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流泪谷(五)-戈虹有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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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虹在客厅的沙发上,像烙饼似的来回翻著,心里是又气又恨。戈虹觉得石谦越来越像宗教狂了。石谦没信主之前,是三句话不离工作,现在是句句话都和教会有 关,过去石谦不爱和人来往,现在是口口声声离不开弟兄姐妹。以前,她觉得丈夫不热心追求,现在可好,照目前的发展趋势,很有可能哪一天就撇下她们娘仨儿, 去非洲传道了。

自从石谦加入了同工会,戈虹觉得,她们娘仨儿就成了二等公民,她们的需要永远是第二位元的。最让戈虹受不了的就是,石谦动不动就说∶“我们多分担一点 儿”,这是戈虹最不爱听的话,戈虹想∶凭什麽我们要多分担呢?我们又不是牧师传道,我们只是平信徒。牧师传道是我们请来专门做教会的事儿的,我们可是白 干,一分钱也不从教会拿,还常常倒贴。

这不,耶诞节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今年是十周年,可石谦偏偏要招一屋子人来住。去年,石谦的父母在,搞的人没心情庆祝,好不容易盼到他们走了,今年可 以庆祝一下了,又要在家里开旅馆,而且是管三餐的。这次,她是无论如何,死也不会松口的。如果现在不立个规矩,以後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戈虹是公认的,上得了厅堂,也下得了厨房的能人。不但人长的漂亮,性格又好,和谁都能说得来。坐月子的时候,没人帮忙,一对儿双胞胎,一个人拉扯到一 岁半,不但孩子养到可以送day care(幼儿园)了,自己也硕士毕业了。再到她家里看看,真的是要让人三鞠躬了。他们的房子不算大,但让戈虹收拾得可以参加home show(展示屋),一对儿双胞胎女儿也让她带的乖巧有礼貌,团契的人总是开玩笑说,戈虹这一辈子可是下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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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虹是独生女,生在兰州,长在广州,由于父母在广州做生意的缘故,戈虹在兰州读完小学,就随父母去了广州,在广州读了中学和大学。大学毕业的时候,父 母婚变,一个去了新加坡,另一个去了欧洲。戈虹非常悲伤,好好的一个家就这麽散了。她决定谁也不跟,大学毕业一年後,就嫁给了石谦。当时,她找物件的标准 只有一个,就是憨厚老实,能不能干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可靠。虽然,别人都说她是下嫁了,但她从不这样认为,她认为嫁给石谦是掉到富窝里了。这一辈子,有石 谦这麽个死心眼儿的人守著,她也就心满意足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她没什麽大志,有个和睦相爱的家就是她的最高理想。

她和石谦结婚後,就陪读到了比利时。在比利时,戈虹认识了一位名叫安娜的老姐妹,安娜年轻的时候,在上海的一家孤儿院工作,以後又去了台湾,现在退休 了,从服事的工场回到家乡,但安娜还是爱中国,爱中国人。他们在比利时的小镇,总共有不到十个中国学生,每逢节假日,安娜就邀请大家去她家,她的家实在是 很简陋,也没有什麽家俱,但每一次去,安娜就准备一大桌的菜等著他们,吃了还不算,走的时候,还给他们每个人装一些肉食。每次去安娜家,就让戈虹想起小时 候自己温馨的家。安娜没太多的话,也从没高言大志地讲过什麽,但安娜的恬静和温柔深深地吸引著戈虹。是安娜带领戈虹认识了主耶稣,安娜不但让戈虹感受到一 个从上帝来的爱的生命,上帝更通过安娜,安慰和医治戈虹那颗长期受伤的心。从安娜那里,戈虹深深地感到,上帝是爱她的,尽管她的父母抛弃她,但上帝永远爱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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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虹信主以後,就一门心思地要让丈夫信主,她认为,一个家只有丈夫信主并爱主,才可以带领全家有美好的灵性,有神的爱,一个家才会真正的幸福。石谦信 主的时候,戈虹激动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石谦受洗那天,戈虹不但订了花,还专门买书作为礼物送给丈夫,当石谦从水里站起来的时候,戈虹全然不顾台下坐的 人,冲到台上,抱著丈夫哇哇大哭。从那一天起,戈虹才觉得她的婚姻有了保障。

