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连载《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今》之五

 

人与青山都瘦

 

一九六九年九月,我也下乡了,因为母亲的反对和坚持,也因为弟弟己先我一年去了兵团,我没能去大兴安岭,而是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三十二团在京招生处报了名。我想,我无力掌握自己的命运,也不要让D苦苦等我,我和D的关系该划上句号了,这是历史的捉弄,也是我们的宿命。我给D写了一封诀别信,告诉他母命难违”“亲情难以割舍(弟弟太小,一人在东北)去找他的梦想破灭了,我还随信寄了一张2寸照片,让他留作纪念,就这样我怀着悲壮的心情踏上了赴东北兵团之路。

 

到兵团以后,一个多月也没接到D的回信。生活的艰苦,环境的冷酷,内心希望的幻灭,加上对D这个实用主义的黑心狼的怨恨,使我几近崩溃。我提笔又给D写了一封信,愤怒遣责他的薄情寡义,我认为无论怎样,他应该给我回封信,对于我来说,现在是我人生最困难的时候,生活把我推到这个境地,让我无法抉择,但我需要他的关心和态度。令我没想到的是,D没有接到之前我的那封信,更不知道我己下乡到了三十二团。这封信一到,D就像疯了一样,(林伊的原话)连夜牵了一匹马,星夜兼程,骑马走了七八十里山路,还淌过一条大河,赶到火车站,搭上火车,直接到三十二团找我来了。那时我正在修水利,见到风尘朴朴,穿着高筒胶靴的D,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D看到浑身沾满泥浆的憔悴不堪的我,看到我住在关不上门的帐蓬风口上,看到我被铁锹磨破了的双手,心痛不已。因为弟弟不在水利点,我向领导请假,要求回十四连看弟弟……。那天,我们俩走在回连队的山路上,真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那时己是深秋初冬季节,D却只穿了一身褪了色的军装,我问他为何穿胶靴,多冷啊,他说因为要淌水过江。这回轮到D不同意分手了,他说,我们都还年青,世事难料,只要我们相爱,虽远隔千山万水,精神上也是富足的,比起别人,我们拥有的幸福别人难以体味。我们就这样手拉着手,走啊走,说呀说,山路两旁的白桦树沙沙作响,金黄的树叶吹落满地,这一切多像苏联小说《红肩章》里描述的景色,一切恍如梦中……

 

回连以后,弟弟接D到老职工老董家款待一番,但弟弟不让我们单独相处,怕给我造成不良影响。但是鬼使神差,有一天清晨四五点钟,我怎么也睡不着觉,遂披衣下床,走出女生宿舍,却看见D一个人在晨曦中靠在过道的一面破墙上吸烟,看见我出来,他很惊喜,一下拉住我拥入怀抱,我们就这样默默无言的相拥了一两分钟光景,怕别人出来看见,我奋力推开他:“连里人看见会当我们是坏分子斗争的。”遂又急急的回到宿舍,但心里却感到很温暖甜蜜,觉得是上天在眷顾我们,好幸福啊!

 

转眼间D要走了。D走的那天,我和弟弟一起送D到连队路口,眼看D赶上一辆马车顺着山路走了,我再也控制不住,哭着追着马车跑,D跳下马车,看着我哭成一团,却束手无策,再三宽慰,许诺会再来……直到这时,一直保护着我的弟弟才无奈的自己往回走,给了我们一会儿话别的时间……因为赶马车的人不会久等啊。

 

……

 

    我和D就这样远隔千山万水,天各一方的苦恋着,我们不知道将来会怎样?苦难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儿,只有不停的写信,写信,写信……告知对方自己的生活,诉说着希望和思念。靠着精神上的相互支持,我们从春到夏,从秋又到冬,度过了漫长的一年又一年。

 

有一年春天,D到佳木斯开会,那时他己因篮球打的好,调入大兴安岭大杨树区生产科,混的不错。我也已经调到团政治处宣传股工作。他说想来团部看我,因为兵团不让谈恋爱,我怕影响不好,不让他来。但D不肯放弃,他从佳木斯径直来到七台河(七台河离我团很近,坐汽车两三个小时就到),电话打到三十二团总机,那是一个中午,总机的女孩直接把我叫到她那儿接电话,D苦苦哀求,一定要来,或者让我请假到七台河去见他。但当时我就像魔鬼附了灵魂,怕的不行,死活不肯让他来,最终D失望的挂断了电话。放下电话,我心痛的大哭,总机的女孩也哭了,她说我听懂了,你做的对,政治处这么左,你男朋友出身不好,若来了,不定给你惹多少麻烦呢,说不定你在政治处都呆不住了。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告诉我,她会为我保密,让我一万个放心。而这个连姓什么我都忘记了的北京女孩,真的恪守诺言,没有向任何人说过此事。当然这之后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每每想起这件事我仍心痛并对D满怀歉疚,想想当时,我一定是魔鬼缠身了,要不怎么能做出这么不合情理的事呢?!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有一天,我忽然接到D的一封绝交信,信写的很简短,说不想耽误我的青春,让我不用再等他了,衷心祝福我能够找到真正的幸福。接到这封信,我气懵了:世间还有这等没良心的黑心狼?!我每年回家母亲都给我介绍男朋友,有个在法院工作的男青年甚至对母亲直接表白,没关系,他可以一直等。还有一个国家级乐团的小提琴手一直不停的给我写信,我都没动摇,他竞然毫无理由的突然提出分手……我愤怒!伤心!绝望!精神一下子垮了,甚至在干活儿时,用铣床把手铣掉了一块肉。我打电话给在农业连队的弟弟,让他赶紧来团里看我……

