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真亦幻的秦姑娘

 

 

 

秦姑娘是个骗子,曾经很长时间我咬牙切齿地这样认为,当然这是后来的结论,而当初秦姑娘进入公司成为我的同事时,完全不是这样的印象。

 

秦姑娘最初在公司的出现十分讨好,一位笑咪咪的姑娘,不光模样招人喜欢,性格也是人见人爱。她短短的头发,小小的身材,皮肤白里透红,眼睛黑亮黑亮的,五官十分精致,是个漂亮的姑娘。虽然来自陕北榆林农村,但水灵灵的小模样儿完全没有农户人家风吹日晒的痕迹,性格活泼大方,工作起来认真肯干,那时我真喜欢她。秦姑娘毕业于西安医科大学,来到北京前曾在西安一家有名的医院作医生,当时知道这些时我对她另眼相看,因为我知道对于她的家庭背景简历上的这段介绍意味着什么,无异于山窝里飞出了金凤凰,这样的孩子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毅力和信心,这一切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秦姑娘来公司后不久,全公司到桂林旅游,留下我和秦姑娘在公司留守,于是有了很多机会和她聊天。秦姑娘很爱聊天,聊天的内容总是离不开她在榆林的家和她日思夜想的家人。她的家远在陕北农村,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母亲是乡村小学教师,继兄姐之后她和孪生姐姐的降生使本已贫寒的家境雪上加霜,所以从小她就被过继给了姨妈,姨妈姨夫待她如亲生,加上和亲生父母的家庭相邻不远,从小她就得到两个家庭的宠爱,说起这些她一脸幸福,很有感染力。她深爱自己的家人,也想念在窑洞里的家,每次说起这些,那个窑洞被她描绘成了天堂,相比许多来自贫寒家境却对身世避之唯恐不及的孩子,我喜欢她的真实自然,更喜欢她的有情有义。

 

我喜欢听她说话,可有时她虽说得高兴,我却听得辛酸。家庭的贫困给她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即使后来到了西安甚至有了不错的工作,生活环境的变化并没有改变她,她很苦待自己,省下钱寄回家里,每次说到这些,她虽说得欢快,我却沉默,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一次她开玩笑地说到在西安呆了那么长时间,却从没有进过麦当劳,她觉得麦当劳是一种享受,而享受的事情从来与她无关,她只惦念妈妈、姨妈和她的孪生姐姐。她的语言很生动,一点也不煽情,我却借故跑到一边悄悄地抹眼泪。下班后找借口和她一起吃饭,当然是去了麦当劳,满满一托盘她吃得风卷残云,我看得欢喜。

 

秦姑娘也常说起她的孪生姐姐,她对姐姐一往情深,恨姐姐不爱念书不争气,又事事都忘不了姐姐。我很好奇,“你们俩长得很像吗?”,她很得意,“一般人都分不出来,我爸妈都经常搞错。”秦姑娘很调皮,经常姐儿俩利用相貌酷似恶搞家人,姐姐后来也到了西安,有时秦姑娘故意让姐姐到她的科室去,把同事们也搞得真假难辩。

 

秦姑娘不拿我当外人,有心里话愿意和我说,那时没孩子,老公出差时下班后一个人打发时间,经常和秦姑娘一起吃晚饭,也请她到过家里,她不拿自己当客人,进门后先作小时工,不把屋子收拾得桌明几亮就不肯坐下来。和秦姑娘在工作外的交往越来越多,我越发喜欢这个伶俐朴实的姑娘,终于跨越了工作的界线,为秦姑娘和表哥做了红娘。见面时很郑重,大家一起吃了饭,聊了不少,表哥也很喜欢她,后来他们单独约会,我很高兴地等着事态的发展,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像是变了主意,很坦率地说觉得双方不合适,虽然给出的理由在我看来很牵强,但毕竟奈何不得,也只能遗憾,当然表哥更遗憾。

 

 

秦姑娘的工作态度没的说,刚来公司时对业务不熟悉,只是让她接触外围的工作,有些工作枯燥烦琐,但秦姑娘毫无怨言,兢兢业业,有时也能冒出一点小火花,展示一点自己的想法。但是随着工作内容的增加,也看出秦姑娘的专业知识还很薄弱,也许这不能怪她,誰又能保证学校学来的知识能百分之百的留下来呢?尽管有时其他同事对她的专业水平颇有微词,我还是对她寄予希望,何况她表现出的对工作的热忱对我来说更加宝贵。但是,慢慢地我的坚持变得没有了说服力。

 

