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连载:“令我魂牵梦绕的女子十二中学”(下)

 

一九六五年九月一日我上高中了,又考入了本校,而且我们初中班不少同学和我一样,选择留在本校。高中班集体似乎整体素质比初中更胜一筹。我们的班主任叫刘万敏,是教语文的,因为我喜欢语文,且作文不错,我和刘老师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师生情谊,且延续至今。

 

高中应该学习三年,可我们只学了一年,灭绝文化的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到六九年九月下乡,实际在校时间四年。这四年的生活跌宕起伏,从多彩烂漫到灾难深重到心照不宣到各奔前程,班里的同学也因为出身不同各有不同的遭遇和命运,如果编个电视连续剧“哎,我逝去的青春年华啊!”绝对能打动一代人。

 

我这里仅写高中一年级的快乐生活,其余将在文革岁月中另作表述。

 

高中的老师有几位我记忆深刻,先说刘万敏老师,她矮矮胖胖戴付眼睛,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非常和蔼可亲。她是那种中规中矩的人,从没有特别激动,特别愤怒等过激的情绪,总是平平静静有条不紊,我印象中她对所有同学都很亲近一视同仁,除了经常在课上念我的作文外看不出偏爱谁。直到我下乡那一天,她抱着毛主席像和四卷毛选去火车站送我,而我却没跟学校走(学校是去罗北),上了另一辆开往北大荒勃利的火车,阴差阳错没见到刘老师。直到这一天我才知道我在刘老师心中的位置,让我很感动了一阵子。这段师生情谊我在下乡十年后作了延续,经多方联系奔走我把刘老师的有些弱智的儿子安置在某军工厂一直工作至今。我和刘老师虽不经常见面却相互记挂,常通电话。她近几年身体欠佳,我在这里仅祝愿刘老师健康长寿一生平安!

 

另一位英文老师赵鸿义,我们叫他赵teacher,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瘦瘦的,满头自来卷像个鸡毛掸子。他当时也就二十多岁吧,面对一帮十几岁的女孩真有点难为他。我记得他脾气特别好,从没对我们发过火。每次我们上课他从教研室过来都要经过后窗,后窗开得很高很小,他一经过我们就能看到他的鸟巢一样的头发,我们班的阿胖就喊:“嘿,快看,鸡毛掸子来了。”有一次下大雪,班里几个调皮鬼把沾满雪的笤帚架在门框上,赵teacher一开门,扫帚掉下来砸到他头上,弄得他满头满脸的雪,全班哄堂大笑,他也并不生气,掸掸雪照样上课。我在他课上闹了不少笑话。一次他上课提问,问我英文一双手套怎么说,我忘了手套怎么说,心想他问的主要是“一双”怎么说,就反问他,我说一双袜子行吗?全班一阵哄笑,他也笑了说可以,没问题。我答完一双袜子洋洋得意的坐下了。还有一次考试,我把“地主剥削农民”中的单词地主Landlord记错了,写成了大蒜Garlic。变成了“大蒜剥削农民”,赵Teacher看不懂,上课让我把答卷读一遍再翻成中文,全班乐翻了天。赵Teacher也乐了:“噢!原来你把地主和大蒜upside down(倒载葱了)!”下课以后有好事者就给我起了外号Garlic,从此这个外号就一直跟到我毕业。顺便说一句,那时候我们的英文课教材很有意思,不是猴子捞月亮就是地主和农民的故事(地主让农民种地可不给工钱,农民为报复,把大蒜倒栽葱种上了,以致地主秋后无收成)。我估计那时候刚开英文课,编教材太难了,老教材不能用新教材得突出政治,所以我们学的英文并不实用。我到现在只会说Long Live Chairman Mao(毛主席万岁)。

 

      我还记得吴鼎云老师,他是教高二的,他个子很矮却叫顶云,我们觉得好笑。他指挥很棒,有激情所以我印象深刻。他指挥高二年级的《长征组歌》很有味儿,高二同学唱得有模有样。全校集会时,他指挥我们全体同学唱“欧阳海之歌”,一千多学生坐在大操场上分声部唱,激情澎湃,感情充沛。不知旁观者怎么想,反正同学们唱的非常投入,把我们自己感动的够呛。有时我们去游行去劳动去拉练,休息时我们都会集体唱这个歌,但指挥多半是高三学生。“湘江岸上,枫叶红,列车奔驰在群山中……他为了千百人的安全,献出了年青的生命,河水发出了鸣咽,山河也为之动情……”我们这一代为什么历尽苦难而不言败,一度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就是这些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爱国主义英雄主义的教育渗透在我们的血液中。

