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连载:《我的待业生活》之“卖大山楂丸的日子”

                                    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卖大山楂丸的日子

 

从图书馆回到家,我开始反思:为什么锄头都扛得,却不能进服务行业?!为什么别人能当八大员而我就当不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不是和自己较劲?!不管自己内心有多少不甘,我还是决定听天由命,不能再企盼什么,还是脚踏实地,服从分配吧!这样想了以后,心总算平静下来。我又回到知青学习小组,继续“提高思想认识,等待分配。

 

那时我的生活确实很艰难,因为母亲还没退休,帮不上我什么忙。我每天骑一个24型小自行车接送儿子,还要自己做饭干家务。搞卫生洗衣服我还可以,饭我是横竖不做的。每天下午五点钟我到托儿所接上儿子后就在外面糖豆大酸枣的乱买,儿子跟着我冷一口热一口的胡吃,原本白胖胖的儿子,几个月就让我“饲养”成小猴儿崽子了。而且在经济上我从来是有今天没明天,有时候到月底一看,明天母亲该发工资了,D也该寄钱来了,我手里还有几元钱,我就把儿子一抱:“走,妈妈给你买好吃的去。”直到花得一分钱不剩才肯回家。因为我家住平房,是独自的一个小跨院,院里有一棵枣树一棵柳树,遇到风雨天,外面树影摇曳刷啦啦乱响很是怕人。这一年的清明节,我的亲娘大概没时间去天津给姥姥扫墓,她老人家居然在我家院子里给姥姥烧开了纸,烧纸时是晚上我本就有些害怕,烧完纸她老人家又不管不顾的走了(忘记她上弟弟还是姐姐家了)。这天夜里姥姥来了,姥姥还是那么和蔼可亲,说话还是那么慢条斯理儿,她推开门,笑嘻嘻的说:“谁在这儿哪?”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一下子坐了起来,随即我听见外屋桌椅板凳哗啦啦一阵响,姥姥也像一缕清风一下子没影了。姥姥是我最爱的人,我本不该害怕,可当时我却寒毛倒竖,脑袋都大了,我紧紧的抱着儿子,大气儿也不敢出,就这样一直坐到大天亮。事后我告诉母亲,没想到母亲全然不考虑我的感受,甚至说:“姥姥那么疼你,怕谁你也不该怕姥姥啊!”我愕然,无话可说。

 

还有一次,儿子发烧了,一大早我抱着儿子乘公交车去东单三条儿童医院。因为恰好是上班高峰,等车的人太多,我抱着儿子好容易挤上车门,还没跨上台阶,后面一个小伙子大概急着上班,一把把我拉下来,他上去了。我气极了,把儿子往地上一放,抡圆了拳头冲他后背(车太挤,门关不上)一拳拳狠狠打了过去,一边打一边“坏蛋!流氓”的乱骂,因为我的举动太出人意料,连我自己都没料到,也大概因为我的疯狂吓坏了车上的小伙子,总之,小伙子并没下来和我理论动粗,倒是车上车下的人都乐弯了腰。

 

那时平房烧煤气罐,换煤气罐对我来说是一大难事。每到没有煤气了,我就用一个小车推着空罐到煤气站去换。工作人员在煤气本上盖上章收了钱,把旧罐收了,就让我上一米多高的台子上把灌满气的罐子自己搬下来。我不知道满罐煤气有多少公斤,但每次我都恨不得头朝下跟煤气罐一起折下来,而卖煤气的人谁也不肯上来帮一把,这兴许就是计划经济时期服务行业的通病,卖货的是买货的祖宗,别说服务意识,就连最起码的职业道德都谈不上。

                                                    药店学徒

 

这一年的秋天,我们终于分配了,我记得有上海餐馆、有副食品商店、有土特产商店,有玻璃店、药店等等许多服务行业的单位,我跟母亲说:“您不是认识区委的蔡展阿姨吗,让她跟劳动局说说,反正都是八大员,让我去药店卖药得了,还有点技术含量。”母亲去找了蔡展阿姨,于是我被分配到了东四北大街的红日药店(后恢复老名宏仁堂,现成了永安堂连锁药店),从此我成了一名药店职工,我戏称自己是卖大山楂丸的。

 

