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哲宏长篇小说《情殇1977》于美国南方出版社出版

 

 

 情殇1977

 

熊哲宏 著

 

DIXIE W PUBLISHING CORPORATION U.S.A.

 

美国南方出版社

 

《情殇1977》 熊哲宏 著

 

封面设计: 庄倩

 

Qing Shang 1977 ©2016 by Xiong Zhehong

 

Published by Dixie W Publishing Corporation

 

Montgomery, Alabama, U.S.A.

 

Website http://www.dixiewpublishi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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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由美国南方出版社出版

 

版权所有 翻印必究

 

Printed i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9 8 7 6 5 4 3 2 1

 

First Printing: November 2016

 

本书201611月在美国第一次印刷

 

Library of Congress Control Number: 2016955772

 

美国国会图书馆编目号码: 2016955772

 

ISBN-13: 978-1-68372-029-4

 

ISBN-10: 1-68372-029-6

 

作者简介:

 

熊哲宏,心理学博士,华东师范大学(ECNU)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爱情心理学、文学心理学。50岁知其艺术本性之天命,开始了从哲学、心理学再到文学的事业转变之轨迹,实现了从哲学、心理学的理性思维再到文学创作的形象思维上。如今致力于通过小说这一艺术形式,来实现哲学、心理学和文学三大领域的有机融合。

 

践履像艺术家那样生活、像科学家那样工作的人生态度。喜欢随性忘情地写作,在乎的是自我感受和自我表达。笃信我写,故世界在爱;小说是追回逝去的时光的有效手段;小说家是天才地运用文字的能力来表达情感、激情的一类艺术家。以普鲁斯特、纳博科夫为小说创作的标杆,通过自己的似乎微不足道的生活,来展现所有人一生的可能的生活、尤其是爱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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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恢复高考第一届77级大学生,不仅年龄偏大,而且大多在入学前就有对象(或恋人或订婚)。当他们从过去的偏远山区来到了大城市,他们的社会地位和未来发展前景等,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于是,他们与过去的对象之关系——要么与对象结婚,要么成为现代陈世美,便成为他们不得不面临的两难选择。这样,一处处悲欢离合的戏剧性爱情故事,就此拉开了帷幕。

 

郝新运因对象黄先蛾的殉情自杀而遭警告处分,虽被保留学籍,可从此也就丧失了爱情的能力;韦哲生因日记中今晚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这句话,竟被判为与对象萧芳发生过性关系而被谴回原下放农场,他以自杀方式悲鸣了人世间的荒诞;李天豪因对象彩珍偷偷生下一女而被取消本已考上的研究生学籍;而洪跃进则因违背了大学生不准谈恋爱的校纪而毕业时被发配至贫困山区……

 

小说中的主人公们为爱情付出了他们本不该付出的惨痛代价。而这背后的深层心理根源,则是存天理、灭人欲男女授受不亲等集体无意识对人的本能、人的生命能量、人的创造活力,乃至爱情的自由与权利的无尽压抑。

 

探讨和揭示爱情与天性、本能与道德、性与政治之关系主题的一部佳作。 1

 

 

 

第一章

 

 

公元1978103日清晨,灰蒙蒙的雾霭,笼罩着玉兰山上那静谧的扬子江师范大学校园。在十号教学楼的背后,是一片近乎像原始森林般的广袤的绿荫带,就连与教学楼的接壤地段,也长满了低矮蓊茸的灌木丛,还有一簇簇高挑纤柔、袅娜的茅草蓬——有的茅草杆儿尖上那毛绒绒的花絮,还倔犟地伸触在了一楼的窗玻璃上,只是在那棕褐色或暗红色的落叶所铺就的潮湿地面上,依稀可辨出一条羊肠般的蜿蜒小道。好几棵高耸入云的老槐树和老橡树的尖顶的梢枝上,布满了好些个乌鸦或喜雀的大窝…… 此时正传来乌鸦一阵紧接一阵——哇!的悲悯的叫声。

 

七七级大学生洪跃进,正在这一带早锻炼,偶尔还闪现别的同学在此锻炼的身影。整栋教学楼的形状,呈一个倒置的T字形,即 ┴ 形,它那像尾巴似的正北端,几乎与绿荫带惜惜相连。像往常一样,他先是围绕教学楼东南西三面的水泥路上跑步,跑过数圈之后,再到┴ 形楼后的东北面那葱郁的草坪上做早操。他做的是那种刚刚由体育总局颁布的第四套广播体操”——第一节上肢运动;第二节冲拳运动……。操做完后,他会手捧一本《英语九百句》,大声朗读起来。

 

可今早例外。他锻炼完后,没像通常那样朗读外语,而是遛到大楼正北端纵深处那蜿蜒的羊肠小道上来了,像是有点鬼使神差似的!他小心翼翼地踩着绵软的落叶地面,闻着那腐烂的叶片或腐质土所发出的刺鼻气味,不时还得弯下腰来,用手臂将那低垂的荆棘丛或边缘锋利的茅草挡开。他若无其事地往树林深处走情殇 1977

 

2

 

 

 

着……走着。当他弓着腰,快要走近一棵很大的枇杷树时,突然觉着,后脑勺顶在了什么梆硬的东西上。这东西戳他一下……又撞他一下。他一昂起头,便——”地尖叫了起来……

 

他连滚带爬地往后蹿了几步,稍稍定了下神,再定睛一看:树上吊着一个女人!