 

高中时我们每学期都要下乡劳动,一般不超过一个月。记忆中我们去过郊区的下西市,庞各庄等等地方。我们每人背个行李卷随着学校的大部队就出发了,到乡下分散住在老乡家。我们参加过麦收,收过柿子,那时候的劳动和日后的上山下乡完全是两回事,说是劳动锻炼我的感觉分明是在我们紧张的学习生活中增加一道新的亮色。有一次下乡,我和潇雨及林伊三个好朋友住在老乡空置的一间土房里,村里人说那间房是停死人的,我们都很害怕。晚上没有灯没有声音,四处黑洞洞只有偶尔的狗吠声。明明我心里怕得要死,却还讲鬼故事吓别人,甚至拿手电筒打在自己脸上吐着舌头翻着白眼吓唬同屋的同学,吓得她们鬼哭狼嚎,我却以此为乐。别看我晚上闹得欢,白天干活儿我就没戏了,不是不想好好干,而是我细胳膊细腿儿一点劲儿没有,潇雨和林伊两人晚上被我欺负白天还不计前嫌帮我干活。吃饭时每人一个馒头一个窝头,林伊总是吃两个窝头让我吃两个馒头,她说爱吃窝头 ,至今我也没搞清她是真爱吃窝头还是让着我这个矫情鬼。

 

还有一次劳动我和阿胖搭挡推粪车。粪车是独轮车,我们得一个在前边拉一个在后边推还得和其他同学比赛。我推着独轮车,她在前边挎着绳子拉。我的两个细手腕推着独轮车走在山路上颤颤巍巍歪歪斜斜很吃力。阿胖嫌我又笨又没劲儿,一直落在大家后边,就“他妈的”“笨蛋“你倒是快点呀”不停的骂我,我气的火冒三丈可又跑不动,终于忍无可忍,来了个大撒把,阿胖没思想准备,一下子摔倒在地,来了个狗吃屎,穿的黄毛巾的衣服全被搞脏了,她爬起来骂的更欢了,而我自知理亏,赶紧拉着她回去换衣服,好在我俩是好朋友,她骂够了出了气也就拉倒了。收柿子的活儿可就不一样了,很轻松很好玩,当地果农站在树上摘,我们在树下拿一个两根棍儿绑着一块布的工具接柿子,摘柿子的果农也不看下边,只是扔一个柿子嗨一声。我们仰着头顺着声音瞄准接住就行。虽说好玩但仰着头在树下跑来跑去干两小时也够人一受。休息时我们仰面朝天躺在树下,看着远处的山,看着满山的金黄柿子林,在地上捡个摔坏了的柿子吃,甜蜜蜜的真是好吃(学校规定不许吃老乡的柿子。我们只能捡摔坏的柿子吃。)。收工时,我们迎着晚霞唱着歌回村子,村里家家的烟囱冒出炊烟,满村里弥漫着柴火的烟雾和煮熟的新粮食的香味儿,那感觉真是好极了。吃过香喷喷的农家饭,晚上去开忆苦思甜大会。一个妇女连哭带唱:“天上布满星,月牙儿像金钩,咱社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仇……”我们当时很不以为然,该控诉控诉,该说什么说什么,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哭又唱的形式很难让人接受。散场以后,同学们各自向自己住处走去。看看人渐少,我们班的丹妮带头大声的学那个妇女唱歌且装哭流鼻涕,我们一起在黑洞洞的夜晚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的边走边声嘶力竭的连唱带嚎,不但没受教育还恶作剧,在老乡中造成极坏影响。第二天一早学校开始追查昨晚是谁干的,我们吓坏了,谁也不敢作声,昨晚的嚣张气焰全跑到爪哇国去了。最后是否“破案”了我忘记了,但这个事件我记得牢牢的,很为那时候的快乐和单纯得意。