石谦刚信主的时候,他们每天晚上都一起读经祷告,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有分享不完的感受。以後,家里有了团契,每个星期五,是戈虹最开心的时刻,每一 次,端出自己烤得饼乾,面包,蛋糕,看著大夥开心的样子,戈虹的心非常地满足,她想,她要像她的比利时妈妈一样好好地服事每一个来家里的人。戈虹怀孕的时 候,整整吐了七个月,非常地辛苦,当时石谦想提出把家里的团契挪到学校的娱乐室,但戈虹觉得还是在家里好,一是租学校的娱乐室要花钱,二是,来的人都是单 身,在家里聚会感觉比较温暖。所以,从戈虹怀孕到生产,他们家的门每个星期都是敞开的。一直到石谦的父母来之前,戈虹都还觉得自己能应付过来,虽说开放家 庭也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和委身,但每当她想要往後退的时候,就想起安娜,一想起安娜,她的心就会被激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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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石谦的父母来了之後,戈虹觉得他们的生活就完全被打乱了。过去,家里的事儿是她说了算,她做什麽,大家吃什麽,她说怎麽做,全家集体回应。石谦的 妈一来,首先摆出一副家长的架势,她做菜,婆婆就在旁边指手画脚,她给孩子补习功课,婆婆就在旁边讲家史,她跟丈夫想说句话,婆婆就在旁边站著听,还时不 时地指点江山,让她觉得整个儿一个第三者插足。不但如此,婆婆的要求还很高,要求每个月有500块的零花钱,戈虹气的肺都要炸了,觉得石谦的父母整个儿一 个来吃大户的。为了让他们来有个宽敞的空间,她和石谦东凑西拼,咬牙跺脚买了房子,每个月的贷款,水电,加上两个女儿的托儿费,真是所剩无几。而婆婆只看 到他们有房有车有工作,觉得他们一定是肥的流油,天天当著她的面说他们过去多麽苦,把石谦养大多麽不容易,他们如何省吃俭用供石谦上大学,读研究生。每天 讲同样的话,戈虹实在是再也无法忍受,再也憋不住了,有一天,在饭桌上,婆婆刚开口,戈虹憋不住,就发言了∶

“妈,您老说这些是啥意思,您既然生孩子就得养,每个父母都一样。”戈虹毫不留情面地说,

“怎麽了,我说都不能说?我是说给我儿子听的。”婆婆立刻摆出权威。

“您可以给您儿子说,但别当著我的面说,我听著不舒服”戈虹也不依不饶。

哗啦,整桌的菜被掀翻在地,“我早就说过,娶你这样少家教的女人,我儿子不会有什麽好日子的。我告诉你,我是石谦的妈,你只不过为石谦生了两个女儿, 你也太不自量力了┅┅”婆婆手叉著腰,指著戈虹的鼻子大骂起来。戈虹一下傻了,一辈子别说见过,听也没听说过这种在电影里才有的场面。浑身发抖,平常伶牙 俐齿的戈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个女儿吓的哇哇大哭,公公赶快哄孙女,“奶奶脾气不好,奶奶脾气不好┅┅”,石谦像木头一样站在那儿,完全不知道该怎样 收拾这个场面。童年,石谦觉得,突然,羞辱的童年一下子在眼前活过来了,他一下从头凉到脚,拉开厨房的门,从後院走了。石谦突然的蒸发,使戈虹更加地气愤 和费解,关键时刻,自己的丈夫没个明确的表态,却是三十六计,一走了之,戈虹一下崩溃了,觉得天塌下来了,嚎啕著向睡房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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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这场家庭大战爆发以後,家里的局势就变成了两个女人不同时进厨房。婆婆用她500块的零花钱买自己爱吃的,做自己想吃的。公公呢,就中立,但时常 是附和著婆婆,他们到是对两个孙女很好,经常给两个孙女包饺子,买玩具,带他们去play ground(住家外面的儿童)玩。戈虹和婆婆呢,就好像谁不认识谁一样,采取不对话,不接触,不正面冲突的‘三不政策’。石谦则极力在两边调停,总是对 戈虹说∶“我妈年纪大了,一辈子就是坏脾气,我们是晚辈,吃点儿亏也没啥大不了的,主耶稣不是教导我们要爱仇敌,要为逼迫你的祷告吗?更何况我妈也不是仇 敌,她也是主所爱的啊。”