 

啊!不好了……死人啦!死人啦……吊死人啦!快来人啦!快来人啦……

 

他惊魂未定,边歇斯底里地尖叫,边蹿出了灌木丛。此时,已有几个同学应声赶来。在那边……在那里面……。他哧呼哧呼喘着粗气,竟一时连东南西北也搞不清了,只好胡乱地瞎指一通。到底在哪里吊死人啦?”“你在哪儿看见死人啦?”“你快说呀!……人们七嘴八舌。好一阵子功夫,洪跃进才稍稍镇静下来。他的那本《英语九百句》,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他终于战战兢兢地把同学们带到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在一个圆土坑的边缘地带上,长着一棵很粗的枇杷树。在一根伸向土坑的粗枝桠上,一根稻草绳套在女人的脖子上,垂直地吊着,距树干约一尺左右。那根稻草绳,看起来不像是死者生前专门准备的,倒像是随便在哪儿捡来的,因为它太过磨损,绳的外周都毛须须的,特别是绳子的两端,还露出了长短不一的稻草须。那女人脸色煞白,鼓着凸出的黑黑眼睛,乌紫色的舌头耷拉出嘴外。她披头散发,上穿一件白色的确良长袖衬衣,下穿一条肥大的黑棉绸直筒长裤,赤着褐黄色的僵硬双脚……

 

怎么办呀?啊?

 

怪吓人的……得把她弄下来?

 

那不行……要保护现场喔。

 

快去叫指导员吧!指导员才管得了这样的事。可是……不知道她是谁呢!

 

好像……不像是学生……

 

同学们都惊惶失措了!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想出一个合适的办法。这时,人越来越多了。人们一阵阵的怪叫声、叹息声、唏嘘声,凌乱地穿过林中飘忽的一缕缕晨雾。一个教师模样的人,终于想到该怎么办了。赶快通知人武部。快!去几个同学。人武部就在校大门口旁边。从这条小路往下走 …… 对,要快!

 

洪跃进这才似乎清醒过来。他在刚才滚爬过的小道旁的腐叶堆里,慌乱地一把捡起他的书,拼命往他住的4号学生宿舍楼那边跑。他想要尽快告诉他的同学们。他一头冲进宿舍大门,与那第一章

 

3

 

 

 

个守门的瘦瘪老头儿撞了个满怀。他嗑嗑嗵嗵地爬上那斑剥的红油漆木制楼梯,跑到二楼他那间214宿舍,用肩膀使劲一抵,门开了。我……我看见了一个吊死的女人。你们快去看吧,吓死人啦……。他气喘吁吁、语无伦次地说。

 

宿舍顿时骚乱起来。有人正在吃早饭,有人还没起床。什么?你看见什么了?一个吊死的女人?……真的是一个女人吗?啊?郝新运一把抓住洪跃进的肩膀,脸猛地涨得通红。

 

是个女人嘛。一个年轻女的。我看得清清楚楚。还是我最先看到的呢!

 

会不会是……啊!完了!完了!郝新运楞怔了好一会儿。然后,一个箭步冲出了房门。

 

洪跃进见状,一头雾水。也莫名其妙地跟了出去。

 

同宿舍的李天豪,也跟了出去。在一阵吊死人啦……吊死人啦的喧嚷中,又有隔壁宿舍的几个同学,也懵里懵懂跟着跑出了宿舍大门……

 

 

洪跃进一赶到现场,着实让他惊诧!那场面,甚至比他刚才见到死鬼,更可怕、更凄惨!

 

那一根下端呈圆圈状的稻草绳,仍然挂在那条粗树枝上。它似乎被下面悲恸的嚎啕哭声所打动,凄凉地俯瞰着下面所发生的一切。只见郝新运扑倒在女人尸体上,撕心裂肺地向苍天,对树林,发出绝望的哀鸣!他一忽儿使劲摇晃着尸体,嘴里哀诉先蛾啊!你不该这样死啊……你昨晚还是好好的呀……你怎么就这样死了啊!一忽儿又双手捏拳,猛捶自己的脑袋和胸部,是我害了你啊!我真该死啊……

 

洪跃进听旁人说,先是校人武部来了三个人,迅速勘查现场。他们用红绸带将现场围了起来,从不同角度给树上的尸体拍照,并对土坑里面及周围的蛛丝马迹,作了仔细探测。后来,又来了两个本区派出所的警察,将死尸从树上放了下来,并对围观的人进行询问。当他们得知,洪跃进是第一个最先见到死者的时候,就朝他走了过来。

 

洪跃进把刚才所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向警察作了描述。末了,尸体被装上了警车,郝新运也被警察带走了……

 

上午第一、二节课,是《中共党史》。政治信仰与思想系77级,一百四十多号人,分为五个班级(依次为77017702……情殇 1977

 

4

 

 

 

7705),在十号楼的二楼大教室上课。同学们一个个踅进教室,稀稀拉拉地,有不少学生迟到了,这在以前还没有过。课任老师非常生气,但当他得知早晨发生的事件后,也就不再追究,只是没好气地说了句,下不为例!