 

下乡劳动时还有一件逗事,就是老乡的厕所,厕所是个小口的坛子埋在地下,恐怕是老乡们用来积肥用的,我们这些城市学生搞不懂为什么用这么小口儿的坛子做厕所,一个叫徐林江的同学就戏称上厕所是瞄准儿,我们笑得肚子痛,但很快统一口径,不管谁上厕所都说去瞄准儿,而且都要大笑一场才肯去。也是这个叫徐林江的同学,记得她是干部子弟,独生女,因为身体不好,又瘦又弱头发黄黄的,我们就给她起个外号叫“小破烂儿”,那是前苏联的一个童话《小铁脑壳历险记》中的人物,很可爱的。在地里劳动时,我们大声叫她“小破烂儿”,“小破烂儿”,她也大声的答应着,结果当地的妇女偷偷拉着我们小声说:“破烂儿在农村是指作风不好,人家姑娘家家的,你们怎么能这么乱叫?”吓得我们又吐舌头又翻白眼儿,可见我们当时有多么疯,徐林江后来也下乡到内蒙古罗北兵团了……

 

下雨时学校不许我们光脚走路,怕扎破了脚,因为好奇,我们想体验一把光脚在泥地里走路的感觉,就冒雨光脚在泥地里乱跑寻开心,受到老师批评,还让写检查。可叹的是,原来倍受老师呵护的“祖国的花朵”,因为一年以后的“文革运动”,因为上山下乡成了知青,别说扎脚,生命安全都再无保障,早知以后生活的常态就是趴冰卧雪,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打死我也不会提前去泥地里体验生活了……

 

高中一年级,我的另一个相伴一生的好朋友出现了。她叫林伊,她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非常宽容平和的人,很朴素,很大气,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她的父亲曾经在延安鲁艺学习,和刘炽,贺绿汀等知名音乐家同在一班,解放以后一直搞音乐研究,因为不是党员一直没得到重用。她的母亲是某女中的高级教师。家庭的熏陶使她知识面很广很渊博且骨子里非常浪漫多情,她博览群书不似我以看苏联小说为主,选择性很强。她几乎古今中外什么书都看,因此造就了不一样的性格。对我来说,理想化的东西更多一些而她就比较理性深刻。她弹得一手好钢琴,刚刚入学没几天,她就约我到她家弹琴给我听,她弹的《土耳其进行曲》,《牧童短笛》等非常动听,而我也和她一起学了一段钢琴,我们还曾练过四手联弹,但我也只新鲜几天就丢了。很快林伊和初中就和我要好的潇雨与我三个人就成了莫逆之交,成为班里公认的三位一体铁三角,也成了戴帽小资情调三人组,这个小资情调害得我们入团都费劲儿就别说入党了。我在兵团在大兴安岭入党时都因为小资问题屡屡受挫。我们三人虽没有桃园三结义但我们之间的生死之交也是感天地泣鬼神的,就是男性公民也未必有我们的侠肝义胆忠义情结。我们之间的情谊从十几岁延续至今,其间经历了文革,下乡,返城再就业等沟沟坎坎,我们一起度过了困难时期,一起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二个春天。这些我会有专篇记述。这里且先说说其他三个好朋友。一个叫之茵,她家成份好像是房产主,父母均是画家,她是家中四朵金花之第一朵。她长的不算漂亮,但皮肤白皙文文静静娇娇滴滴很讨人喜欢。当时她正在学吉他,夏威夷式的,非要让我和她一起学,为此姐姐还用自己的零花钱给我买了一把吉他。我用这把吉他在文革后期告别母校的一次演出中独奏了一段《全世界少年儿童热爱毛主席》组歌中,日本小朋友热爱毛主席的曲子前奏和间奏。而这把吉他还在我下乡后带给了我好运(另述)。写到这儿我想多说两句,那时候的文艺作品可真够自作多情的,居然写出全世界少年儿童如何热爱毛主席,其实各国的孩子连自己国家的首脑都搞不清,怎么会跨山跨海的热爱中国的毛主席?这不是强加于人嘛,而我们却信以为真。不过那组歌的曲子确实很好听,且充满浓郁的各国音乐特色,我们很喜欢唱。

