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连载:《峥嵘岁月不峥嵘》之“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

掰苞米棒子 还没有入冬,早早的下了一场雪,这场大雪把正在收割还没有收完的老玉米都盖上冻住了,东北人管玉米叫苞米棒子,因此我们从修水利的地方抽回来的工作任务就是掰苞米棒子。北大荒的土地广袤无垠,庄稼地一眼望不到边。每天早晨我们一人背一个筐钻进玉米地就像钻进了大树林子,大家各把着一两行苞米边往前边摘边往筐里装,背不动了就去找离自己最近的玉米堆,集中倒。你就是一天只把着一垅苞米掰,从早到天黑也走不到头儿。这个活儿虽艰苦但自由度相当大,钻进苞米林子一会儿,因为干活进度有快有慢,就谁也找不见谁了。

  

我们连队的知青分几部分,最早的一批是佳木斯的社会青年,大约是六三、六四年来的,他们年龄很大,文化程度很低,有些男的看起来很野,让人生畏,其中许多人己经结婚。第二批三批是哈尔滨、上海和北京知识青年,这两批人都是六七,六八年来北大荒的,有初中生也有高中生。六九年来的全部是北京的应届毕业生,除了我为了投奔弟弟是高中生外,一水儿的十六、七岁的六九届初中毕业生。我之所以在连队里感到非常孤单寂寞,主要是和以前来的人难以融合,和一起来的小孩子们又没共同语言,没有同龄人可以交流,试想如果我去了罗北,和同学们在一起,估计日子要好过得多。连队乱主要因为领导班子不合,也许是老农场干部跟团里现役军人领导不对付吧,总之,我印象我们就像—盘散沙,根本没人管。因为没人管,这个连队反倒没有极左的政治空气,现在想想真该谢天谢地!我们女农工排长是个上海六六届学生,长的膀大腰圆,不像我想像中的上海人,倒像山东大婶,她很波辣也很蛮横,除了几次我因例假肚痛的受不了找她请了几次假,而她几次都以大家都一样来例假,凭什么你特殊为由不准假外,我几乎没跟她说过话。每月来例假应该说是我下乡期间的一个个受难日,肚痛腰痛不说,腹部冰冷的像装了冰块,因为劳累和寒冷,来例假就象血崩一样,用卫生纸根本不行,只好让母亲用大包裹从北京寄医用脱脂棉,二角二分钱一袋,一次用好几袋,每次例假时间还特别长,大约七到十天,所以那时的我人瘦的像麻杆儿,脸色腊黄腊黄的,用东北话说:盖张纸哭的过儿了(形容像死人)。

再说知青在东北,按家乡分派系,上海帮,哈尔滨帮,北京帮,分的清清楚楚,没矛盾便罢,有了矛盾就按帮派打群架,互不相让,十分可怕。好在我是自己来的,和谁都不搭界,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我乐得孤家寡人,孤魂野鹤,倒也自在。特别再摊上掰棒子这样的活儿,心里就更高兴了。

掰棒子活儿并不轻松,冻上霜雪的棒子冷的扎手,虽然戴着手套一会儿就湿透了,背上的筐也越来越重。苦点累点我都不怕,我只是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活儿。钻进苞米林子,我就一边掰棒子一边唱歌,唱那些当时时兴的歌,《地道战》里的“太阳一出照四方……”红旗渠里的“劈开太行山……”

还有什么歌唱大寨的“一道清河水,一座吕梁山,大寨那个就在山那边……”我的艰苦的下乡生活也就这样在苦中取乐中一天天的过呀过,而那时带给我生活巨大乐趣的就是读信和写信……