不久之后,我离开公司两个星期,回到公司时势态已经发生了变化。同事们的抱怨越来越多,都是关于秦姑娘,交给她的工作似乎她已经招架不了,即使一些很简单的工作,她也频频出错,甚至有些错误相当荒唐。更让人担心的是,秦姑娘的情绪一落千丈,终日落落寡欢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几乎不再听到她的笑声,甚至不愿和人交谈,中午休息时每当有同事凑上去想和她聊天,她会很快地举起一张报纸挡在眼前,让同事挺尴尬。

 

究竟我不在公司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联想同事们对她的抱怨,只替秦姑娘想出了一个理由,终于我看不下去了,找来同事质问,“是不是你们老和她急呀?是不是你们欺负她了?”同事连呼冤枉,“我们能欺负她?!”也是,秦姑娘伶牙俐齿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也想尽办法从秦姑娘本人得到答案,正式地非正式地和她聊过好几次,“你现在怎么了?为什么总是不开心?”“你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是不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你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吧,也许我能帮你。”但每次都是碰了软钉子,秦姑娘不再拿我作朋友,很客气但也明显有了距离。不仅如此,有时甚至冷漠,冷漠得让我感到陌生。

 

一次秦姑娘收到一封信,是寄到公司来的,她很诧异居然有人给她写信,看了信封上的字冷笑一声,“这是誰呀,我不认识他!”。信也没有拆开,随手就丢到了会议桌上,恰好我在旁边,拿起一看,不看还好,一看火冒三丈,竟是我可爱的表哥寄给她的,表哥忒心细,还在信封上仔细地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当即和秦姑娘发了火,“就算你不喜欢他,也用不着这样吧?!”秦姑娘很平静,没有歉意也没有解释,重新拿起信仔细看了看,拆开来,是张节日贺卡,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再次扔到一旁。这件事让我大为光火,几天没正经搭理她,甚至想找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她。

 

还没等我要教训她,同事们已经不干了,对秦姑娘的抱怨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似乎让她走人是唯一的出路。可是解雇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何况她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糟糕,她曾经那样热爱这份工作并勤勤恳恳,这短短时间里的‘不在状态’也许有它的原因吧。但是很快我找到了解雇她的理由。一次同事让秦姑娘写一份简单的文件,秦姑娘交回作业时竟把‘实在’写成了‘十在’,同事笑她也太粗心了,可是秦姑娘一脸茫然,大家发现她竟然不认为这是一个错别字。这太奇怪了,不得不怀疑她的来历,我知道这些时觉得一切都太荒唐,“你们以前不是都说她挺好的吗?怎么现在才发现这种问题?”同事也一头雾水,“是呀,可她现在就是这样呀。”

 

我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秦姑娘的专业水平不是一般的差,几近为零,更糟糕的是她的文化水平远远不是大学毕业,同事说她这样儿能上高中都是奇迹,这实在太荒唐了!同事们很振奋,争作侦探,不经意间猛地问她高考的过程、大学宿舍的故事、医院实习的经历。。。几句话下来就有了结论,这位秦姑娘没上过大学,甚至她可能连高中都没上过。二话没说决定让她走人,但我不甘心,在她走时直截了当地问了她,她稍作辩解但很快承认了一切――花钱买的大学文凭,编造了一个及其圆满的故事。我终于大发雷霆,不知该怎么对付这个欺骗了所有的人却仍一脸平静的漂亮姑娘,最后扣了她当月的工资,挥挥手让她彻底退场。

 

秦姑娘走了,我半天没缓过神儿来,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太多的疑问,我无法解释为什么这样一个低级的骗术却让我在开始时接受了她,甚至我曾经对她的工作满意,甚至我曾经想要好好培养她,我当时的眼睛长到哪儿去了?同事们目睹她离去的一幕,有许多感慨,“她可真行,大学文凭是假的,医生是假的,党员是假的,除了她这个人什么都是假的。”除了她这个人?一记钟声‘当’地在脑中敲响,也许连她这个人也是假的!一股寒气从脚底上升涌遍全身,我失魂落魄地问,“你们记得吗?她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

 

办公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反应快的同事一步跳到她曾用过的办公桌前,翻出她曾用过的工作日记,打开日记,从某一处起字迹变了模样,完全是另一个人的笔迹,同事尖叫一声一把将日记本扔了出去,我身上的寒意瞬间涌向整个空间,大家不约而同齐声尖叫。是的,我们见了活鬼了!

