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的性格跟母亲莲花完全不一样，用她奶奶的话说：”徐家祖祖辈辈也没有过这么巧嘴，这么咋都有理的丫头！” 两个哥哥完全不是水仙的对手，她三两句话就能让他们哑口无言，干瞪眼。
一天，水仙趁母亲不在家，想让哥哥大庆带她去淀上学泅水，可是母亲莲花早就三令五申不许带水仙去淀上。 而且母亲还给大庆派了活：给二妹小翠喂饭。
水仙说：“大哥，你看我都长这么大了还不会泅水，要是哪天我掉到水里，都活不了命啊。 你教我泅水就是救我的命，娘回家定准夸你！” 大庆说：“那咱俩走了家里没人，小翠咋办？” 水仙说：“二庆一会儿就回来，让他喂小翠吃饭吧。”
大庆说：“娘说了不许带你去淀上。娘说三庆就是淹死的。我带你去，娘回来打我。” 水仙说：“那还不是三庆不会泅水，他要是早会了就不会死了。你还是教我吧！” 大庆说：“娘说女娃不许学泅水，那是男娃干的事。”
“那女娃就不会被淹死吗？ 女娃掉到水里就会自己浮起来吗？ ” 水仙急了。 大庆说：“女娃又不打渔，怎么会掉进去？” 水仙说：“女娃洗衣裳！” 大庆说：“洗衣裳都是浅水，淹不死。” 水仙说：“我长大要划船到淀里深处洗衣裳，深处水干净！你要是不教我，我就跟娘说你欺负我，娘回来我就哭！”
大庆就怕这招，水仙一哭，他准保倒霉。 但也知道坚决不能带水仙去淀上。 大庆被水仙死缠烂打胡搅蛮缠得心烦意乱，给小翠喂饭也就没了耐心。 一不小心，把一个花生豆喂进了小翠鼻孔里。
小翠瞪着惊恐的眼睛愣了一下，继而哇哇大哭！ 大庆和水仙正在说话，眼睛没有看着小翠，所以并不知道小翠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花生豆进了小翠的鼻子。 所以他俩就随便哄一哄逗一逗小翠。 谁知怎么哄都不行，她就是大哭不止！
水仙说：“她平时从来不哭，定准是有哪儿不对了！”
大庆看到小翠不断揉自己的鼻子，而且不断使劲用鼻孔出气，好像要擤鼻涕似的，才反应过来。 他和水仙一起把小翠放在炕上， 仰起小翠的脸，果然看见一个花生豆在小翠鼻子里！ 他俩想尽了办法，用手指抠，用筷子抠，用扫帚梗儿抠，抱着小翠上下颠腾，用手按小翠鼻梁，抱着小翠使劲跑使劲跳，折腾得精疲力尽，那个该死的花生豆非但没有出来，而且越来越滑向了鼻孔深处！ 小翠已经哭得声嘶力竭，大庆和水仙彻底傻了眼，俩人也都吓哭了。
这时二庆回了家，一看这情景，说要想办法让小翠打喷嚏。 他拿了辣椒面放到小翠鼻子下，小翠一边哭，一边躲，一边用手推开，咣当一声，母亲的一罐辣椒面被打碎在地！ 大庆二庆水仙七嘴八舌一起叫起来，出主意的，埋怨的，哄小翠的，叫收打碎的辣椒罐的，再加上小翠刺人耳膜的哭声，院子里顿时乱做了一团！
那天晚上，要不是公公婆婆拦着，莲花真要给三个孩子一顿好打！ 吓得三个孩子都跑去跟爷爷奶奶睡去了。 莲花抱着已经哭累了睡着了的小翠，独自坐在炕上，一边哭一边说：“翠呀，你可不能有个好歹，你爹还没见过你一面呢！ 老天爷呀，救救我小翠吧！”
那个可恶的花生豆，在小翠鼻子里足足堵了八天，才自己滑落出来了，全家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小翠从那时一直到老年，都一直有间发性鼻窦炎，从未治愈过。
一年春荒的时候，家里的食物紧张了。 那年不知怎的，白洋淀似乎中了邪，打渔摸虾的都没有多少收获，原来满淀的野鸭野鹅水鸟青蛙也都不知去向，就连挖莲藕摘莲蓬的人也大多空手而归。 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饥饿的阴影像一个魔鬼露出了他的爪子。
莲花带领孩子们，四处寻找一切可吃的东西，好让家里那点存粮能够消耗得尽量慢一些。 大庆和二庆已经是半大小子了，都变成了挖野菜的高手，每天他俩像比赛一样看谁挖得多，回家好让母亲能笑一笑。 七岁的水仙带着四岁的小翠也游走在田野间寻找着任何可吃的东西，她们也希望能够找到什么，拿回家让母亲高兴。 四个孩子，都希望自己是母亲最喜欢的孩子，都希望自己能给母亲带来快乐，得到母亲的赞赏。
一天水仙和小翠每人拽着自己的衣服前襟，笑着叫着跑回家：“娘，娘，我们找到蘑菇啦，大蘑菇！ 红蘑菇！” 她们跑到母亲面前，莲花一看她俩衣襟里的蘑菇，大惊失色，大叫起来：“你俩！你俩吃了这蘑菇？ 吐出来！快给我吐出来！” 水仙和小翠吓傻了：“娘，我俩一口都没舍得吃，全拿回来给你吃。我俩没吃。 小翠想舔舔，我都没让她舔。” 莲花哭着把两个女儿抱住：“傻闺女呀，这是毒蘑菇呀，吃了就死啦！你们吓死娘了！”
几个月不见荤腥不见油水，每天就是吃野菜掺少量的玉米面做成的糊糊，全家人都消瘦下来，常穿的衣服都变得肥大。 但是唯独二庆，不知怎的，肚子鼓起来了，而且越来越鼓涨，跟身体非常不协调，细脖大脑壳，细长细长的胳膊腿，配上骨瘦如柴的胸脯，单单挺着一个溜圆的大肚子。 二庆的肚皮似乎很薄很透明似的，好像一弹就会破。 莲花急得团团转， 把家里唯一的一小袋白面拿出来，求了村里的郎中。 郎中摇摇头说：“嫂子，我不拿你的面，我也没办法治二侄子。 郎中治病治不了饿呀， 俗话说，吃得横，不得病。 您这儿子就是缺肉吃，几块大肉吃下去，准好！”
莲花哭着说：“我的三庆已经没了，要是我二庆有啥好歹，我也不活了！ 我恨不得把我的肉割下来给他吃呀！ 可您知道，我男人走了五年了，我咋也得活着带这四个娃。 要不然我真想让他们把我吃了算了呀！”
公公婆婆每晚念佛，祈祷儿子平安回来，祈祷孙子的大肚子病能好。 莲花一听见他们念佛就心烦意乱： 念了这么些日子，啥事也没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