鸿雁传书:我所说的鸿雁传书是广义上的,泛指家书,父母兄姐,朋友同学的书信。这些书信是我单调枯燥生活的精神食粮。我的一个朋友同时又是弟弟同学的张启祯是个才子,很有思想,他插队到山西去了,他来信建议我把大家相互来往的信件都留起来,将来可以出书做个历史见证,可惜我没有听他的话,不然真的可以出一本非常精彩的深深刻着时代烙印的知青书信集了。我们连队离团部有三十多里山路,隔两三天团里的邮递员就骑车来送一趟信,那时他是知青最最欢迎的人。我们在地里干活时只要远远看到他的身影,就会扔下手头的活,一窝蜂冲上去,把他团团围住。每次他来几乎都有我的信,最多的是母亲和D的,父亲和哥哥姐姐偶尔也写信来,朋友中林伊的信最多,其次如张启祯,潇雨等也有信给我。我当时恐怕是连队里收信最多的人。每天晚上我会等洗漱完毕,钻进被窝里读这些来信,息灯以后就拿手电筒照着,趴在被窝里一一回信。那是我最最快乐最最享受的时刻。

那时我们已搬进了一间能住二十多人的大宿舍了,这个大宿舍有一半是原来连队的老知青。我的上铺就是一个上海六六届初中的老知青,我住下铺,这个女知青很不像话,经常不脱鞋在我头上晃着两只大泥靴子,甩得到处是泥,跟她说了也不管用,为了不给弟弟添麻烦我一直忍着不说,怕引发矛盾。弟弟给我的床两边都钉上了木板,仅留一个我可以坐的地方,就像一个小木箱子,靠墙的地方还钉了一块木板放水杯等等。我在墙上贴上“红色娘子军”“白毛女”的芭蕾舞剧照,这就是我的避风港和私密小屋。无论外面的环境如何寒冷险恶,收工后我会“躲进小屋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读亲人的来信带给我的不仅仅是快乐,更多的是苦涩,是无尽的思念,我的夜晚就是在读信和写信中度过的,我也常常挂着泪水或满怀憧憬和希望进入梦乡。

遇见狼:令我高兴的是,我不仅收到母亲来信,还常常收到包裹,给我和弟弟寄来巧克力,香肠、松花蛋,咸菜等等。母亲挂念我和弟弟,就把每次休息的时间都用来抢购,因为那时北京物资匮乏,副食要凭本,肉食等要凭票,再说成千上万的知青父母都在给自己的子女抢购,寄包裹,所以每个包裹承载的“重量”可想而知。我的姐姐姐夫就常常陪母亲去抢购,去邮局寄包裹,姐姐怀孕时也不例外。姐姐说,当时她妊娠反应严重,看到和闻到香肠肉类都恶心呕吐,只好由姐夫陪同母亲排队抢购,她远远的陪着。可是每次我们只能收到包裹单,取包裹要翻山越岭到三十多里外的团部去取,所以取包裹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了。

就在这一年的冬天,我又收到了母亲的包裹单,同宿舍的小华也收到了爸爸寄来的包裹单。小华没有母亲,父亲非常娇惯她,她长得黑黑的高高的很漂亮,她像许多女孩儿一样,很依赖我。那天她找到我说:“大姐,我等不及了,明天咱俩就去取吧!”冬天的北大荒被冰雪复盖着,气温在零下三十多度,刮起风来漫天飞雪,东北叫烟儿炮,很可怕。第二天一早,我俩穿着军大衣,戴着当时时兴的长长的大拉毛围巾,高高兴兴上路了。因为心里高兴,我俩走得又快,一点也没感到冷。大约走了十多里路时,在前面一个离三叉路口不远的雪地上,站着三只狼。(这是后来我们才知道的)在白茫茫的雪野上,三只狼很显眼,它们一动不动的盯着我俩看。小华对我说,大姐你看那三只狗多瘦啊?我说,狗为什么站在这荒野里,会不会是狼?这一下小华害怕了,她一把抓住我就要喊叫,我警告她不许叫也不许跑,更不许看它们,就这样快步走过去,权当它们是狗。我俩就这样紧紧拉着手,哆里哆嗦的走过了路口,而那三只狼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在离路口有七、八米远的地方紧紧的盯着我们,目送我们走了过去。十多分钟后,一个农场老职工追上我们问:“你们过路口看到狼了吗?”我告诉他:“看到了,但不知是狗是狼?”他说:“好险啊,那是狼,冬天饿狠了,出来觅食,幸亏你们不认识狼,没跑,若是跑了,它们就会追上来。”我俩听了吓了一身冷汗,我们这才知道狼的耳朵是立着的,而狗的耳朵是耷拉的。我对小华说:“馋嘴丫头啊,我俩差点给狼解了馋啊!”

