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另是一番天和地》“哀乐低迥的一九七六年”

 

哀乐低的一九七六年

 

一九七六年是中国近代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一年,是多事之年,转折之年,是中国人民脱离苦难的不平凡的一年,先是三位开国元勋先后逝世,接着是唐山大地震,最后是祸国殃民的四人邦倒台,而这震动全球的大事发生时,我还在信息滞后的大兴安岭工作和生活,但这些事件发生时我的感受却让我铭记一生,永世不能忘怀:

 

一九七六年一月九日早晨,我正准备上班,忽然听到大杨树的广播喇叭传出了低沉的哀乐,我冲到院子里仔细聆听,是周总理?!是沤心沥血为老百姓操劳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周恩来总理逝世了……我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趴到床上,失声痛哭。冷静下来之后,我开始找黑纱,我要为周总理带孝,表达我,一个生在北京,长在北京的下乡知青对总理的悼念,哀思。D劝阻我:“别这样,这里不是北京,不是兵团,悼念有各种方式,不必非做表面文章”。我执意不听,但翻遍了抽屉也没找到黑纱,只好去上班。我印象中,我们这儿的人似乎并不太关心政治,我的同事们也都比较年长,虽也议论,扼腕叹息,但没有我反映这般激烈。局里也没搞大型的悼念活动(事后才知道是上边的精神),我决定以自己的方式纪念总理,哀悼总理。

 

我们处除了订阅《人民日报》、《黑龙江报》外,还有《参考消息》。《参考消息》每天以一两个版面报道北京市民以各种形式自发悼念总理的消息,并报道世界各国政要对总理的评价。我每天都要流着眼泪把所有的文章看一遍,然后剪裁下来,装订成册。封面上我让D用毛笔字提上“中外齐悼,五州伤绝”的大标题。有时报纸的正反两面都是纪念文章,没办法剪裁,我就到别的处去偷报纸,以保证我的剪报的完整性,直到参考上不再登纪念文章为止。那一段时间,北京市民自发的悼念活动愈演愈烈,我从家里来信中知道只言片语,知道姐夫驮着儿子蛮蛮到天安门参加悼念活动。知道哥哥因为在阜新,专程跑回北京到天安门悼念总理,我还收到哥哥寄来的:“欲悲闹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含笑剑出鞘”的天安门诗抄。因为消息闭塞,我对北京市民是顶着官方压力,用悼念总理的方式抗议四人邦的倒行逆施并不太知情,只是局里有些老同志总爱问我:“家里来信没?有没有小道消息?”直到爆发了震惊中外的天安门“四五”事件。我在官方学习的文件中知道的情况和从家里来信中知道的情况刚好相反,官方文件称此事件是邓小平幕后指挥的否定文革的右倾翻案风,而实际情况是北京市民隐忍十年的怒火,在总理逝世后爆发了,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群众自发的反四人邦运动……我为我们北京市民的政治觉悟和大无畏精神自豪,也深以自己是北京人为傲!

 

这一年的夏天,大约是七月份,好像是个星期天,哀乐再一次排徊在大杨树的上空,和毛泽东共同创建中国工农红军的朱德总司令逝世了,一位亲身经历了中国革命从艰难困苦到辉煌胜利全过程,被周总理誉为中国革命里程碑的领袖逝世了。那一天我和D的球队朋友坚强等人正背着手风琴,兴高采烈的带着儿子到河边去玩,听到广播后,大家黯然神伤,悄悄的又返回了家中……

 

还没容我回过神儿来,还是七月份,准确点说,是七月二十八日夜,唐山发生了7.8级大地震,且京津地区也地震了。我从广播中知道消息后,急於想知道北京家中母亲的安危,但是长途电话打不进去,发电报只能到二百多里外的加格达奇。我心急如焚的坐上火车跑到加格达奇邮电局,邮局里挤满了焦急的,从垦区,林区来的,家在京津唐地区的人们,大家争相打长途发电报问候家人……一个星期以后,我接到了母亲的来信,母亲告诉我,虽然我家的老房子在地震中晃了晃,但最终没事。为防余震,市政府要求全体市民搬出住房,住进临时搭建的地震棚。姐姐不放心母亲和蛮蛮的安危,把她们祖孙二人接到自己任教的三河县燕郊中学。可国难当头,姐姐还得参加学校的抗震救灾,顾不了母亲和孩子,母亲又被弟弟接回北京,和尚未过门的弟妹一家一起,住进了天安门广场的地震棚。生性不怕事且爱热闹的母亲来信很乐观,说每天早晨在天安门的马恩列思像前刷牙,晚上华灯照亮了广场上红红绿绿的地震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成为一个大家庭,彼此关心照顾,生活很开心,全没有一点灾难中的感觉,让我千万放心。至于唐山的情况,因为四人邦封锁消息,我们并不知道灾情的严重性,只是事后听同事的亲戚来信说,他当时出差在唐山,夜里闷热得出奇,他刚走出火车站不远,想透透风,就觉得山摇地动,就像被人来了个螳螂腿,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待到爬起来一看,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唐山火车站己在瞬间夷为平地,不复存在……多年以后我才得知真相,那一场地震竟使瓷都唐山的二十四万同胞罹难,更不能理解的是,我国竞拒绝国际红十字会的人道主义救助,从而使死难的人数不断增多……

