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北月枫园》(三十七)

孩子开学后的一个周二,钟铭仍然是早晨八点多到达了办公室,他端着一杯自己做的摩卡,一边跟同事们问早上好,一边回到自己的座位处理早晨的邮件。 突然,外边不知什么地方“轰”的一声巨响,大家都往窗外看去。 只见窗外世界贸易中心双子座的北塔竟然有一架飞机撞在上边,一个硕大的火球正在像蘑菇云一样冒出来。


所有人立刻叫了起来,大家聚在窗前瞪圆了眼睛乱叫乱喊。 越来越多的人聚到了窗户前,大楼另一侧的员工全都跑到这一侧的窗户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团团的浓烟从北塔冒出来,所有人傻在哪里!


这时,公司的广播喇叭响了:“各位员工注意,世界贸易中心北塔被一架飞机撞击,请大家保持镇静,原地等待下一步的消息和安全措施。”  大家都说,这不他妈的废话么! 正在猜测是不是飞机驾驶员睡着了,或者飞机故障,操纵杆失控了吧? 只见又一架飞机凭空飞来,直冲世贸南塔撞过去! 所有人一下都大叫,什么脏话都出来了:“Holy shit!”   “Son of a bitch!” “What the fuck!”


钟铭本能地冲回座位,把刚才脱下来挂在椅子背上的西服外套抓了起来,里边有他的钱包,证件和手机,刚刚把西服外套穿上,广播喇叭就响了:“所有人请保持镇定即刻离开大楼。 Everyone stay calm and evacuate the building。”  


这个时候是不能用电梯的。 钟铭随着人流往楼梯走去,全楼的人都涌向各个楼梯口,大家没有拥挤,没有推搡,秩序井然,一层一层往楼下走。 所有男士都自动靠楼梯的左侧行走,把右侧的一边留给女士们。 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士在慌乱中丢掉了一只鞋子,索性把另一只也扔了,穿着丝袜往下走,旁边一位正好背着健身包的男士拿出一双运动鞋塞到那个女士手里。那个女士感激地穿上硕大的运动鞋,继续往下走。


钟铭的办公室在二十四层,在秩序井然的人流中,走了快半个小时,才出了大楼来到街上。 街上到处都是西服革履的人流,各个大楼的人都在撤离。 钟铭刚刚掏出手机想给雨嘉打电话,突然好像天崩地裂一样一声巨响,钟铭一回头,看到身后巨浪一样的尘埃飞石钢筋水泥碎片呼啸而来,钟铭来不及反应就拼命往前冲去,幸好几步外就是大楼拐弯的地方,钟铭迅速拐了九十度,继续往前跑,到底被一个从背后飞来的水泥块砸在了肩上。


随着北塔和南塔的倒塌,曼哈顿就像笼罩在世界末日的灰暗中一样一片混乱。 人们在睁不开眼的灰尘中寻找着路。 到处是满身灰尘满脸是血的人,到处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走乱撞,拼命想走出去的人。


钟铭被砸得左肩疼痛无比,他这时反应过来,原来握在左手里的手机已经不见了,左手空空地耷拉在那里。 钟铭想给雨嘉打电话,想给舒亚和莉亚的学校打电话。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妻子和孩子所在的地方是否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是否安全?  


钟铭捂着肩膀,试图辨别方向往自己在中央公园西侧的家里走。 但是到处是人,到处是路障,到处是恐怖片一样的场景。 钟铭几次试图用路边的电话亭联系雨嘉,但是没有一个电话是能打的。他试图问别人借用一下手机,但是没有一个人的手机是能拨通的。  


一直到下午,钟铭才走回了家。进了家门一看,柳嫂已经接到学校的电话,把舒亚和莉亚接回家了。 钟铭那一刻对柳嫂的感激,真的是无可描述。 他抱了抱舒亚和莉亚,就赶紧抓起电话拨通雨嘉的号码,那边没有人接。 钟铭打雨嘉公司总机,也是自动留言。 他又拨通了雨嘉的上司,也没有人接。 钟铭嘱咐柳嫂带着孩子在家,千万别出门。 然后自己冲出去找雨嘉。


打车是根本打不到的,公交车系统也完全瘫痪,路上的车开得比走路还慢,很多人干脆把车仍在路边,下车走路。 钟铭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往雨嘉公司走。 一直走了两个多小时,精疲力尽的钟铭才到了雨嘉公司,可是哪里有人啊,雨嘉也不见踪影!