抢煤:冬天的北大荒冷的嘎嘣嘎嘣的,那真是冰冻三尺为一日之寒,眼泪流一半就冻脸蛋儿上了,巴巴拉一半就冻屁股墩儿上了。每天早上我们到水房去打热水,打回来一分,每人也就一点点,看水房的是一佳木斯青年,年令比我们大不少,整天阴沉着脸,我很怕他,谁稍微多打一点水他开口就骂,为了不惹气,我经常不洗脸就去干活儿。北大荒的厕所是露天的,四面用砖墙围起来,地上挖的大坑上架上木板就是厕所。因为没人管,屎尿越来越多,高出地面,冻成了大粪山,所以每天上厕所是一大难关,无处立足,恶心巴拉不说,还冻屁股,那才叫冻掉屁股砸坏脚后跟儿哪。所以但分能忍,宁肯干活时到旷野荒郊上厕所,虽然更冷但至少不恶心。我们宿舍的炉子是砌的砖炉子,每天有老职工给添煤,夜里添煤的男职工随便进出女宿舍,且宿舍根本不插门,也插不上。但煤得自己抢,因为连队的煤是从团煤矿拉来的,是有数的,烧多少没人管,但你得有。各宿舍的煤在各宿舍的门口堆着,自己烧自己的,煤没了,你这屋就断火,挨冻活该,谁让你没本事!为了冬天不挨冻,抢煤就成为生活的必须。每隔一段时间,连队就派大卡车去拉煤,不知为什么,也许是路太远了,煤总是夜晚才到连里。一听说今夜来煤,晚上大家就全付武装手拿大铁锹等着,煤车一来,一涌而上,拿锹的先挤占一块地方,好给拿筐的装煤,全宿舍同仇敌忾,空前团结,为的是多抢点煤免得挨冻,可女生怎么能抢过男生呢?特别是膀大腰圆的佳木斯、哈尔滨男青年……直到现在,每当想起在北大荒抢煤抢饭我就痛心不已,苦和累我都不怕,我最怕的是人与人之间这种冰冷的关系,令你冷到心里,冷的你想起来都打哆嗦……,说出来你们恐怕不相信,这个连队男女生之间不讲话,而我在这个连队呆了七个月,除了自己的弟弟,没同任何男生说过一句话。本来我就在女校生活了七年,没同男生接触过,在这个连队又见识了如此冷血的男青年们,真令我不寒而栗……

 






梅子 (2012-12-24 05:15:28)

心痛!

鐡手 (2012-12-24 06:30:12)

这段抢煤和上一段抢包子一样让人心寒,都是冷血动物吗?动物还知道保护弱小……

呢喃 (2012-12-24 09:31:20)

美丽的子蕴姐,在人生最好的年华却遭了那么大的罪,

造孽!

天地一弘 (2012-12-24 12:38:25)

心痛而感人的故事。

渺渺 (2012-12-24 14:14:35)

那女排长真不近人情,都是那时代造的孽哦! 子蕴姐遇到狼还能如此冷静,实属不易哦,敬佩!

春阳 (2012-12-24 16:36:48)

现在看起来是故事了,可是当时每天的日子该多难过啊。

子蕴 (2012-12-27 02:34:09)

痛心

子蕴 (2012-12-27 02:36:24)

我想大约是绝望所致,大家都知道此生只能如此度过了,没有希望了,所以只求保命了吧?

子蕴 (2012-12-27 02:38:08)

须知:与子蕴姐同等命运甚至更惨的下乡知青有2000万之多……

子蕴 (2012-12-27 02:40:17)

谢谢,写的时候确实心痛不已,不愿回忆……

子蕴 (2012-12-27 02:42:54)

女排长很凶,我常想,所有的错误政策、决策总有一帮黑心肠的人执行,否则怎会发生文革这样人妖颠倒的事?

子蕴 (2012-12-27 02:43:35)

度日如年……

鐡手 (2012-12-27 05:09:02)

哎……其它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生命的尊严、价值何在?人性的善良何在?

好奇 (2012-12-27 09:39:49)

哇,好难过的日子,子蕴真坚强!好漂亮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