和我一起分到药店的有七八个人,其中只有我和一个姚姓女生是下乡回来的知青,其余都是北京应届高中生。药店员工大约三四十人,来源有三部分:其中五十多岁的老药工都是解放前就在药店学徒,虽没什么文化,但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对每味中草药治什么,每种中成药的成分都有什么倒背如流,几个老师傅看起病来真一点不比中医大夫逊色。第二部分三四十岁,都是文革前后分配来的北京的社会青年及各届毕业生。第三部分就是我们这一拨儿人。药店的经理,书记名叫刘世贤,三河县人,不知为什么,当时的老药工都是三河人,就像解放前三河县出老妈子(保姆)一样,三河县还出药工。从这一天起,我穿上了白大褂,开始了我的卖药生涯。

 

红日药店还有个分店,在东四八条口上。药店前台门脸儿有丸散组,饮片组,后店有库房,加工制药和中药代煎。没有培训也没有学习,我们就全部分到饮片组了,饮片就是草药,在草药组有师傅带着边抓药边认药,从干中学从学中干,一年年下来,慢慢从学徒熬成师傅,这就是这一行业的惯例。新学员的工资是每月二十八元钱,我虽然有十年工令,但进了药店和应届学徒工一样“享受”这个待遇。我当时并没觉得不平衡,因为千万个和我一同返城的青年都同样命运,我能有正式工作就很知足了。

 

我在饮片组学徒仅一个星期,还没抓过药,刚刚学会包一副副中草药包,我就被告知,丸散组的两位老师傅点名要我调过去,理由是我踏实稳重有文化,让顾客看着放心。丸散组是直接和顾客打交道的,要具备“问病吃药”的本事,大部分顾客不直接买药,而是告诉你他有什么症状,让你介绍对症的药给他,因此是有很大责任的。丸散组点名要我的师傅一名姓张,叫张士仪,五十多岁,一名叫刘茂林己七十多岁快八十了,也算镇店之宝了,因此店里始终不肯让他退休,一直留用,是店里的大腕儿。张师傅出身不好,不准公开带徒弟,而我和两名十七八岁的应届生焦吉琴,朱燕云就成了店里唯一和刘茂林签约的入室第子了,这在店里也算一件大事。周围群众买药都找刘师傅、张师傅,两位师傅选中我,我当然倍感荣幸,但有得必有失,一是我马上遭到一部分老员工的白眼:我们都抓了几年药了,还没怎么样,你才来一星期就进丸散部了,太不公平了,由此一直和我关系不睦。二是因为我没在饮片学过徒,所以虽在药店呆过,但不认识中草药,不会识别,这是令我非常遗憾的一件事。

 

张师傅虽不是名正言顺的我的师傅,但教我很用心,除了让我记中成药的分类、摆放位置、药价外,让我没事时把中成药的药方主治、禁忌等等逐一背下来,并在他们卖药时,看他怎么解决顾客的问病吃药。他也经常在柜台前随机考我,看我解答的对不对。刘师傅年龄大,不太主动教,我就认真听,每次他答复完顾客,我就问他为什么,他就会耐心的讲给我听。关于中医的四诊合参、望闻问切怎么回事,对病人察颜观色应略知一二的基本常识,两位师傅都不时的讲给我听。刘师傅虽七十多岁,但满面红光,身板笔直,思维敏捷。我问他养生的秘诀,他说:家有父母包办的恩爱小脚贤妻,从没气生。二是每天八小时工作,生活规律,三是每天清晨一大蓝边碗白糖水,晚一杯十全大补酒,多少年没间断过。刘师傅是有名的严师,要求我们非常严格,批评人不留情面,大家都怕他,外号老警察。我们站柜台,前不准趴后不准靠,更不准坐下。一天八小时下来,累的腿脚都肿了。除此以外,收款不准手心朝上向顾客要钱,不准聊天交头接耳。对待顾客,刘师傅说,那是衣食父母,不能慢怠,总之清规戒律非常多。但我们仨徒弟特别争气,不仅学习用心,事事都干在头里。我就不用说了,三十多岁的人了,又在兵团锻炼过,不用师傅发话,处处模范带头;焦吉琴性格泼辣,手脚麻利,脑子聪明,搞卫生盘库换价签不用师傅动嘴,全做的妥妥贴贴。朱燕云是那种非常安静,乖巧,说话慢声细语,特别容易与顾客沟通的人。这一年的年底,我们四人被评为模范师徒,店里开了表彰会,我写了发言稿,朱燕云代表师徒四人发言(实际张师傅功不可没,可惜出身不好,没有名分),我们还每人得到一对枕巾作奖励!

