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之家 - 美食篇(二)

       就是老爸、老妈如此尽力替我们张罗吃的,我和弟弟还是馋虫不断,老觉得没吃够,没吃过瘾。弟弟当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一个人吃一只烧鸡!这种感觉的“恶果” 就是造成我吃饭极快,真正是下筷如飞,到现在都改不大过来。有时,把菜都快吃光了,才发现光顾说话的儿子还有一大碗米饭,只好立马打住,赶紧把剩下的全拨 到儿子碗里,以免自己控制不住又有二次“袭击”。

       文革末期,不争名利、对人宽厚,钻研业务的爸爸大约在两派(造反派和保皇派)的斗争中被认为是最能保持公正的,当上了系主任。行政工作和教学让爸爸非常忙 碌,常常不能按时回家吃饭了,我们就得给他留饭菜。这让我和弟弟感到是一件非常痛苦和不易的事情。明明盘子里还有菜却只能看而不能吃,这个滋味对现在物质 过于丰富的孩子来说是没法理解的。弟弟到底小,有时忍不住,就去东夹一筷子,西夹一筷子,每次好像不多,但盘子里本就不多的剩菜一下子就更少得可怜了。妈 妈没有办法,只好硬性划一道线,让我们不要过界。记得有次吃我们很喜欢的“太阳”肉 (就是调好的肉馅上边打一个鸡蛋去蒸,现在我的孩子也很爱吃),妈妈划好了线,弟弟不敢在上边乱夹了,就改变策略从下边蚕食,等爸爸回来时,线那边的“太阳”肉下 边已有一个“防空”洞了,弄得爸爸妈妈哭笑不得。

       爸爸没有妈妈会做饭,但他的几个拿手菜也是我们常吃的,极爱吃的,那就是醋溜土豆丝、猪肉土豆焖扁豆和汆丸子汤。后来爸爸妈妈来美国我又发现爸爸做的“鸡 刨”豆腐也是一绝,我以前在家从没吃过。这菜似乎挺简单,其实就是盐拌豆腐,最后加一点香油。如要点点缀,就再加几粒青葱。爸爸说,豆腐不易进味,要用筷 子一点点把一整块豆腐“刨”碎,一点点地加盐,让味道入进去。我的两个孩子特别喜欢吃,爸爸做时,两人常常就站在外公的边上,看外公耐心地“刨”豆腐,时 不时张着小嘴要求尝一口,就象我和弟弟小的时候。我试着做过几次“鸡刨”豆腐,总没有爸爸做的好吃。有时候就是这样,简洁处才见真水平。爸爸的醋溜土豆丝 不仅我爱吃,我们在美国的朋友也爱吃,成了爸爸在美国的“保留”节目。这道菜我自认为得了真传,但熟悉的朋友还是说不如我爸爸做的好吃。我们家还有个爸爸 的喝汤要诀,我和弟弟深得其髓。这要诀一共六个字,用于在清汤寡水中用勺子最大限度地捞上些“固体内容”。这六个字是:“溜边、沉底、慢起”。现在我也传 给了我的孩子,但是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武之地。

       那年月,极“左”,就是吃也不敢大张其鼓。

       有一年,妈妈带“工农兵”学员从下放之地的曲阜到济南的工厂实习,顺便把当时正病歪歪的才六岁的我也带了去治病。没几天,妈妈就很意外地发现“工人老大 哥”的伙食极好。一直非常担心我的身体和营养的妈妈喜出望外,毫不客气地买排骨、酱兔肉等等给我吃,一时就完全忘了她“臭老九”的身份!我这还没高兴几天 呢,妈妈就被随队的军宣队代表x叔叔叫去谈话了。大意好象是妈妈尽买好菜脱离群众了。一向温顺的妈妈这次可一点没让步,马上回答说:“我的孩子身体非常不 好,需要营养。”据妈妈说,那个军宣队代表其实人不坏,就是有点“左”。后来还挺喜欢我,经常带我玩。我对他也还有印象,记得他看我洗完手用手绢擦,教育 我甩甩干就成了,不要太资产阶级方式了。但是我记不得他 名字了。

       尽管“好吃”是极容易和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联系到一起的,而妈妈大半生都为此挨批评,热心好客的爸爸妈妈逢年过节还是会请系里的单身汉(有不少是结婚但两地 分居的)到我们家吃饭,最多的一次我记得有三十几个人。饭桌上最受人称赞的我记得是“拔丝山药”和“红烧肉”。“拔丝山药”其实也是个简单的菜(说是甜品 更恰当些),说白了就是糖拌山药,但却不容易做成功,关键是火候极难掌握。切块的山药在沸水中煮过后再用油煎出金黄色,炒锅中油加热后小火将白糖溶化,在 糖开始起泡时,迅速将山药放进去翻炒,让山药均匀地裹上糖浆,马上起锅。这道菜绝对要趁热吃,吃时夹起的山药拖着尚热而呈液体状的糖浆在空中冷却成固体的 丝状,放进嘴里就象挂着胡须似的,因此叫“拔丝”山药。做成功的关键是糖浆。如果稍稍不注意看着锅,糖浆在几秒之内就会糊掉,那吃起来颜色不好看还罢,那 糊的苦味就大杀风景了;如果翻炒不及时迅速,糖挂浆不好;如果起锅太慢,糖浆凉了那更是铲都铲不出来。总之,这道菜不易做,但成功了饭桌上很露脸。妈妈成 功的时候多,但也有失败的时候。