 

这批政治信仰与思想专业的学生,是粉碎了四人帮、首次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应该说,他们是那个时代最优秀的人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正如他们自写自谱的《大学生校歌》所唱的那样,我们是恢复高考的首届大学生,肩付着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伟大使命……

 

他们虽被称为77,但实际上,他们是在七八年三月初,才入的校,因为他们是七七年底参加高考的,而第二年秋季入学的,就管叫7877级这一届最突出的特征,一是年龄悬殊大。大者,可达近四十岁,其中有不少人,是属于老三届的,即六六、六七、六八年的初、高中毕业生;小者,才只有十八、九岁。二是那些年龄大的同学,多半在入学前就有了对象。在那个年代,可不像现在这样,叫什么男朋友女朋友,或简称男友女友,甚至也不叫朋友对象,是那时最流行、最能让人接受的一个词。不管这个词有多少个含义,但起码有一点是肯定的:在革命理想境界下的志同道合的一对男女。

 

 

今天的女子上吊事件,对这届学生冲击最大的,莫过于7705班。这个班共24人,只有6个女生。特别是这个班的214寝室,更是首当其冲。因为郝新运已成为直接当事人(当下,仅就他被警察带走而言)。这寝室一共住七个人。4号学生宿舍,是一栋坐北朝南的铅灰色三层楼,屋顶呈等腰三角形,盖的是红褐色平板瓦。每层楼的空间很高,中间的过道宽敞,过道尽头的东西两端,分别有凸出去了的雕花阳台。一楼和二楼住男生。女生在三楼,上三楼的那个楼梯拐角处墙面上,赫然醒目地写着红色大字:严禁男生上楼!214房间在北面,长年不见阳光,室内光线当然也比对面朝南的房间差得多,冬天自然也要冷些。这栋楼与北面的2号学生宿舍楼平行,但地势却要低得多。214房间,刚好就与2号楼前面的那条水泥路平齐。这样,路面上的行人,就被214房间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室内约十五平方米,置有四个木制的高低床,上下两个铺位。第一章

 

5

 

 

 

上下铺位的中间靠右边的那根方形木柱上,钉得有一个木桩,专供睡上铺的人上床、下床用,上床时,既要用劲儿蹬,又要小心滑脚。洪跃进就睡在东墙靠近房门的那个上铺上,而他的下铺,则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箱子,有帆布做的啦,樟木或红木做的啦,皮革做的啦。只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皮箱,那是班支部书记的。箱子上面,还放得有几个大提包,几乎清一色是黄色帆布做的,中间一条长长的拉链,正中是手把。这种提包特能装东西,出门差行时,挺管用的。

 

三张正方形桌子,一长溜儿地平行靠窗户摆着,在桌子边缘与木床之间,刚好只剩能坐得下一个人那么宽的距离,有一把靠背椅子放置其间。这些写字桌,大概是五十年代的产品,桌面下有两个抽屉,虽然能用,但有的抽动时,吱吱嘎嘎地直叫唤。那桌面上呢,要么被岁月磨蚀得只剩锃光发亮的原木纹路痕,要么那些斑斑点点的红油漆片儿,姿态各异地翘着,像是在愤怒地瞪着你,令你满目萧瑟!要说这房间最后的陈设,就是房门的背后,还有一个黑不溜瞅的老掉牙的橱柜,上面的那一隔,是空敞的,放着碗筷、牙具、肥皂、洗衣粉之类,下面有个小门,里面放些无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今晚的214,气氛显得有些凝重、沉闷。要是搁以前,十一点准时关灯后,大伙儿躺在床上,除了少数那么一两个人在做自己的事情,诸如背诵英语单词呀(还有背《唐诗三百首》的),偷偷地听台湾香港的敌台呀,或捂着被子偷听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呀……多数人便自发地海阔天空神聊起来。谈论的主题呢,自然会随着生存境遇的改变而多样化起来。第一学期的时候,大家还比较谨慎,多是一些日常生活琐事,或过去的有趣经历等。但从下学期开始,原先的一丝儿拘谨和矜持,就慢慢消散了。一个年轻人、甚或中年人共同关注的话题——女人,就这样在整个寝室的黑蒙蒙中,悠悠飘浮开来了。

 

可今晚的确特殊。大家沉默着。偶尔,一声微微的叹息,一阵鼻腔发出的粗气的哔哔声,一下咽喉被什么东西卡住的哼唧声……最后,还是班支部书记向前进打破了沉寂:唉!郝新运,逃不过这一劫了!我看他很难逃得过。不是受法律制裁,就是被开除学籍

 