这话说得没错,但戈虹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她觉得婆婆的话很伤人,根本就不把她当人看。戈虹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从小父母就不把她当回事儿,各取所 爱,好像从没有过她这个女儿。现在婆婆又是这麽盛气 人,对她像使唤丫头一样。石谦呢,没有立场,没有原则,只是抹稀泥,只要别吵架,就感谢上帝。为了婆 婆的事儿,戈虹也打电话和安娜谈过,安娜建议她首先要饶恕,先有饶恕,别的才可以谈。但戈虹就是不能饶恕,她可以不计较,为了大局,睁苹眼儿闭苹眼儿,但 要饶恕,实在做不到。戈虹想想就辛酸,心里就一阵阵儿难受。有时,戈虹觉得自己挺倒楣的,怎麽会摊上这麽个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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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石谦加入了同工会。说心里话,她挺为石谦高兴的,她也觉得应该事奉神。一开始,为了给石谦多一点儿时间关心教会的弟兄姐妹,她尽量多干家务, 有时间的话,她也会和石谦一起去探访,教会布道会,她也主动参加看孩子的事奉,教会的聚餐就不用说了,戈虹更是大盘小盘作一大堆好吃的,每个星期家里的聚 会,戈虹是从里忙到外,从前忙到後。但这一年来,她觉得实在是撑不下去了,真的觉得体力不够用。去年底,又查出来有甲抗,再加上,心里一直没法儿放下婆婆 对她的伤害。有时候,戈虹向石谦诉诉苦,石谦总是说∶“我妈都回国大半年了,你这气儿咋还没消呢?”每次,她一听到这话,火就上来了。她就不明白,为什麽 石谦从始至终都没个旗帜鲜明的话,好像她变成无理取闹的了。

 

自从来到美国,还有一点让戈虹看不惯的就是教会,不是说教会不好,只是教会给人一种只关心你信不信主的感觉。你只要信主了,就万事大吉了,下来的就是 你自己的事儿了,你自给自足吧。牧师总是讲,信徒要追求,要成长。但没有人真正关心,指导你怎麽追求,怎麽成长。这麽几年下来,他们听了不少,也学了不 少,让人还觉得他们很属灵,但她还是行不出来。就饶恕婆婆这件事,你说是个多麽大的,人命关天的事儿,其实也不是,但就是放不下。

提起婆婆,心里就隔硬。戈虹顶多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石谦爱给他父母多少钱就给少钱,她不跟著掺合。但说要让她从心里爱他们,这是连想都别想的事儿。 她想知道,如果是牧师遇到这种事儿会怎麽处理?是不是会默读三遍经文才开口呢?再说家里的查经班吧,每次开查经班会议的时候,无论是同工会主席,还是牧师 只会问,“有多少人参加?有多少人信了?为什麽某某人最近没有来?,请你们跟进一下某某人”等等,从来没人问过,“你们有什麽需要?有什麽困难没有?”好 像他们已自学成才了似得。其实,他们带查经时遇到很多的问题,其中很多问题也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没有答案,他们也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怎麽办呢?只有土法炼 钢,找参考书抄。时间久了,聚会就成了一种负担,带的人累,听的人也累,她真是怀疑这样的聚会有什麽效果?如果只是来这里聚一聚,吃一吃,感受一下气氛, 那就请到别的地方吧,她实在是顶不住了。

想来想去,戈虹最气的还是石谦。不知道他是真憨还是装糊涂,怎麽就不开窍呢?无论干什麽事,就是教会第一,无论说什麽,总是说“牧师说如何如何”,而 且,现在越来越来劲了,动不动就说,“也许神有一天会带我们回中国呢”。你说吓人不吓人,好不容易在美国安定下来了,有了自己安稳的窝,可他现在却提什麽 回国传道的事儿。石谦要是去传道了,丢下这一大家子可怎麽办呢?总不能喝风吧?戈虹想∶不行,现在就得压著点儿,在教会帮帮忙还行,累点儿也没关系,但要 拿这当饭吃,没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