       红烧肉各家有各家的烧法。妈妈的特点是烧好后汤汁很少,几乎将所有的肉汤、黄酒、糖、酱油和姜的汁和味都收到了肉里面,所以细细品尝是回味无穷。后来,更 是用红豆腐乳捣碎加黄酒和糖烧成腐乳肉,鲜美醇香,肥而不腻,请客时总是很受欢迎的,尤其是对生活更为艰苦的单身汉来说!有一次,吃完我们家的“大宴”一 个国内有名诗人的儿子回去后还激动地睡不着觉,半夜爬起来做了首诗,第二天拿给妈妈看。另有一个做记者的朋友,据说吃过国宴,评价妈妈的菜有中型国宴的水 准。国宴咱们至今无缘,也不知是否有大、中、小型之分,但妈妈烧的菜是深深地在我的记忆里扎了根。

       如今,这好吃的传统已有传到下一代的苗头。儿子刚十岁,对烧菜开始发生兴趣,已学会做个简单的蛋炒饭。对吃也有所讲究起来。自从我一不溜神给儿子吃过一次 “菲力”牛排 (filet mignon),这就“不幸”地成了儿子的最爱,而且还喜欢吃半生带血的。开始连名都叫不清,说成“fignon milet”, 但这并不阻挡他每去西餐馆就想点这道菜的决心,每每多半让我制止了。要知道“菲力”牛排多半是餐馆最贵的一道菜,老吃哪里负担的起?!一次,我以前的老板 请我们全家去一家挺好的牛排馆吃牛排,儿子应该是点给小孩的菜单上的简单食品的,他却上来就对招待要了“菲力”牛排,还老练地说要半生的。让老板和他的太 太大吃一惊,让我和先生也颇有些不好意思,两个人赶紧低头找了个不太贵的牛排点。

       写到此,“吃”的话题仍意犹未尽。回头看看,时代的烙印早已深深地印在了“吃”的话题之上。不知不觉中我实际上是记录了一个渐行渐远的时代。

 

 






海云 (2012-07-15 02:16:59)

好文字,读着亲切还充满幽默。

天地一弘 (2012-07-15 02:17:55)

好吃的习惯会遗传,美味就是好吃。

予微 (2012-07-15 05:05:31)

意犹未尽,好吃会做当然是遗传的!

一休 (2012-07-15 13:45:02)

腐乳肉, 太阳蛋。。红烧肉。。 都是我的最爱。 

名副其实的美食之家!在那个万恶的年代,居然没耽误吃喝, 太伟大了! 而且能请三十多人来家里做客!

雨林 (2012-07-15 15:17:06)

因为小时候跟着父母吃食堂的记忆不是很愉快,我自己成家后,就想着让孩子能够留恋父母的餐桌,是多么美好。所以也很喜欢这里介绍美食的文章。

幸福剧团 (2012-07-15 15:25:23)

的确,红烧肉每家都有自己的烧法,剧团母亲在我们小的时候,每个星期都要烧肉,是被称着樱桃肉,但是剧团没啥印象,小时候不爱吃东西。

林玫phoenix (2012-07-15 19:44:16)

哈哈吃成精了,连带下一代都练出来了,赶紧知道儿子好好学,会吃的必定会做,会做一手好菜的男孩那是宝贝,将来身后的女孩还不排一个连,个个哭着喊着要嫁给他。

我也是一个吃货,大概是三年自然灾害饿死鬼转世,我从小就特别能吃,也会吃,十三四岁的时候,我一顿饭吃了一个猪肘子!

西山 (2012-07-15 20:36:17)

我儿子现在很喜欢做菜,有时我带女儿去踢球,他的训练轮空,他可以给我们做一顿完整的晚餐。烤的鸡比我做得好。

我鼓励他的就是以后和人争女朋友时技高一筹!

西山 (2012-07-15 20:37:53)

看得出玫瑰花儿家是富户啊!

西山 (2012-07-15 20:39:46)

有美食的餐桌上是很有家的气味的,以后的日子,像根无形的丝线,牵动着越走越远的孩子的心和胃。:-)

西山 (2012-07-15 20:42:39)

我爸爸、妈妈对朋友很热情,那时我们下放在曲阜,一年总会有几次请单身的同事,总有二、三十人呢!

以后有机会,我就用这三道菜招待一休!

木桐白云 (2012-07-16 03:05:17)

我有一篇《红烧肉》,跟西山一个风吧,呵呵!

若敏 (2012-07-22 13:05:24)

西山,知音!

我也是老爸爱做菜,把我和哥哥带出来了。现在,我小儿子每天都会帮我做菜,连《宫保鸡丁》都做得像模像样,我妈妈说,他有的菜比我做得还好,比如炒鸡蛋,他会认真地做每一步骤,都不马虎!希望,将来能娶个好媳妇!哈哈!

西山 (2012-07-23 03:11:15)

和若敏握握手!最好,咱们这哥俩别抢一个女朋友!

我女儿特别爱吃东北菜猪肉土豆焖豆角,几次对我说她去上大学前一定要教会她做这道菜。

渺渺 (2012-12-19 04:06:29)

西山文好,菜好,味道好!看得人口水直流,会做菜是一种福气和天赋哦,学习你,羡慕你!

西山 (2012-12-19 15:08:42)

文嘛,有待提高;菜嘛,还得更好。谢谢渺渺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