有这么严重吗?班上的老大哥、校党委委员(系惟一的学生委员)张卫国担心地问。

 

明摆着嘛!如果那个女人的死,与他有直接关系,就得坐情殇 1977

 

6

 

 

 

牢;就算没有直接关系,那也得受致命的处分——被遣送回家。因为他违背了道德和学校的规章制度。

 

那他真的……就这么完了吗?太可惜了。这小子,看他平时那么文文静静的,没想到他——”

 

人心隔肚皮嘛。向前进接过话头,由衷地说,往往是越正经的人,越另有一套哇。

 

我觉得,郝新运没那么坏,也许事情的结局,并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么严重。张卫国翻了个身,准备睡去。朦胧中,他感觉他对面床上没人,便问:李天豪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向前进装模作样地,朝东墙靠窗的那个下铺望去。真的没人。教学楼这会儿,也该关门了。这个夜猫子。他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大家还是没有看见李天豪。

 

 

郝新运被带到区派出所,在那里待了三天,虽说不上是正式拘留,但也完全失去了自由。他被关在临时禁闭室,除了正式的审问之外,他被要求写一份长长的交待材料,详细交待他与死者黄先蛾的关系。第三天的下午,派出所所长宣布,黄先蛾系自杀。她的死,与你没有直接关系,你也没有直接的法律责任;但你的问题的性质,非常严重!将交由你们学校的党组织来处理……

 

后来,214室的人,从向前进口中得知,公安部门对黄先蛾吊死案件进行了司法调查。经法医鉴定,黄先蛾还是一个处女。但可以确认的是,她是郝新运的对象(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有恋爱关系),其证据就是黄先蛾身上的那封遗书。听向前进那口吻,还算郝新运有运气。如果黄先蛾不是处女的话,那他就不仅要负法律责任,更要受到道德和学校规章制度,特别是《大学生守则》的制裁——那就是说,他的学籍就保不住了。

 

暮霭降临的狭仄巷子里,郝新运一个人,趿拉着黄色军用帆布鞋,跌跌撞撞地走着。他分不清东南西北。一根木电线杆子上,那盏冒着黄色鬼火似的路灯,在一阵阵秋风的抽打下,眨巴眼儿似的忽明忽暗。他好不容易走出了小巷口,来到秋风瑟瑟的街道上。低矮粗壮的梧桐树上,那稀稀拉拉残存的梧桐树叶,在哀伤地抖动,有的一时经不住秋风的扫荡,只好带一声——的哽咽,伤感地离开了它所依恋的枝头。 第一章

 

7

 

 

 

三天没睡,也几乎没吃没喝的他,冥冥中,又踉踉跄跄地,颠到了他的先蛾逝去的那棵枇杷树下。他在派出所,曾要求赶回老家参加先蛾的安葬,但被告知你没有这个权利。他欲哭无泪——眼睛已经没有哪怕能把泪水压出眼眶的那一丁点儿力气了。除了远处从教学楼投射进树丛的缝隙中的一点儿光亮外,四周一团漆黑,还不时传来——的猫头鹰叫声。他坐在圆土坑的边缘上,脑海里波涛般地回荡起来,恰如银幕上的影像一样,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展映了一遍。

 

国庆节的前一天,下午三点左右,郝新运正躺在床上,悠闲地构思他的诗作,这诗是准备献给他心仪已久的一位中文系女生的。一楼传达室那个瘦恹恹的老头,在楼梯口拼命叫唤,郝新运!郝新运在吗?有你的电话。他一骨碌翻起身来,同时,一股不悦甚至不详的念头,蓦地闪入脑际。从上铺下床(他在张卫国上面)时,慌乱中,差点儿踩空了那个木脚蹬。电话是黄先蛾打来的。她从老家赶来,此刻正在学校大门口。不是……叫你别来的吗?怎么还是来了?真是的……。郝新运一肚子的不高兴。本来嘛,九月初他收到她的来信,说是要进城来看他。他立即回信说,国庆节我不放假,因为有重要的政治任务要执行……我没空。再说,我俩的事儿,已经说清楚了的……你千万别来……。可她……难道她没收到我的信?

 

当郝新运走出大门口时,黄先蛾正站在大门右边那略高于水泥路面的土路人行道上,笑盈盈地,然而又是怯生生地望着他。她个子不算矮,长得挺秀气的。在金红的夕阳衬托下,她那略显黧黑的脸庞泛起了羞涩的红晕。一件合身的淡绿色的确良衬衣,烘托着她那起伏有致的腰臀曲线,下面一条黑色长裤虽肥大了点,但并不显得臃肿。她右肩上,挎着一个像学生书包那样的黄色帆布包,有一个布盖头,耷拉在包的正面,盖头的下端有两根须带,与布包正面的两根须带,系在一起,鼓鼓囊囊的,看来里面装了太多的东西。

 