钟铭想到自己太傻了,这样的情况,雨嘉肯定离开公司往孩子学校或者往家走了呀。 钟铭终于找到一个能拨号码的电话亭,打电话回家去,柳嫂竟然说雨嘉还没有回家! 钟铭简直急疯了,从上午到现在,她走得再慢也该到家了呀!


此时的雨嘉,也正在找钟铭! 上午一听说出事,雨嘉就先给孩子学校打电话,学校说柳嫂已经把舒亚和莉亚安全接走。 雨嘉就赶忙打钟铭的手机和座机,怎么打都没有人接。 雨嘉没有办法,只好一路急赶往曼哈顿下城金融区走,慌乱之中,竟然把自己的手机不知丢在了哪里。 一路上看到的场景,让雨嘉一边走一边放声大哭,她不敢想象,她的钟铭,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此时此刻在哪里? 在哪里?


就这样,在911那天的曼哈顿,钟铭和雨嘉从早走到晚在寻找对方,终于在临近午夜的时候,他俩在自己家楼前相遇了,俩人一起抱头痛哭!  


雨嘉给钟铭做了一个简单的肩部绷带,把他受伤的肩膀固定住,两个人简单吃了一点东西,去看了两个孩子,然后,让钟铭惊诧不已的是,雨嘉跟他说的下一句话竟然是:“赶紧把股票都抛了吧。”


钟铭大惑不解地看着雨嘉。 她从来不过问钟铭的股票的投资,一句评论都没有说过。 今天,在这样一个生生死死的一天,在这样一个两个人都从身体到精神都完全累垮了的时刻,雨嘉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钟铭说:“我明天看看再说,现在先睡觉吧,今天太累了。”  


“现在就抛!明天早晨肯定崩盘,你明天一早眼看着大盘往下掉,你下不去手抛。 你如果今晚不闭着眼把全抛的操作做了的话,明天你肯定舍不得抛。可是这不是一天两天能过去的一个危机,现在不抛,后边会更惨。”  雨嘉话语中的逻辑,镇定和敏锐让钟铭简直不认识她了!


是的,亚洲市场已经一片红,明天纽约市场大崩盘已经是在所难免。 但是钟铭自从进股市,一路顺风顺水,他还有侥幸心理,觉得不至于太差,至少明天早晨看看风头再说吧。


一切都被雨嘉不幸言中,第二天一早股市一泻千里,雨嘉又一次打电话提醒钟铭现在不管赔多少也要闭着眼睛全部抛掉。 钟铭舍不得啊,下不去手啊,他现在后悔昨晚没有听雨嘉的。 如果昨夜下单全抛,今早一开盘他的股票就第一时间全部兑现了,虽然损失不少,但因为钟铭进得早,还是有很大赚头的,损失也是损失的盈利部分。 但现在,股市还在继续泻,钟铭如果现在抛,就只能拿回本金,盈利那部分已经全部没有了。


雨嘉说:“拿回本金就是胜利,即使亏掉一部分本金也没有关系,赶紧撤下来!”  


钟铭非常火大:“你又从来不做股票,怎么着了魔一样指挥我? 你得有根据吧? 就凭直觉哪行? 这时候非让我撤,过会儿涨上来了不后悔啊? 做股票最怕主意多,就得听一个人的,你就别管了。”  说完钟铭把电话挂了。


每一天,都重复这样的故事,每一天钟铭都后悔没有在前一天听雨嘉的。 雨嘉现在已经不说了。 她想,就任凭他吧,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钟铭血本无归的时候,雨嘉就劝慰他:“好在咱们前一阵买了四个投资房,这个房子也基本付清了。不用着急,那些股票只是一个纸上的数字,不影响咱们的生活。”   


钟铭认真地看着雨嘉,他明白了,雨嘉再也不是那个不懂得投资,一切都靠他的小雨伞了,她已经不显山不露水地把家里的投资转了型,而且用的是钟铭最吃的那套方式,雨嘉竟然对一切有这么大的掌控能力,而且她对股市的敏锐也已经不在自己以下了。 让钟铭更加不安的是,雨嘉所走的每一步,实际上都是挽救了他,雨嘉所出的主意,事实证明也是能够进一步挽救他的主意。   雨嘉在大笔财富大起大落中展示的冷静,精准和决断让钟铭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