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一粟浮沉》(十八)日本投降剿共始,新婴来临生计难

(十八)日本投降剿共始,新婴来临生计难

 

转眼,水仙两岁了。 虽是个丫头,也不是什么大生日,可是粉嫩机灵的小水仙,是全家的心头肉。 奶奶亲手给蒸了寿桃面果子,爹爹益新也专门从部队上赶了回来。 这时候,益新所在的连队已经升级成了一个营,朱连长也变成了朱营长,益新总管全营事物,也忙碌起来,很久没回家了。 但是女儿水仙的生日,他一定要回来。

 

水仙已经是一个满地乱跑,叽叽喳喳什么都会说的小精灵。 一看爹爹进院门,就抓起一个寿桃面果子,举着跑去:“爹爹吃!爹爹吃!”  把益新高兴得一把举起水仙满院转圈。 水仙说:“爹爹回来,娘不哭了。”  

 

益新放下水仙, 回头看到在灶间门口站着,脸上是笑容,眼里却是泪水的莲花,说:”哭啥?孩子过生日,哭不吉利。“  莲花赶忙擦了泪,心想,还是这个丫头能拴男人心。

 

晚饭过后,益新和莲花安顿了孩子们,回到自己炕上。 益新说:”跟你透个底,你先别说给爹娘,也别说给外人,朱营长挺看中我,我管事管得利索,和他的意,有心提拔我当副营长。 不带兵,没兵权,是个虚职,薪水啥的倒是能多不少。“

 

莲花踌躇了半晌,说:”你在外边伺候长官,看人眼色,也不容易。 倒不如家里打渔种田痛快,起码不看人眼色。 当官是好,可毕竟不自在。 你要是憋屈就回家吧,咱不图富贵,就图平安过日子。”  

 

益新说:“这是啥话,好容易在部队上混个前程,哪能祖祖辈辈种地? 不看人眼色,要看老天爷眼色!更难! 还不都是为了后代。”  莲花说:“可你看徐平原家。。。。。。”  益新把莲花拉进怀里说:“快别胡说了,咱不是那号人。”  

 

在家里住了两三天后,益新又回了部队。 家里的一切恢复了日复一日的规律。

 

转眼进入了农历八月,一天,村头响起了锣鼓声和号声,莲花心里一惊:莫非又是日本人来了?! 莲花一跃而起,一把抱起水仙,跑着大叫:“大庆二庆!快出来!往村后跑!” 可是莲花看见自己院门是大敞着的,大庆二庆和公公婆婆都不见踪影。 莲花急得抱着胖墩墩的水仙,颠着一双小脚,飞快跨出院门跑到街上。  莲花刚才起身太急,头晕目眩,再加上小脚跑路不方便,水仙又特别沉重,她觉得体力不支,好像立刻就要晕在路上似的, 可是嘴里还是不住大叫:“大庆!二庆!”  

 

锣鼓声和号声越来越近,莲花的心要跳出嗓子眼。 远远地,她恍惚看见大庆二庆和一帮村里的半大小子从远处跑来:“日本投降啦!小日本儿滚蛋啦!”  

 

人群离莲花越来越近,可是莲花觉得,两个儿子的声音,锣鼓声音,和沸沸扬扬的人声似乎都在渐行渐远,莲花双腿一软,栽倒在地。  

 

醒来的时候,莲花已经在自己家炕上,大庆二庆和水仙都在她身旁。 水仙学会了街上的话,说:“娘,日本投降啦。”  大庆二庆也都点头。 莲花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不打仗啦? 仗打完啦?“  

 

正说着,婆婆端着个碗进来说:”庆他娘,你哪不舒坦? 喝点糖水。 我给你做个荷包蛋?”  莲花忽然胃里一翻,干呕起来。 婆婆把碗放下说:“又有喜了吧?”   莲花定定神,琢磨了一下,才想起来,自从上次益新回家之后,自己身上就再也没有来过红, 已经快三个月了。  

 

日本人滚蛋了,仗打完了,莲花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欣慰地想:“这下男人可以回家,我再生了这个娃,就可以过踏实日子了。”  

 

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益新并没有回家。 公公托人捎信去,告诉益新莲花又有孕的事,捎信人回来说:“你儿子忙的没空说两句话,说是部队准备撤退哩。 我说给他家里的事,他就哼了一声,说忙完这阵子才能回家。”   莲花听了黯然伤心。 公公倒是想得开:“嗯,日本人走了,共产党国民党谁拿头功还说不定,这当口,是得盯着!是得忙!”  

 

一天晚上,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莲花,她披衣出去打开院门,见是益新慌慌张张闪进院子,莲花惊喜地刚要叫起来。 益新制止了她:“别叫爹娘!我说句话就得走!“  莲花说:”那进屋点上灯,我给你生火做饭。。。。。”   益新一跺脚:“我这就得走! 来了就是说给你一个事,我入的部队是共产党,入的时候也不知道,后来知道是共产党。 现在剿共呢,就是杀共产党! 我们都得跟着部队跑。 要是有人来家问我去哪儿了,你就说不知道,也说不知道我入的啥部队! 听见没? 谁问就说不知道,千万别说你男人是共产党!”

 

莲花急忙说:“那你冤枉呀,入队时候咱不是不知道吗? 早知道就不入共产党了。 入错了能退不? 退了回家算了!”  

 

益新说:“哪那么容易? 上船容易下船难,我已经是共产党员了,还是副营长,被剿共的抓到就咋都是个死! 我现在除了拎着脑袋跟共产党走,没别的路!”  益新看看莲花的肚子,说:“苦了你了,这娃生下来,我一时半会怕是见不到面,以后总有见的一天! 你给爹娘说我刚说的话,我怕叫醒了他们我就走不了了,不敢当面说!”  说罢就往院外走。

 

莲花赶紧追上去往益新手里塞了两个馍,哭到:“你自己当心!我们都等着你!”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开始时,益新偶尔会托人捎些钱回来,到后来便音讯全无。 二女儿小翠出生后,莲花草草地坐了月子,就又起来干活。 她像个骡坨一样忙碌得转个不停。 一家老小的吃喝生计,都担在她的肩上。 她终日话不多,也没什么表情。 有时,她会对着白洋淀的水面,回想自己当姑娘的时候,在娘家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现在,她有大庆二庆,有女儿水仙和新出生的二女儿小翠,还有年迈的公婆。 而她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小脚女人,用自己的柔韧和坚毅,顽强地养育着徐家的后代,顽强地支撑着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