正当黄先蛾欢喜地走过来,想要牵郝新运的手时,他却像条鱼儿似的突地一闪,避开了她。然后示意她往前走,跟着他。他与她保持约一米的距离,同时他的眼睛警惕地四面睃着,生怕被什么熟人看见。他走得非常快,风急火燎似的,以至于黄先蛾要不时地小跑几步,才能跟得上他。走了约十分钟,他把她带到马路右边的一排平房那里,找到一家小旅店。这旅店外表看起来不像个住客人的地方,因为是私人偷偷开的,小得不能再小。每晚情殇 1977

 

8

 

 

 

五元钱。房间里有一个小木床,人一坐下来便吱嘎作响,垫着几乎由大小不一的窟隆组成的旧棉絮,上面铺一条污渍斑斑的床单,竟然长度还差一大截,而盖的那条毛巾被,散发着难闻的汗臭味。一把老式的矮竹椅,还有一个脏里吧唧的塑料脸盆。大概就这些了。

 

一进房间,黄先蛾像是要撒娇似的扑过来,她的身体重心偏移,差点儿就要摔倒了。郝新运只好勉强地扶住她,但并没有想搂住她的意思。你……不高兴啦?是我不好,没有经得你的同意……可是,我想你呀!尽管你不想我,可我还是想你,想得都要死了。她又赶紧打开黄布包。你看,我给你带来了干红薯片,还有炒蚕豆、油炸土豆片,都是你最喜欢吃的。本来暑假你返校时,我就要给你的,可你偷偷地跑了,不让我见你……你尝一点吧?”“我不饿。你自己吃吧。你坐了大半天的车,肯定饿了。”“我要你吃嘛。你不吃,我也不吃。黄先蛾娇嗔地说。她硬要喂一块土豆片在他嘴里,他只好叩着牙齿,形同嚼蜡。

 

晚餐在哪里吃呢?郝新运可犯难了。这家小旅店不提供饮食,而附近又没有别的像样的餐饮点,只有一家由街道居委会办的面馆,而且只卖一种热干面。在那个年代,虽不再公开地提割资本主义尾巴,但仍属于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范畴,根本就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私人开的餐馆。当然,最好是在学校食堂吃。每天发给固定的早中晚三张餐卷,排着长队,每个学生一份,饭菜每人都一样(饭菜的量也一样;如果你肚皮太大,那也只好将就了)。但郝新运绝对不敢带黄先蛾到校内食堂进餐——那就等于昭示天下,自取灭亡。

 

夜色四合。街道上冷冷清清。郝新运胆子大了点,因为此刻再也不会遇到什么熟人了。他俩在街上兜来兜去,终于找到一家行政事业部门办的招待所。那里餐厅虽贵了些,但郝新运还是挺乐意花这个钱的。毕竟我过去爱过她。她打老远来的,也不容易。我不能亏待她……。他付了十三元五角八分钱,黄先蛾抢着要付,他没让。他给她点了一盘爆京片(系瘦猪肉伴小菜)、一笼米粉蒸肉、一条武昌鱼、一份青绿叶子菜、一碗猪肝汤。他俩吃时,你推我让,谁都舍不得吃,要让对方吃。你上学那么辛苦,食堂又吃得不好。看你都瘦了好多。你吃吧。黄先蛾夹了一块粉蒸肉,非要郝新运吃下去才罢休。他也给她搛了好些鱼肉。这是武昌鱼。是毛主席最喜欢吃的。我们家乡没有。你就多吃点吧。第一章

 

9

 

 

 

这顿饭,他俩吃了一个多小时,肉大部分都被郝新运吃了。最后看着他实在吃不下了,黄先蛾才把剩下的吃了个干净。这情境,郝新运看在眼里,心里禁不住一热:多好的一个女人!要她做老婆,没得说的!可惜啊,我要对不住她了。

 

他俩往回走,从马路对面的街道上。黄先蛾非要挽着郝新运的胳膊,他只好半推半就,同时想着自己的心思。该怎么再一次跟她说分手的事?这一次,口气一定要硬,要让她不再抱有幻想,免得她动不动就跑到学校来。怎么开口才不至于使她太难受?无论如何,今晚必须跟她讲个清楚…… 他们经过一家小电影院,第二场电影刚开始不久,叫《摘苹果的时候》,还是最近火爆的朝鲜名片哩。郝新运提议我们进去看吧?黄先蛾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啊!好久没跟你一起看电影了。今年暑假,你老是躲着我,也没机会跟你看电影。今晚算是如愿以偿了。进去前,郝新运在影院的台阶上买了一小包葵花子,黄先蛾把头依在他的肩上,欢喜地走进了放映厅。

 

当他俩走进旅店房间时,已经十点多了。黄先蛾默默地坐在床沿上,痴痴地望着郝新运,她那动情的眼神似乎在说,你就坐下来吧!坐在我的身边来,好吗?郝新运却站着,离床远远的,几乎就站在门后边了。他先是欲言又止,然后在房间里踱起步来。黄先蛾的眼睛紧盯着他,她头部的移动幅度随他踱步的速度,或快或慢。终于,郝新运鼓足勇气说:

 

