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连载《我的待业生活》之“图书馆的故事”

生活虽还没着落,臭美之心犹存,我在待业期间

                                     图书馆的故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机会来了,东城图书馆招临时工,一天八角钱工资,干一天给一天的钱。我立刻报了名。一九七八年的东城图书馆规模不大,地址在东四北大街六条胡同口上(近年已迁至交道口,成为藏书四十余万册的具有现代化设备的大图书馆)。当时的东图规模虽不大,但工作性质不错,我非常喜欢。报到以后,一开始就让我在前台借书处工作,我很兴奋。活儿不累很简单,借书的人把要借的书名给你,你按图书名查询按字头索引的资料库(一个个长长的抽屉),然后到一排排的书架上找到书,登记后把书借出去。看似如此简单轻松的活儿,没想到一天干下来,却头晕眼花。因为不停的蹲下站起来的在书架上找书,不仅腰酸背痛,且因为书库光线很暗,每天费力的找书,还勾起了我的老毛病头痛病。我从上中学就有这毛病,一疼起来不仅怕光还呕吐。但我咬牙坚持着,心想别人能干我就能干,总比下乡干农活儿轻松多了,慢慢适应就好了。当时我干临时工之所以挑地方,是想凭自己努力转成正式工。抱着这种愿望,我打工非常卖力,一天八角钱的工资,说老实话,一顿中午饭就花没了,要是指着这八角钱过生活根本不可能,好在当时的知青们都靠父母养活,不指着这个。不知别人怎样,我反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为挣钱,为的是找一份可心点儿的能干长久的工作。

 

 

经历了十年文革浩劫和上山下乡,我有多少年没看到书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新书老书,这让我真是心潮激动,难以抑制。早晨大家没上班我就先到了,不是为了干活儿,是为了翻书。因为看书是不可能的,看不了几页其他人就来了,只能在书架之间转来转去,看到有喜欢的拿下来看看目录,翻几页过过瘾,或者拿纸片记下来,想着以后得空儿再看。那时好多书还没有解禁,这些书都存在钟鼓楼下面的平房里,而重新整理登记这批禁书的“美差”就落到我们两三个临时工身上了。

 

 

鼓楼和钟楼都在北中轴路的最南端,两楼相距不远,大约也就百十来米的样子。钟楼在鼓楼的正北面。钟鼓楼始建于元代,为元明清京城报时中心。古代将每夜晚八时至凌晨四时分为五节。定更和初更都是先击鼓后撞钟,夜里只撞钟不击鼓,因此有暮鼓晨钟之说,从而使全北京城有序可循。鼓楼为单体木结构,而钟楼则全部为砖石结构。两楼相同的都是重檐歇山顶,四面设拱券门。不同的是,在二层楼上,鼓楼置直径1.5米的大鼓一面,而钟楼则悬永乐年间铸造的重达63吨的报时铜钟一鼎,据说撞击声可达方圆十数里。

 

 

我对钟鼓楼有特殊的感情,不仅因为母亲小时候曾经住在钟楼湾的一个大院里,我小时候上学的东公街小学也在鼓楼东大街上,还因为小时候听母亲讲的关于钟鼓楼的一些传说,充满了神秘色彩。母亲说,永乐年间重新铸钟时,钟发不出声音,为此皇帝下令杀掉许多铸钟匠,后来一个钟匠的女儿梦见有神仙指点,只有年轻女孩儿跳进沸腾的铜水中,钟才能响。在铸钟接近尾声时,钟匠的女儿决心拼上性命救父亲和众多铸钟匠,她装扮一新后来到铸钟厂,趁父亲不备跳入了滚滚沸水中,父亲发现后伸手去救,已经来不及了,只抓到了女儿的一只鞋子。从此以后钟真的响了,只是不甘心的女儿总通过钟声要自己的鞋,所以钟的尾声总是发出幽幽的“鞋……”音。

 

 

鼓楼的故事也很神奇,据说清光绪年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他们想放火烧毁木质结构的鼓楼,但就是点不着火,脑羞成怒的联军士兵,只好抡起大刀不断的砍向大鼓,而我看到的大鼓面上,果然是伤痕累累,有许多破洞。

 

 

