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缰马疾踏鬼火 谢痂人披挂蜂甲 (<雪>31-4)

 

断缰马疾踏鬼火 谢痂人披挂蜂甲 (<雪落轩辕台>31-4)

 

 4                   

垛楼立在绝壁顶端,十分险要,和对面的垛楼遥相呼应。中间是道峡谷,谷底铺着南北走向的沙河,河心有条季节车辄,权当穿越长城豁口的通衢大道,已有赶早的人和车辆往来。

她站在垛楼里,一手扶垛口,一手掐腰,不住喘息。两腿突突发颤,连立着的力气都没有了,脚也一剜一剜地疼。就坐在满地干鸟粪上,脱鞋拉袜,看左脚踝,左脚踝已经肿得发亮,用手按了按,皱起眉头。忽然想起李瑞珍的办法,解开棉袄扣儿,撕掉衬衣半个大襟,趁着汗的湿热紧紧裹起来。穿上鞋,立起跺跺,真地缓解了疼痛。她惊异怎么能够凭这双脚一口气爬上长城,在长城顶上趟草丛,迈残砖碎石,又一口气登上垛楼。她想:“若有人追还能跑,决不能让他们抓住,他们未必跑得过我,我是田径运动员呀!过去说锻炼身体建设祖国保卫祖国,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现在可好,锻炼身体是为了逃亡,在祖国的疆域逃亡……噢,没有自由就没有祖国,我的祖国已如倾坍的长城,残砖碎石,枯枝败草……地下虚拟的疆域已经难以垮越,而现在面临着真实的疆域呀!这个疆域有长城,有长江,有岭南……”

挪到东垛口向下看。长城上下的残砖碎石被霞光扯出无数道细碎的长影。黄白色荒草的根部长出了翠绿的嫩芽。更有一些无名的铜钱般大小的花,蓝色的,黄色的,最先觉醒,最先开放,土蜂在花间忙碌。松涛阵阵,几只乌鸦和喜鹊在林间喊叫。百灵鸟在霞光里翻飞。崖缝生长的紫荆、酸枣、榛子和山脚盘踞的栗树都挺着坚硬的枝桠。远处炊烟袅袅,丘陵阡陌纵横,并隐隐传来庄严神圣的乐曲,伴随着大提琴的合弦。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便用手揉,感到额头发出轻微沙沙的响声,竟摸下白色的粉状颗粒,伸舌头舔舔,咸的!于是从挎包里取出小镜子照了照,发现额头上汗碱痕迹明显。便漱口唾沫用毛巾擦,梳头,拍打身上的草末、树叶、尘土、鸟粪。再用小镜子照,遮掩、抚平头发缺损部分,方才笑笑,弯起了月牙湖。

这个垛楼相当宽敞,中间隔了道南北走向的厚厚的青砖墙,砖墙北端断开来使东西两间相通。垛楼四面留有垛口,垛口上端呈拱形,下端墙垣宽阔,可以半躺一个武士。显然,古人修建垛楼的目的是便于了望,指挥一个作战建制。垛楼南有个烽火台,在荒草中若隐若现。

她靠隔断墙坐下,面对东垛口,眯起眼睛,盘算下一步行动。不知过了多久,感到脸上手上有些骚痒,似有什么爬动。睁眼一看,吓坏了。原来爬满了土蜂!她知道土蜂经常把牛羊攻击得漫山跑,攻击起人来更是凶残,而且多为群体作战,尤其可怕。她不敢动,忍受着骚痒。眯眼看,土蜂个儿很大,细腰,黑色的前身长满细毛,突出的复眼,赤褐色的翅膀,腹部斑纹为虎狼色,大有王者风范。它们的触角不停探寻,吮吸脸上手上的汗渍。“噢,它们可能渴了!”她想,自己也口渴难耐,就用舌尖小心翼翼趋土蜂、舔嘴唇,竟舔出了干燥的声音,咸咸的味道。嗓子冒烟,想找口水喝,却不敢动,也不知道哪里有水。估计土蜂们吮吸不到水会飞走的,只能耐心等待了。可是不但不飞走,反而越聚越多。抬眼看,垛楼的东南角上方有两个足球大小的蜂巢,土蜂密密麻麻在巢外趴伏,飞动,并从垛楼口进进出出。“它们为什么不攻击我?噢,我没有伤害它们!我闯进了它们的王国,它们还善待我!如狼似虎的土蜂可能把我当报春花了!”她对土蜂的善待很是感激。

