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之魂

番茄之魂
《品》杂志2012年第12期


融融

我和先生在苗圃买了两盆名叫Early Girl的番茄秧苗,一盆三棵,另一盆四棵。这是法国人取的名字,因为生长期短,是早熟的女孩。番茄秧苗身高不到一尺,细细的枝身呈淡紫色,长满了银色的软刺,几片锯齿形的绿叶在购物车移动时,柔软地摆动,好像跳舞一样。车轮转动时,舞姿更加流畅奔放,紧身淡紫裙,翠绿短飘带,早熟的女孩仿佛遥遥从天上飘下来。

美国西北部到了日历上的春天,并没有春天的气温,寒意料峭,我们要盖棉被或者电热毯睡觉。清晨,我把七位番茄姑娘一一抱进暖房。暖房4X8英尺,只有七平方米多一点,有钢管油漆成绿色的屋顶,覆盖两层能够翻卷的墙壁,一层是网罩,另一层是透明的塑料薄膜。她们的床大约一英尺深,都是有机土壤,松软厚实。我轻手轻脚把她们分开,想象着将来成熟时,相互之间需要多少空间?七棵番茄占去了暖房三分之一的地盘,相隔很远。她们本来是根须相交,绿叶相抚的,如今却遥遥相望,尤其在寒冷的夜晚,没有伙伴在身旁,真有点于心不忍。我为她们做梦,梦见芝麻一样米黄色的种子,躺在泥土底下,吃饱喝足了上苍给予的营养,终于咧嘴微笑。笑容是生命的信号,地球上每一种生命都是被设计的,种子内存的计划按步骤得以实现。这种设计限制了生命的条件,同时也给予一定的修复能力。如今,番茄秧苗好似刚出生的女婴,需要水分温度和阳光。早熟的女孩,只要六十天,就能丰姿绰约,楚楚动人。番茄能够在南方风餐露营,到了北方,一旦春天迟到,就有生命危险。隔壁邻居的番茄苗就这样被冻死了。第二次种上,不料又被六月的一场冰雹打得半死。保存下来的几棵,延缓了成长历程,迟迟不见长高。冰雹是以阴谋的形式出现的。开始,天空灰蓝交织,只有几朵乌云,好似临时停留。阳光中落下霏霏细雨,甘露一般,温柔入土。没想到眨眼气温骤降,雨声变成了金属兵器撞击声,顷刻把花园里的大叶花卉打得千疮百孔。我顾不得撑伞冲下楼,把卷在屋顶的塑料放下,用拉链全方位封锁,与冷空气隔绝。冰雹劈头盖脑地打在我的头上脸上,手指冻得生疼。释然的是,七位姑娘安宁地在暖房里聆听天籁之音呢!我换上雨衣,长筒雨鞋和手套,再去挽救暖房之外的青菜秧苗。此刻,大地已经是白茫茫一片,全部被冰球覆盖。我蹲着,硬是把冰球一捧一捧地从菜地里扔出去,不剩一粒。如果等待冰球自然融化,即便是比较耐寒的鸡毛菜也将性命难保。

气温在七月中旬以后开始热起来。每天早上,只要看见阳光,我就去给她们卷起墙壁。傍晚太阳落山前,拉上拉链。第二天,暖房里保留的余热转换发成浓雾一般的蒸汽,暖烘烘地沐浴和滋润着番茄姑娘。我很欣赏美国人的创意设计,让我们在西北角享受着凉爽的夏季,也能拥有田园风情。居住的城市是海拔一千八百到六千英尺的群山,巍巍的喀斯喀特山脉把华盛顿州从中切开,分成东西两部分。西部多雨多雪,东部干热干冷,比西部住得舒服。我爱上这个华州第二大城市,还因为住在这里可以拥有比较大片的土地,一方面享受着城市的方便,另一方面,山脉河流温泉,风景如画。环保这个概念已经在美国深入人心,绿色生活和有机产品处处可见。但是,开车上超市购买怎么也不能比自己双手创造的生活更加减轻环境压力。有机产品经过运输和冷藏,营养成分大打折扣。自家种植,现摘现吃,毫无污染,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这个夏天,我在写作之余,大多是在后院度过的。丈夫说,她们像你的孩子一样,每天起码花三四小时在她们身上。其实,她们是我的诤友,是我的老师,像一本读不完的书,时时受益。有时候,我给她们施肥浇水,有时候,我低下头去,嗅闻番茄叶的暗香。有时候,我什么都不做,就是坐着,痴痴地看着她们。松果从半空掉下来,落在我的脚边,吓我一跳,被我踢得老远。转而一想,也许它们也是来凑热闹的,再去捡回来。有时候我想入非非,好像自己也成为一棵番茄,满心的喜悦让我忘记了年龄,返回童年。