先蛾,你听我说。你想必知道我的心思。你应该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实际上,暑假期间的那天晚上,我就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你还要我再怎么跟你说呢?我不想伤害你。可是,我们俩……再这样下去……肯定……肯定是不合适的。我会把你耽误的。你看,我现在是大学生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这意味着什么,你懂吗?你……你懂不了。你懂不了我的雄心壮志。你——”。郝新运像才子那样的耸了下肩,两手一摊。

 

我……我是懂不了,也不懂你的雄心壮志,可是,我就懂得我要你;没有你,我就没法活。黄先蛾胸部急遽地起伏着,恨不得掏出心窝儿让他看。

 

怎么没有我,你就没法活呢?你看,我们俩已经不般配了。实在不般配。你知道吗?我读大学还有三年,毕业后要留在大城市工作,我要当教授,当大作家,要成为名人……名人,你知道吗?可你——”

 

黄先蛾又打断了他的话。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了。可我情殇 1977

 

10

 

 

 

喜欢你呀,我就想待在你身边,给你做饭、洗衣,给你生孩子,孝敬你的父母大人。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一切,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愿意一辈子侍候你,给你当牛做马——”她一着急,就像打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地说个不停。

 

我要你当牛做马干什么!郝新运不耐烦地甩了一下胳膊。我不需要牛马,我只需一个……怎么说呢?噢,需要一个情投意合,有共同理想境界的女人。

 

我俩就咋的不情投意合了呢?你以前,至少是上大学前,你嘴上总在说,我俩是情投意合的呀!黄先蛾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伸出双手,想走近他。

 

郝新运本能地后退了一点。我俩现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了。你应该有这个自知之明了。毛主席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嘛!你要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你就不用再等我了。好吗?找个男人结婚吧。他眼睛里闪着真诚的光芒。

 

和谁结呀?我们那里的男人,我一个也看不上。

 

大队长的那个大儿子,不是一直都喜欢你吗?他一直在追你,你也是知道的。你就……嫁给他吧?好不好?这当儿,郝新运撩了一眼他锃光发亮的新上海牌手表。唉呀!时间不早了。我必须赶回去,我们宿舍楼十点半关灯,十一点封门。超过这个时间,我就进不去了。

 

你……能不能不走啊?今晚你就不走了吧?啊?我只要你和我待那么一两个晚上,我今生今世,也就知足了!

 

那……那哪儿行哩!这大城市,管得可严了,不像我们乡下。要是我们俩整个晚上待在一起,一旦被派出所的人抓住,那就没命了!这是真话,郝新运可没骗她。

 

有那么严重吗?可是……我不怕。你也不用怕。要是派出所来抓人,就抓我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黄先蛾像是讲给自己听的,声音太低,郝新运可能没听见。

 

可是,这个床也太小了,两个人也挤不下呀。郝新运再一次找借口。

 

那没关系。就你睡在床上好了。她一把拉过那把小竹椅,我就坐在这把椅子上。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你睡。好吗?

 

你今天太累了,必须要睡觉。这怎么成呢?我还是走吧。明天九点我再来。带你去东湖和长江边去玩。你不是早就想去吗?明天我还有空,后天就不行了。说完他转身,准备打开木门上的小铁栓。黄先蛾霍地闪过身来,她的后背一下子就顶在了门上,第一章

 

11

 

 

 

不让他打开。他俩就这么僵持了数十秒钟。看来,实在是留不住他了。黄先蛾的眼泪簌簌直滚,哽咽着说,让我……我亲你一下再走,好不好?

 

她鼓足平生一个姑娘家最大的勇气,双手一把搂住他的颈脖,狂吻起来,完全没有章法地吻,在他的脸颊上、嘴唇上、眼睛上和额头上……

 

 

约莫半夜宿舍封门的当口,郝新运才踉踉跄跄,从黄先蛾上吊现场走到宿舍楼门口。他那邋遢的蓬头垢面,那凄凉呆滞的眼神,那跌跌撞撞的步履,着实让那个睡迷昏昏的老头儿大吃一惊!这偏执的守门人竟慈悲大发,拽着这倒霉的小伙子上了楼梯,把他送到214门口。

 

郝新运回来了!寝室里一阵骚乱。大家纷纷爬起床来,向他问寒问暖。李文豪最积极,最关心。他给郝新运冲了一杯麦乳精,浓浓的清香,郝新运喝后,顿觉身体轻松了些。然后,他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床,还靠张卫国推了一把他的屁股。末了,向前进才告诉他,系党总支书记龚维忠,明天八点找他。本来郝新运刚刚平静一点儿,此刻心里止不住又打了个寒噤——一股绝望之感,地狱之门突然在他脚下倏地一下翻开、他立马就要掉下去的绝望感,笼罩在他的整个心间。

 

尽管开除学籍!开除学籍!的不详念头,像一群蚂蚁般,爬满了郝新运大脑的每一个角落,但他那疲惫不堪的身体,毕竟尚存一息生理上的诉求——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会儿,似乎暂时避开了这令他惊恐万状的世界。可惜,这个暂时,真的是太短了。他又醒了过来。他的心绪旋即又沉入了深渊。

 

明天,明天这一关,该怎么过?我过得了吗?派出所所长说过,我的问题的性质非常严重,要由学校的党组织来处理。他们会怎么样处理我?眼下,虽过了坐牢这一关,但开除学籍这一关,我还能不能过?他们所说的问题的性质是指什么?是指我不应该抛弃黄先蛾,还是指我和她发生了关系?

