她睡着了,梦见和爸爸一道打冰球。他笑着,跌了个四脚朝天,把大礼帽也摔掉了。她也摔了一跤。冰上冷极了,可她却爬不起来。她的冰球棍竟像毛毛虫那样一屈一伸地爬走了。

第二天早晨她烧到四十度。她脸色铁青,胸侧疼痛。……

伊尔玛死于肺炎。作者向我们暗示:是她爸爸“杀死”了她。

欧比的第二个代价是为了复仇而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在经历了那场“剧变”即车祸之后,欧比如今生活在一层不可穿透的“黑幕”之中——他的眼睛瞎了。过去的时日(他那偷情的日子)消逝了,在他与往日的生活之间也隔着无边的“黑暗”。在这无尽的黑暗期间,是玛戈和雷克斯在他眼皮底下偷情的、并无情地嘲弄他的“笑声”。终于有一天,这笑声被伊丽莎白的弟弟保罗给揭穿了。欧比三天以来一句话也不说——“他或许不仅瞎了,而且哑了”。第四天他跌跌撞撞来到他和玛戈居住的公寓,准备开枪打死玛戈。殊不知,玛戈早就学会了“面对一把想象中的左轮手枪往后退缩”的技能。她夺过手枪,打死了欧比。一场“黑暗中的笑声”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