但不能久留,想了想,慢慢站起身,慢慢向垛门走,慢慢下山,提心吊胆。心里不断叨咕,“可别蜇我呀,可别蜇我呀,我不想伤害你们……”她感到额头、脸颊、双手发痒。她感到腿软,直突突,生怕打趔趄惹怒土蜂,只好坐在山坡上,张手向山下滑动,琢磨如果土蜂一旦发起攻击该如何应对。渐渐地,脸上手上的土蜂减少了,完全飞走了。方松口气,摸摸脸,虽然仍有些骚痒,但完好无损。

“啊,土蜂,人们多么不了解它们!”

她慨叹。发现进入了河北境内。“这可能是土蜂的指引,最佳的选择……追捕的人也会向北追,追上山,追进垛楼。假设追进垛楼,尚不知土蜂们能不能轻饶他们,他们未必过得了土蜂这道关隘……土蜂是我的铠甲,我的护佑,这是个好兆头……干脆,大大方方去河北。但不能走大道,得钻山沟。”这样一想,高度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回头看看高耸的垛楼,看看进进出出的土蜂,慢慢下山。双腿酸软无力,只能坐着向下出溜。用腿登,腿疼,就匍匐着,像壁虎吸附在墙上,一点一点倒退,借助双手的力量,挽住一把草,或者抠住石缝。有时匍匐休息一阵,拔根绿草的嫩茎放在嘴里嚼,虽然水分少得可怜却能刺激唾液分泌,缓解口腔的干燥,喉咙的烧灼。

她时下时停,到了半山腰;发现脚下有块突兀的巨石,想在巨石上方躺一会儿,避免一旦睡着了骨碌山。

忽听巨石下有小鸟嬉戏。趴在石后悄悄看:在草丛的掩映下,藏着一片闪亮的东西,细看,原来是一汪水潭,小鸟正在饮水。小鸟红头绿身,娇小可爱。旁边还有一只刺猬,伸出黑鼻子黑嘴也在饮水,和小鸟谁也不理谁。

“有水了!天无绝人之路!”她热烈地想,绕过巨石,爬向水潭。小鸟见来人,一惊,飞走。刺猬见来人,蜷成个圆球,扎煞起灰白的尖刺。她趴伏在潭边,拨开杂草,学小鸟的样子把嘴伸进水里尽情地喝,搅乱了脸对脸的倒影。喝饱了,想洗把脸,见小鸟重又聚拢来饮水,只是有些警觉。刺猬也舒展身体,露出黑鼻子黑嘴。

她想:“这是鸟兽的家园,燕山的乳汁养育了它们。”薅把杂草垫手抱起刺猬,(刺猬又蜷成尖利的圆球)放在两腿间,轻轻抚摩。不久,刺猬探出头,用晶莹的黑眼睛打量她,乖巧可人。她把玩刺猬的黑鼻子,让刺猬的小舌头舔手,用脑门亲了亲,重又放回。刺猬回头看她,细微地叫一声,慢慢悠悠消失在草丛里,留下一股浓烈的臊气,煞是熏人。

放眼望去,泉水曲曲折折流下,无声无息,流经的地方杂草茂密,似在舞起一条自由的飘带。

春天在觉醒。






抱峰 (2012-05-04 18:52:13)

放眼望去,泉水曲曲折折流下,无声无息,流经的地方杂草茂密,似在舞起一条自由的飘带。

春天在觉醒。

--她终于逃出了牢笼。如狼似虎的土蜂善待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