 

一想到发生关系这个词,他顿觉一股子冷气直穿他的脊梁骨,身子不禁猛地颤抖了一下。尽管他此刻思绪混乱,但冥冥中,倒是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千万不能承认你和黄先蛾发生了关系;如果你不能成功地否认这一点,那你的学籍,就保不住了,无论如何也保不住! 情殇 1977

 

12

 

 

 

他开始琢磨起发生了关系,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和黄先蛾的关系,是不是叫做发生了关系?也许我和她,确实发生过关系,因为她把身体上的一切,都给了我,但是她身体那个最圣神的部位,我一直都没有进去过…… 我并没有夺取她的贞操,她应该还是个处女。那也许就可以说,我根本就没有和她发生了关系!这样说,应该是说得过去的……就这样说?对,就这样。

 

郝新运的意识渐渐集中了。一种回答总支书记发问的策略,在这整整一通宵的折磨中,终于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仿佛天启般的形成了——我只承认,黄先蛾是我的对象,但我并没有和她发生过关系。

 

八点差一刻,郝新运提前来到教学楼二楼西边顶头朝南的挂牌党总支门前,他的身子不停地颤抖——不知怎的,比他被带去派出所还要紧张。他嗑碰着上下牙,带着咯咯的沙哑喉音,好不容易才喊出了一声报告——”

 

进来!一道微弱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从总支办公室隔壁的那个小房间里传来。郝新运战战兢兢,先向坐在办公室的副书记荣崇德深深鞠了个躬,然后惶惶不安地,准备跨过里面小房间的木门,不料他的右脚抬起来的高度不够,一下子嗑绊在了门槛上,不由得往前打了个趔趄。

 

龚维忠在办公桌上,头也没抬,正在看一份文件什么的。他身旁的女总支干事,在给他的茶杯里倒开水。

 

龚维忠示意郝新运坐下。可他不敢,像是一个被施了什么魔法的东西死死定住了一样,纹丝不动。那个女干事来到他身后,把一个没有靠背的木方凳朝他挪动了一下,他才坐了下来。接着,那个副书记也进来了。女干事也在办公桌侧面坐了下来,准备记录。

 

——,郝新运,你的问题,现在由我们系党总支来处理。你知道吗?你的问题的性质相当严重,校党委、党委组织部也非常重视,全权委托我们把你的问题处理好。你这个案件也非常典型,处理得好,对于我们全校的学生,特别是对七七级和七八级,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龚维忠端起他那个硕大的白搪瓷茶杯,轻吹了一下飘浮在水上面的碎茶屑,呷了一口。

 

那是……那是,我……我接受组织上的审查,我接受……。郝新运不敢抬头看总支书记,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好!那我们就进入正题。你和黄先蛾的关系问题,组织上第一章

 

13

 

 

 

已经基本弄清楚了。现在,就看你了,就看你,是不是老老实实地向组织上交待了。你知道,我们党的政策历来是——”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知道,我知道。郝新运算是聪明了一回,主动答道。

 

那好,你就老老实实交待,你和黄先蛾,究竟是什么关系?龚维忠的双眼像两把利剑直指郝新运的脑袋。

 

关系?什么关系?我……我不明白……您指的是什么。郝新运一听书记的问话,顿觉心里有了一点底。这正是书记可能会提的问题,他昨夜通宵思考的。于是他便装起佯来。

 

你是猪鼻子插葱,装象!你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这句话的意思,你都听不懂?真是混账!龚维忠生了气,嘴巴里喷出了一串唾沫,像小星星一般在桌面上空飞舞。

 

要说关系……呃……应该是有关系。马克思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嘛。要说我和黄先蛾的关系,就是……就是那种乡下的娃娃亲关系,一种封建包办婚姻的关系。我很小的时候,我家和她家的大人们,就做主给我俩订了亲。我们就是这种关系。

 

你撒谎!你骗得了谁?总支书记似乎怒不可遏,霍地站起身来。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嗯?还有这种童养媳式的娃娃亲吗?要说……在我们那个时候嘛,还有这样的事,可现在,是社会主义新农村,早就没有这类包办婚姻了。你能骗得了我吗?