钟鼓楼下面的房子里堆满了落着厚厚灰尘的书和杂志。每打开一摞书都会灰尘漫天,所以每天下班,我们都黑煤乌嘴,满面灰尘。因为热爱这份工作,吃土我也不在乎。我们的任务是按书籍的分类一本本登记、编号。春天的北京柳树绽青,桃花杏花都开了,空气中透着暖暖的春意,迎合着我心中的期待与希望。特别是亲手参与解禁“封资修”的书,本身就预示着文化春天的到来,那种愉快的心情并没有因为物质生活的贫乏而受到丝毫影响……。我每天钻在乱书堆中,边挑拣着书边认真的登记,编号。许多外国名著和中国三十年代的文人如胡适,巴金、林语堂、沈从文、钱钟书等的著作都在我们的翻拣中即将重新面世,许多延安的作家如丁玲、赵树里、周立波等等的书,也经我们手即将重见天日。更让我感兴趣的是,这里堆积着大批的旧电影画报,甚至有解放前的画报、影讯。我本来就喜欢电影,也喜欢电影明星,遇到我想看的画报,我就放在一边,中午休息时我就如饥似渴的看。从这些画报中,我又见到了心仪已久的电影明星,电影消息,尽管是十多年前的信息,我并不感到陌生。令我惊奇的是,我还看到了江青在上海当电影演员的许多报道,她在《狼山喋血记》中的剧照,她与同是当红电影明星的王莹争演《赛金花》的报道,她与唐纳的感情纠葛……想到文革中江青为了毁掉三十年代她当演员的事实,不惜和叶群联手迫害一大批老电影人:赵丹、郑君里、舒绣文、上官云珠……,甚至连保姆都不放过,使这些无辜的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感到万分的愤慨,为江青的专横拔扈,也为她的愚蠢,历史岂容篡改?!你就是把知道你底细的人全都杀光,历史的印记也是抹不掉的啊!可悲的年代可悲的人啊!

 

 

和我一同打工的有个男青年,叫翰。他有一幅好歌喉,当时正在煤矿文工团学习唱歌,休息时我们一起沿着窄窄的木梯,咯吱咯吱的爬上鼓楼顶上。鼓楼里到处是灰尘和蜘蛛网,占据在二层空间的一面大鼓立在中间,估计旗偃鼓息至少己有五,六十年了。一不小心碰到哪儿,就会惊起不知是老鼠还是蝙蝠,刷啦啦一阵响,惊出我一身冷汗。爬到鼓楼外就不一样了,顿觉神清气爽。我记忆中外面没有护栏,害怕掉下去的我们紧贴着墙壁站立着,因为兴奋和害怕心里咚咚直跳。站在鼓楼顶层,可以看到远处北海的白塔、景山的五味亭(甜酸苦辣咸五个亭子),鼓楼四面的大街笔直笔直的,临街虽有不少店铺,但并没有都开业,虽是中午,街上的人也不多。翰兴奋的说:“我给你唱支歌吧!”没等我说话,他就放开喉咙唱起来,不记得他唱什么歌了,大约是“毛主席走遍祖国大地”吧!他嗓音嘹亮浑厚,立刻吸引了街上行人,许多人停下来寻找歌声的来源,连骑自行车的人也停下来倾听。我问翰:“你为什么不考专业歌舞团?”他说:“我正在做准备,等着我的好消息吧!”那时候的知青,虽历经磨难仍痴心不改,仍旧怀揣梦想,正因为有梦想,我们这代人才永远活的那么愉快而充实。

 

 

图书馆带我们干活儿的有二位四五十岁的女职员,我们称她们老师,对我特别好。有一位老师脾气特别倔,说话不留情面,唯独对我网开一面,可惜我忘了她姓名。看到每天早晨我都和翰一起来上班,她悄悄问我:“你们俩不是在搞对像吧?”“您瞎说什么呀?我儿子都三岁多了。”“那他知道吗?”“您是不是想太多了?我每天都在五路车站碰到他,所以才一起来上班。”“哪儿那么巧天天碰见呀傻姑娘。”那天休息时,这个老师当着大伙儿的面问我:“喂,小刘,听说你有个漂亮儿子,把照片拿给我们看看。”我赶紧拿出随身带的儿子的照片,大伙儿传阅了一番。从那天开始,我还真的再没在路上碰到过翰,我不由从心里感激这位善解人意的老师帮我解了围,避免了一次尴尬。当然我和翰仍一如继往的说说笑笑,只是在我内心深处不知为什么多了一丝不快。

 

 