七仙女长得飞快,株距很快被茂盛的枝叶填满,牵手搭背,裙摆飞扬,好像绿色的旋风一样目不暇接。气温升高后,暖房的房顶和墙壁都拆除了,她们继续长,主干长得比拇指还要粗。胳膊肘间,长出一些岔头,好似红杏出墙,与隔壁的四季豆眉来眼去。岔头要随见随掐,否则将影响果实的丰满。就在打岔头和插竹竿的忙乱中,我不小心折断了其中一棵番茄,丰茂的枝叶和花蕾都被折断,只剩下光秃秃的半截主杆。我为此伤心了好几天。丈夫劝慰说,如果事先知道她们长得那么好,我们只需两棵就够了,少一棵没什么关系。我不舍得把断腰的番茄拔掉,留下她,为了记得自己的错误。没想到过了几个星期,其他姐妹开始含苞待放,这棵最矮的小妹妹身上长出了小片绿叶,竟然活过来了!几片绿叶卸下了我心头的十字架,没有指望她能像其他姐妹一样开花结果,只要能活着就好。没料到身高不到其他姐妹三分之一的小妹妹,竟然在开花的季节里,在残留下的光光主干头上开出了二十几朵繁星一样金灿灿的花儿(照片)。造物主的设计是如此奇妙,其中的玄秘人类哪怕学富五车,也只是皮毛。

七仙女的传说,就在这时爬上我的心头。难道植物也有灵性,向我显示神迹?我问番茄小妹妹,伤残之后,是否去了天堂?何以复活?她听得懂吗?我不知道,只看见蝴蝶和蜜蜂来来回回,又是轻吻又是拥抱,是不是造物主给她格外的爱护和关怀?金色的花朵在骄阳下尽情盛开,花瓣被微风吹得上下起伏,好像在点头,给我肯定的答案。我怎敢相信呢?就在那几天,老天给了我们华氏九十度的气温,天天晴空万里。小番茄的花朵枯萎了,绿色的果实出来了!二十朵花,结了五个青果,羞答答地挂在枝头。抚摸着光亮滑润像玉石一样的宝贝,我能不相信吗?我敢不相信吗?感恩之情油然而生,笑嘻嘻低下谦卑的头。


书上说,Early Girl的果实大如羽毛球,重量半磅左右。七仙女给我的果实比网球还大,几乎每一棵都有几对双胞胎(照片),如同双黄鸡蛋一样,又大又重。成熟的番茄个个饱满娇艳,鲜红欲滴(照片)。收获时,邻居的番茄还是绿的。我说,吃我们的吧!朋友来访,当场去摘,沉甸甸喜洋洋捧回家。以前,我不爱吃酸甜食品,也不喜欢番茄的味道。自己种的番茄,切成薄片,只要一点点胡椒和盐,就非常鲜美。番茄洋葱炒鸡蛋,喷香扑鼻。我们开车几十英里,给妈妈和妹妹送去新鲜的番茄。妹妹说,当水果吃,什么都不放,好吃极了!
番茄丰收,吃不完,冻箱里的番茄堆积得像红墙一般,足够我们对付整个冬天。原来上帝的奖励也是有利息的啊!






予微 (2013-01-11 23:09:21)

感恩之情油然而生,笑嘻嘻低下谦卑的头。

以前四月份,广州的水果还没到旺季,我就吃番茄黄瓜当水果。什么都不放,味道鲜美。

海云 (2013-01-13 15:44:40)

我也喜欢空口吃番茄。以前小时候,在炎热的夏季,把番茄切成块,加点白糖,用井水冰凉,也是一道童年的美味。

仲夏百合 (2013-01-14 04:13:43)
我也种番茄,是樱桃番茄。在南墙根种一棵,每年如是。今年新搬了家,不知明年春天还能不能种番茄了。
融融 (2013-01-14 16:05:13)

当水果最好,不过要吃有机的啊。

融融 (2013-01-14 16:07:38)

小时候,小时候,井水凉凉,番茄甜甜,眉开眼笑,胜过天堂。

 

我们也是这样吃的。

融融 (2013-01-14 16:09:11)

樱桃番茄哪里都能,只要气温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