 

夏天,为了方便群众,增加营业额,我们还得“出摊儿”,就是每天派出几组人蹬着平板三轮车走街串巷去卖暑药卖蚊香,而且出摊儿的都是我们丸散组的人。这下我可犯了难,要是碰到同学熟人怎么办?知道我混了十多年混一卖大山楂丸的多丢人!没办法,轮到我出摊儿捏着鼻子也得去呀。一天我和小焦,忘了还有谁,一起出发了,怕人认出我,我戴一海个儿大草帽,小焦蹬上平板三轮车,我们骑上自行车,小焦问我:“姐,咱上哪儿?”我说:“东大桥!”心里说:越远越好,顶好去通县。到了东大桥,我们选在公交车总站一个人多的地方(为的是多卖钱),小焦大呼小叫的吆喝开了,我则低头忙乎着卖蚊香卖暑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忽然我的帽子被人一把掀掉:“嘿,我说老同学,我跟旁边端祥你半天儿了,你怎么混得摆地摊卖大力丸了?!”原来碰到了中学同学,听她一惊一乍的嚷嚷,旁边的人都齐刷刷看我,让我好不尴尬……

 

为提高知名度,我们药店还请来一坐堂大夫,姓尉。年纪约有六七十岁,瘦瘦的弱弱的,躬着背戴一副黑边眼镜,整个儿一四川大邑县“万恶地主刘文彩”(这是当年对我们进行阶级教育中一反面典型)。初来几天,没有人挂号,店里人也没人和他说话,我主动搭讪着和他聊天,才知他有些来历。解放前他就行医,有两个老婆,解放后公司合营,他没能进医院,因为医术高,一直被各药店请来请去当坐堂大夫,应该算自由职业者吧。他说:“我这个成份进不了医院,当坐堂大夫凭本事吃饭,挣的是挂号费,只要病人多,温饱是不成问题的。”我说:“我给你写个介绍怎么样,放药店门口宣传宣传。”不料他一口拒绝,说医生不能自吹自擂,要靠医术,口碑好,口口相传,慢慢病人会不请自来,酒香不怕巷子深嘛!由此我对他生出几分尊敬。果不其然,不知不觉间,他的病人越来越多,药店里的职工也都请他看病。有一次,我儿子发高烧始终不退,我哭着打电话给他,他马上从店里赶到我家,没想到一副药下肚,半夜儿子的烧就退了,真乃神医也。我和尉大夫私交很好,总爱和他开玩笑,有一次我问他:“尉大夫,你有两个老婆,你怎么和她们相处啊,你得特狡猾才能应付得了吧!”他笑而不答。

 

      我有一个好习惯,爱整洁爱收拾屋子,因此一看到店堂地面不干净,我就拿扫帚去扫,一天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扫好几遍店堂。看到对面饮片组方剂多,忙不过来,只要师傅同意,我就过去帮忙包药捆包。开始一些人接受不了,以为我假积极有什么个人目的,经常挖苦我,日子长了,大伙了解了我的为人,也就习以为常了,还给我起了一个善意的外号“扫帚大叔”,这是当时放映的一个朝鲜电影里的人物,而这个外号一直跟到我离开药店。

 

 

        盼望着一家三口团聚,我剪贴的团圆照

 

 

 






henrysong (2013-05-11 19:35:51)

虽苦却也有乐。都是充实生活的经历。

雨林 (2013-05-11 23:17:48)

那么子蕴姐现在会做饭吗?嘿嘿。

祝你母亲节快乐。

渺渺 (2013-05-11 23:39:49)

子蕴姐还给儿子扎了个小辫,真逗!看着你学徒的这一段,也想起来我自己十五岁进工厂学徒的经历,虽然行业不同,但处人处事还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的。谢谢子蕴姐的分享!

梅子 (2013-05-11 23:42:30)

我和你经历不同,秉性相近,读起来倍感亲切。

母亲节快乐!


外星孤儿 (2013-05-12 12:04:59)

子蕴收到我给你发的悄悄话了吗,望回复。

子蕴 (2013-05-14 06:21:20)

是的,虽苦也有乐,虽苦犹乐,这就是我的人生!

子蕴 (2013-05-14 06:23:14)

子蕴姐会做西红柿炒鸡,不会做的好,但会做的熟….想不想尝尝……

子蕴 (2013-05-14 06:24:47)

一直梦想去工厂,但幸好没去成,否则后来下岗可就惨了。

子蕴 (2013-05-14 06:26:30)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虽远隔千山万水,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子蕴 (2013-05-14 06:29:47)

收到啦,并回了邮件,相信我们后会有期,“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祝你们开心,顺心,欢心!

外星孤儿 (2013-05-14 07:19:58)

邮件收到了,急着给梅子姐发悄悄话,是不是忘了给你回复了。

又查了一下,回复过你的邮件。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