和我们一起干活的,还有一位年青的图书管理员,我们叫他小谢。小谢思想活跃,爱好摄影,自己的哥们儿还在外面“练摊儿”,七八年刚刚开始改革开放,许多脑筋灵活不怕吃苦的青年,开始从深圳沙陀角、广州等地向内地倒腾服装、电子表、化妆品、口红什么的,我们管他们叫倒儿爷。那些服装样式新颖,价格便宜,销路特好。小谢不仅教我们业务,给我推荐好书,还不时带点便宜货来,我们关系也很好。我记得小谢给我推荐了戴厚英的“人啊人”我印象深刻,后来还陆续借给我一些被当时称为“伤痕文学”的在市面上找不到的书,我就这样白天晚上不间断的看啊看啊。突然有一天,我眼前一片黑,不仅头痛欲裂,看什么都看不清了……我赶紧去了同仁医院,原来是眼睛疲劳过度,神经性头痛导致,我又开始大把大把的吃谷维素,去痛片,看书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这才使眼睛慢慢恢复。当小谢知道我想留在图书馆后劝我:“干嘛在这儿干?清水衙门,每月挣不了多少钱,福利待遇还特低,趁早别在这儿耽误自己!”可我就是喜欢这里的工作,一门心思的想留下来,幻想着自己能成为这里的正式职工。和我们一起工作的,还有一个年青的图书管理员,他很忧郁内向,一天也不说一句话,似乎生活的很沉重,大家聊天儿,他从不介入,我有问题问到他,他不仅不回答,头也不抬一下,我很害怕他。不久他就自杀了,我印象中他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好可惜啊!

 

 

大约过了两三个月吧,终于有一天,图书馆的一个负责人找到我,跟我说:“老师们对你评价都很高,也都希望你留下来,可是图书馆是事业编制,名额在区里控制,如果你有门路带编制来,我们欢迎你。”我明确表示没门路,那位负责人遗憾的说:“你如果总干临时工,我们就太对不起你了,还是抓紧找一份正式工作吧!”就这样,在满怀希望干了一段时间一天八角钱的临时工后,我黯然离开了东城图书馆,告别了那些可亲可敬的老师们和同事们,重又踏上新的求职之路。

 

 

 

 

待业期间我带着三岁的儿子住在北竹杆胡同

 

 

 

 

 

 

 

 

 

 

 

 

 

 

 

 

 

 

 






红花 (2013-05-05 16:35:35)

珍贵的照片,珍贵的回忆。

辛上邪 (2013-05-06 01:04:47)

然后呢?这段算完了?

渺渺 (2013-05-06 02:47:06)

好漂亮的子蕴姐和儿子,这种打扮就是在今天也是非常时尚的!

外星孤儿 (2013-05-06 05:42:12)

我好喜欢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太好玩了,正好和我现在3岁的孙子一样大的年纪,太可爱了。

安琪 (2013-05-07 00:56:02)

我今天终于用了比较多的时间从子蕴姐的曲折爱情故事看到了孩子出生。哭了好几次。在孩子上课的教室外。:)

为你们真挚坚定的爱情感动!家人的反对,艰苦的环境,年轻的你们,不确定的未来。。。走过来真不容易!

子蕴 (2013-05-07 01:49:00)

往事悠悠……

子蕴 (2013-05-07 01:49:54)

可不咋?离开图书馆这段可不就完了?

子蕴 (2013-05-07 01:50:57)

永远的臭美大姐儿,如今成了老太婆,依然臭美。

子蕴 (2013-05-07 01:53:36)

儿子小时候皮肤白白的,又聪明,是非常可爱。可惜跟着我这不称职的妈妈,受了许多罪。

子蕴 (2013-05-07 01:58:28)

谢谢你耐心地看我故事,并读懂了我,我们那一代人,每个人都是一本书。你不知道,当你写的东西有人看懂了并与你同喜同乐,那种感觉就叫幸福。再次感谢。

红叶 (2013-05-07 23:15:36)

姐姐是位气质美女啊。

henrysong (2013-05-08 08:21:25)

大美女啊!如今的那些所谓明星大腕和子蕴姐实在没法比啊,单气质就把她们彻底压下去了!

Amoy (2013-05-09 02:27:09)

子蕴姐很美丽,儿子也好可爱!去年夏天我们一家人才去钟鼓楼参观,看了文章,很亲切。图书管理员的工作也是我梦想的工作,谢谢你能将工作细节写得这么仔细,让我也过了一把瘾。

子蕴 (2013-05-09 12:23:01)

多谢夸奖,但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啦……

子蕴 (2013-05-09 12:23:45)

晕……

子蕴 (2013-05-09 12:26:40)

一天八角钱的活儿我坚持了好久,就为了能当图书管理员……可惜……钟鼓楼倒是没大变化,不知内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