 

我们那个地方,太落后呗,地处偏远山区,肯定是有包办婚姻的。您可以去调查呀。郝新运似乎对自己编的这个故事,更有了些把握。

 

现在我不管你是不是娃娃亲。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和黄先蛾发生了关系没有?我断定,你和她发生了关系,肯定发生了关系。要不然,她怎么会上吊?你和她发生了关系,而现在,你又不想要她了,你变心了。她不吊死,那才怪呢!龚维忠对自己的这个逻辑推论,非常得意。旁边的副书记和干事,也频频点头叫好。

 

我没有跟她发生关系。我肯定!组织上可以调查呀。有什么证据可以表明,我和她发生关系了?郝新运开始为自己辩护了。他越来越意识到,这个问题,关系到他的生死存亡。

 

证据嘛……呃……我们当然是有的。要不然,也不会审问你。黄先蛾吊死前,写下了遗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她向组织上揭露了你抛弃她的问题,还写了你们之间发生过关系。情殇 1977

 

14

 

 

 

你否认得了吗?龚维忠一字一顿地说,仿佛所有证据就像绝对真理一样,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郝新运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曾估计过,黄先蛾可能会写下什么东西,但没有想到她会留下遗书。但他也可以肯定,黄先蛾是那么爱他,她不会写下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想到这里,他心里更有谱了。书记是在掏他的话,引诱他上钩。她不会这样写的,因为我们真的没有发生过关系。她不会害我。这我可以肯定。郝新运口气断然地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只有上帝知道,这是求生的本能。

 

嘿嘿,你就那么肯定吗?你高兴得太早了!龚维忠禁不住站起身来,在办公桌前,交叉着双臂踅来踅去。恰恰是她,把你告了!她在遗书中,详细地写了你和她发生关系的具体过程。你没有想到吧?你占了女人的便宜,又想把别人抛弃。她当然没脸再活下去,只有一死了之。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你还想狡辩不成?

 

我哪里占她的便宜了?我没有和她发生过关系,也就无所谓占她的便宜。总得有证据吧?郝新运颇为聪明地虚张声势,尽管他的心里,还在——不停地打鼓。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非得我现在就把《遗书》拿出来嘛?一旦我拿出来,你可就晚了,你就没有坦白从宽、将功折罪的机会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吧!书记得意起来,他认为已经点到郝新运的死穴上了。

 

拿就拿呗……反正,我没有和她发生过关系。就是没有!郝新运像是下了笔赌注。他豁出去了。

 

龚维忠看吓唬不成,就改换策略。不再来硬的,而是软硬兼施。本着对你负责的精神,同时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我今天暂时不拿出来。但如果你今天交待不完,或者交待得不彻底,下次,我就不客气了。我们党历来给人改正错误的机会。今天,我就给你这样的机会。

 

谢谢龚书记!我一定会彻底坦白,重新做人。

 

那你说,黄先蛾是你的对象有两三年,这么长时间,真的就没有发生过关系?比如说,就连……手都没有牵一下?你说呀?龚维忠又开始诱导郝新运。

 

牵手……可能牵过。但我不记得了,是什么时候牵过手。

 

好,你终于承认了!你能否认,牵手,是发生关系的第一步吗?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我还不清楚吗?我太清楚了!说第一章

 

15

 

 

 

到这里,他溜了一眼他的两个搭档,情不自禁的。我们过来人,都很清楚。男人嘛,既然牵了手,就会有肢体接触,就会有拥抱;既然有了拥抱,就会要亲嘴;既然亲了嘴,就会发生关系!这还用得着说吗?你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他的眼睛闪过一道狡黠的神色,向郝新运直逼过来。

 

我……我胆子小。我记得,我们就牵过那么两三次手,都是钩了一下对方的手指头,没敢把整个手都握住。真的没敢……没敢。郝新运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哈哈!既然钩过手指头,下一步……很明显,就会握住整个的手;握住了整个的手,就会有再下一步……你是不可能停下来的。因为人有动物的本能,而男人的本能更强烈。本能会驱使你向下一步走,你怎么可能停得下来呢?龚维忠竟摇晃起脑袋来了,他对自己的再一番逻辑推论,更为得意了。

 

可是,黄先蛾不让我向下一步走哇!她一个女人家,特别害羞。再说,我们又还没结婚,她怎么会让我往下一步走呢?不可能的呀!郝新运一直僵硬的身体,开始放松了一些,不由得摊了一下双手。

 

得啦!你还在顽固不化!看来,你是不会轻易回头的。你——”

 

龚维忠还想说下去。这时,那位副书记,向他亮了一下左手腕上的手表,示意时间不早了。龚维忠这才注意到,已经超过了十二点,便没好气地说,今天我们就到这里。明天早上八点,继续再审 ……

 

 

当郝新运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心情陡然轻松多了!他毕竟坚守住了没有发生关系这一救命的要塞。如果这一要塞失守,那他的学籍,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中午,他开始有点想吃饭了。李天豪在他回到寝室前,就帮他把午饭打好了,他居然吃下了一半。他吃的时候,李天豪还在旁边半是鼓励、半是逗趣儿说,人是铁,饭是钢。多吃点,以利再战!战斗正未有穷期嘛。

 

郝新运那耗竭的躯体对生死存亡的高度警觉,稍稍解除了点。吃过午饭后,他居然能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半夜才醒。此间,李天豪曾叫过他吃晚饭,他哼唧一通,又睡了过去。可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黄先蛾上吊的场景,又浮现出他的脑海,他的心绪,也就再度忧伤、惶恐和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