 

那一天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我和弟弟站在团修配厂附近的一个大水泡子(像河像湖又像大水沟)边上。大水泡子己结了厚厚的冰,周围的凄凄荒草随着风摇来摆去,天和我的心一样冰冷,我只觉得冷彻心脾。我哭着跟弟弟诉说这一切,痛斥没心肝的D。弟弟一直不作声不表态。后来看我快崩溃了,弟弟才道出事情的原委:原来弟弟每年探亲回北京,母亲就唠叨我和D的事,说我不听话,不甘心让我嫁给D这样的倒霉蛋。结果弟弟竟然出主意说:除非母亲亲自出面找D谈,让D主动断交,他说:“要想让我姐姐提出分手绝不可能。”母亲听罢,立刻提笔给D写了一封声情并茂,催人泪下的信。(凭母亲的水平,写这样一封信应属小菜一碟)告诉D,只要他肯和我断交,母亲就认他当亲儿子,北京没有家,母亲的家就是他的家,请他理解母亲的心主动离开我。D接到这封信,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再坚持了,否则将来无法面对母亲,才违心的给我写了上面那封信。听了弟弟的叙述,我啼笑皆非,心说怪不得母亲说你天上一脚,地上一脚,您到底是哪一头儿的?!我责备他糊涂,怎么能这样对待D和我?弟弟说,作为家人,他不愿看到母亲痛苦,更希望看到姐姐幸福,他很矛盾和无奈,才出此下策。真相大白后,我的愤怒和怨恨一下子化解了,心里轻松多了。但转尔想到D的痛苦,我又痛心不已。鉴于我当时的精神状态,已没法正常工作,我找到周济股长,谎称家有急事,要求请假回京。善良的周股长一口答应,准了我半月假。临行前,我给D写了回信,说我同意断交,希望他好自为之,祝愿他幸福。并告诉他我回北京休假了。

 

在我和D的关系中,姐姐一直坚定不移的支持我,因为姐姐自己也是爱情至上的理想主义者。当我疲惫不堪的回到北京时,姐姐正放寒假在家,姐姐说,事己至此,已无办法挽回一切,认命吧!她为我做各种好吃的饭菜,想尽办法为我宽心。我回家不到一星期,有一天,里院革委会喊我接长途电话,电话是D从齐齐哈尔打来的,知道我回北京,他也回来了,现在齐齐哈尔转车,告诉我第二天中午的车次,要在北京火车站和我见面。我飞跑着把这个消息告诉姐姐,姐姐也很高兴,鼓励我第二天去火车站接站,并答应为我保密。(那时母亲白天要上班)

 

第二天中午,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去了北京站,孰料车站预告火车晚点一个多小时。我在火车站给姐姐打电话问怎么办,姐姐说,在附近逛逛商店,散散心,别走远,到点再去接。就这样,我在北京站附近转了转,就又回到站台去接站,等了好久,不见车来,一打听,原来火车早就到了,我刚好那时没在。这下我又绷不住了,我孤零零一人回到家,进门一头栽到床上哇哇大哭,姐姐一再劝我不要哭了,还打了热水让我洗脸,说否则母亲下班回来又要挨骂了……这一晚我不知怎样渡过的,只记得我躺在床上,脸朝着墙,一夜眼泪没断……

 

第二天一早八点多钟,里院革委会又喊我接电话,我跑去一接,是D。他说昨天在火车站找了许久没找到我,到姑姑家住了一夜,现在什刹海边上等我见面……

 

下面的故事好像不用再说了吧……

 

冬天的太阳暖烘烘的照在什刹海的冰面上,亮光光的湖面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栏杆边一对青年男女,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最终决定手拉着手去见母亲……

 

至于见到母亲后的情景,各位看客充分发挥自己的想像力吧……

 

 






若敏 (2013-02-14 17:58:08)

好感人的爱情,再看一次依然感动!

圆通赏花进行时 (2013-02-14 18:08:23)

谢子蕴奉献美好文字!

好奇 (2013-02-14 23:11:55)

感人之极的爱。子藴和D情人节快乐!

雨林 (2013-02-15 01:17:05)

一个人的情人节。再读子韵的爱情故事,更加感动。

子蕴 (2013-02-16 06:10:50)

送给雨林一枝玫瑰花吧!虽晚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