 

紧接着,这一年的九月九号,哀乐又一次鸣响在大杨树的上空,中国人民的领袖,被十几亿中国人民天天祝愿万寿无疆的毛泽东逝世了,这对我来说甚至是不可思议的事。因为在我甚至我们这一代人心中,毛泽东早己被神话,死亡是不能被接受的。接连的灾难让我懵头转向,巨大的悲痛笼罩在人们的心头。在全镇的悼念大会上,在赤日炎炎的大太阳底下,不少人昏倒了,我也止不住热泪滚滚,痛哭失声,为我自己,为我的全家,为多灾多难的我的祖国和亿万同胞?那种复杂和心痛的感觉很难说清,只觉内心翻江倒海,不能自己……因为我的哭还被当时的办公室申主任大会小会表扬,说我无产阶级感情深,政治觉悟高。D忍不住私下问我:“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让你整晕菜了!”“当然是真的,我干嘛要装假?我不想这样,可就是控制不住!”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恐怕这还得归功于二十多年的红色教育,对共产党,对党的领袖的信仰己经溶化在血液中,已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了!

 

终于有一天,天空中的阴霾一扫而光,这一天就是一九七六年十月六日,十恶不赦的四人邦被刚刚上台的以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抓了,粉碎了,倒台了!而我们知道的正式渠道,报纸,广播公开报道大约在半个月之后了。差不多与此同时,我接到了北京父母亲的来信,告诉我这个特大喜讯,母亲说:知道消息那天,朝阳门大街一家卖散装啤酒的所有啤酒被狂喜的市民一抢而光,人们争相奔走相告,自发涌上街头庆祝,朝阳菜市场的螃蟹被抢购一空,大家都买三公一母(三公为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一母为江青)。母亲说那情景就似抗日战争胜利时一样!父亲则来信说:四人邦倒台了,十年文革终于结束了,咱家天各一方的苦日子该结束了。父亲说:“爸爸等着接你回北京”。当时父亲在河北沙城,哥哥在辽宁阜新,姐姐在河北三河,我在大兴安岭,幸亏弟弟早两年从北大荒回到北京母亲身边,既便如此,我们一家六口人在七六年还分别在五个地方工作生活,而这样的生活我们已经过了十年。

 

这就是我人生中刻骨铭心的一九七六年,遗憾的是在这重大的历史关头,我没能在北京度过,没能和家乡人一起在十里长街送别周恩来总理,没能在粉碎四人邦的值得纪念的历史时刻,涌入首都欢乐的人流,让多年的压抑情绪得以尽情释放……

 






外星孤儿 (2013-04-12 15:57:29)

十年的噩梦结束了,十七八岁到二十七八岁,我们人生最宝贵的十年也这样葬送了。

雨林 (2013-04-13 11:01:23)

我依稀也记得那一年心里复杂的感受。好在国家从此渐渐地早出来了。

子蕴 (2013-04-13 13:20:55)

我二十离家下乡,回家时三十,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在艰苦中度过,真的是欲说还休,欲哭无泪……

子蕴 (2013-04-13 13:23:33)

哎,多灾多难的祖国,多灾多难的同胞……

大灰狼太太 (2013-04-13 18:55:07)

76年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年。不过,毛死了,我倒是觉得是一件好事。

牧童歌谣 (2013-04-13 22:18:18)

那一年,老毛终于死了,而且谢天谢地毛二世也已经不复存在,否则中国人民真的要万劫不覆了!

子蕴 (2013-04-14 06:50:52)

当然是好事,否则中国会和北朝鲜一样,只是这些都是后来才明白的。当时我们都中邪了……

子蕴 (2013-04-14 06:52:53)

中国人在谎言和欺骗中度过了六十多年,许多历史事实才刚刚知道,我们这一代人,活得何其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