 

不错,光天化日之下在我的公司上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此秦姑娘非彼秦姑娘,那个我曾经喜欢的秦姑娘把这份工作让给了她的影子姐姐,不知这是一开始的预谋还是中间的变故,也许前面的秦姑娘聪明伶俐,找工作不是件难事,靠着这种方法帮助她那‘不争气’的姐姐。无论是怎样的来由,的确在我离开公司的那段日子,在某一天,同事们早晨走进公司互相道早安时,他们见到的是一位陌生人,但没有人察觉,秦姑娘们这出戏演得非常成功。我无法控制自己去想象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两位相貌相同的姑娘走进了我们的办公室,她们仔细地介绍并记住所有同事的姓名、座位、特点,还有公司的大事小情。不知当时她是如何介绍我的,我也不可能注意到当我再回公司时,和我打招呼的那位‘秦姑娘’脸上涌现出怎样怪异的表情,这太惊悚了!

 

我无法接受这些,给秦姑娘当初简历上有医生经历的医院打了电话,找到了她的科室主任,没有说太多,只是核实是否曾有这位秦姑娘在那里工作,主任确认了,知道她用假文凭在这里骗得了一份工作时,主任的情绪有些复杂。

“她没有上过大学,她只是一个护士,但你不要太难为她,她真是很不容易!”看来秦姑娘妹妹着实很招人喜欢。

我没有说出故事中戏剧性的后半部,只是问了主任,“您知道她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吗?”

主任笑了,“连这个她都告诉你了?是呀,我和她们姐儿俩都挺熟。”

“她们长得很像吗?”

“是呀,太像了,如果她们自己不说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我浑身冰冷地挂上了电话。

 

虽然没有机会向当事人求证,但很多细节已经充分证实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当然这些都是事后大家才想起的。有一次,后来的秦姑娘从钱包里掉出一张像片,像片上秦姑娘长发飘飘,而我们见到的秦姑娘一头男孩式的短发。同事很好奇,“你留长头发很好看呀!”秦姑娘收回像片淡淡地说,“我以前都是长头发,是来这儿前才剪的。”而前面的那位秦姑娘明明在一次和大家聊天儿时说过,她从小就留短头发,因为名字也象男孩,所以新到一个学校时有半个学期同学中还有人以为她是个男孩。这两段对话大家都记忆犹新,类似的证据还有很多,即使是一切酷似的孪生姐妹在生活习惯上也有很多不同,但是没有人曾联想它的含意,毕竟在一切太平的日子里,人们这方面的素质太低了。不过前面的秦姑娘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对姐姐交待清楚,我的责怪让秦姑娘受了委屈,因为她并不知道妹妹相亲的故事,更没有见过我的表哥。倒是后来再见表哥时我有了话,“知道吗?我差点儿一下子给你找俩老婆!”

 

这件事让我很受打击,姐妹俩合起来污辱我的智商,滥用我的信任,辜负我的善意,最可恨的是如此轻视我们的工作,浪费了大家的时间,那时终日为此咬牙切齿,想象她们不知正在哪里上演另一出大变活人的戏法儿。但是时间长了,那种怨恨变得模糊,每次想起这件事时,一种复杂的情绪飘浮上来挥之不去,至少在一件事情上秦姑娘没有欺骗我,她有一位孪生姐姐,她爱她,为了她,她什么都肯做。

 






海云 (2013-03-04 13:43:36)

这故事绝对够格拍一部电影。 这姐妹俩也是绝了!

融融 (2013-03-04 17:09:35)

同意海云的看法,拍喜剧片。

若敏 (2013-03-04 20:32:16)

有些可怕,诚实应该是做人的底线之一。谢谢分享!

henrysong (2013-03-04 23:19:01)

读完五味杂陈。秦姑娘确实欺骗了公司,可为了姐姐能做到这样,也很令人感动。这真是一个很值得深度挖掘的故事。

渺渺 (2013-03-05 01:49:41)

害怕!真的可怕,这社会犯罪骗人的代价太低,所以这帮骗子才能如此猖狂。大家小心哦。谢谢飞飞的精彩故事!

天地一弘 (2013-03-05 05:36:49)

秦姑娘这样做,也是出于一份爱啊。

予微 (2013-03-05 06:17:46)

为了姐姐能够这样尽心尽力,也是很难得了,所以那医院的人也谅解她吧。

抱峰 (2013-03-05 09:44:05)

    难道秦姑娘还少吗?请看,城市大街小巷做假证的小广告铺天盖地,已经是个不小的产业。做假有广阔的市场,那些没有真才实学、蒙混眼目的人哪里去了?包括许多官员?可怜的秦姑娘!再见到她可以帮帮,伸出慈爱之手。这篇文章有价值,是社会的一镜子。谢谢,欣赏了。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