 

另一个就是前面提到的和我一起拉粪车的阿胖,她胖胖的圆圆的,大眼睛翘鼻子,生性快乐豪爽,和她在一起会不由自主的被她的快乐感染。她篮球打得特别好,是校篮球队的,经常参加比赛,她是妈妈的掌上明珠,她的妈妈给女儿做各种漂亮的服装很令人羡慕,可惜的是她也未逃脱命运的捉弄,后来去了云南兵团。再就是丹妮,她很聪明非常有才,个性快乐张扬,也是班上非常活跃的调皮鬼之一。她指挥很棒,课间时她踩着椅子拿着教鞭指挥我们唱《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为了扮酷,她故意把短发弄散好甩来甩去。我们几个好朋友玩起来有用不完的新鲜点子。我们有时到我家聚餐,之所以选我家是因为父亲在外地,兄姐住校,母亲早出晚归,家里没人管我。大家每人做一个菜,原料要自己带,在院子里煎炒烹炸后,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大吃大嚼好不开心。我们一起骑车去颐和园动物园玩,先在莫斯科餐厅吃冰激凌,那时候老莫都用银餐具,我们煞有介事的围着一个大方桌很斯文的吃冰淇凌,出来以后立刻原形毕露,为了不买动物园的门票,我们一群疯丫头爬墙头翻到动物园里玩。疯够了,一起坐在椅子上草地上吹口琴唱歌……到现在我还保留着玩时的照片……那是一个多么纯真的年代,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年华,那是一种多么快乐的无忧无虑的生活!我看了那么多同时代朋友的回忆文章,大概是苦难和蹉跎迷失了他们的记忆,使他们只记得困苦和磨难而忘记了我们曾经有过的美好青春。我要告诉孩子们的是,你们的父母曾经和共和国一起走过了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的十七年,见证了新中国建国以后最进步最美好的十七年(虽然那十七年也运动不断,但我们还太小,还未有切身体会)。尽管我们物质生活并不富裕,但我们的精神生活是饱满的是丰富的是充实的。我怀念我人生中最初的十七年,那是我一生中最值得回忆和留恋的时光,也是奠定我人生信念和基础的十七年,后来的我能够历尽苦难而痴心不改,最应该感谢的是这十七年……

 

 我的快乐的高中同学(右二是我)

 

 

 






天地一弘 (2012-11-08 12:38:50)

高中的快乐延续了一生。

cyn6120 (2012-11-08 23:53:33)

真是快乐的高中,那么多有趣高兴的事情,现在叙述起来就仿佛发生在昨天一般,子蕴姐写得太棒了!我家里也有三个哥姐同是老三届的初高中生,所以你说得一切好像都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一样,太好了!回忆总是快乐的!多谢子蕴姐!

雨林 (2012-11-09 12:57:41)

青春逼人的照片。无需华服和妆容。

月弯儿 (2012-11-09 22:07:41)

你们班个个美女!还真有那么天生丽质又不是演员的人。

cyn6120 (2012-11-10 00:53:24)

青春都是美丽的!照片上的女生个个赛如天仙哦!

梅子 (2012-11-11 10:28:51)

只可惜子蕴的高中快乐仅仅一年就被文革改变了命运!

子蕴 (2012-11-24 06:08:38)

谢谢你“慧眼识英雄”,哈哈!

子蕴 (2012-11-14 12:47:34)

是的,造就了我的乐观性格。

子蕴 (2012-11-14 12:50:09)

老三届与共和国一起经历了人生中的酸甜苦辣,个中的滋味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子蕴 (2012-11-14 12:52:02)

青春多美好,尽管逝去,依然让我留恋不已。

子蕴 (2012-11-14 12:57:09)

谢楼上两位夸奖,我们女十二中真的是美女如云,并不是长得多出色,主要是清纯可人。

子蕴 (2012-11-14 12:58:30)

你的只可惜就作为我下一段“文革岁月”的引言吧!

铃铛 (2012-11-24 05:58:16)

最后这张中学同学的照片把我看呆了,没有言语可以表达的青春之纯美,那么自然流露的快乐的体态。。。还有呢,这群美丽的女孩里最会摆姿势的最有小资情调的就是右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