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押巨款京城遇劫 治御疾平步青云

话说野草进了店﹐径直上了楼上﹐走到一个雅座门口﹐也不问有人没人﹐一掀帘子﹐走了进去。里面坐了一人﹐身穿一袭阔大的黑袍﹐头戴一顶范阳笠﹐把脸遮了。

野草上前﹐叫声师父﹐便拜将下去。黑袍人和声道︰“草儿快起来吧。”那人正是野草恩师芮德彰。

野草拜罢﹐起身去芮德彰对面坐地。师徒二人也不啰嗦﹐野草便把如何遭遇黑煞﹐如何进入山庄﹐如何见到柳霓裳﹑师弟郁天舒﹐如何救出兰大美人等等﹐拣要紧的略略说了。芮德彰听罢﹐问道︰“你打算如何?”

野草道︰“徒儿已有计较了﹐都在这上面。”说着递给芮德彰一个信封﹐又道︰“请师父按上面说的办。”芮德彰接了信﹐看也不看﹐收入怀中﹐道︰“此事体大﹐危险重重﹐草儿定须百倍小心。”

野草道︰“师父放心﹐徒儿自理会得。”

芮德彰起身﹐推开窗户﹐悄无声息地窜出去﹐一翻身上了房顶﹐趁着暮色﹐施展轻功﹐自去了。

野草待师父走了﹐这才一把抓过酒壶﹐取一大碗﹐自斟自饮起来﹐又唤店小二去把门前算命先生叫来﹐待算命先生坐定了﹐便道︰“先生可会测字?”

那算命的一整天还没发市﹐想到今天的柴米钱都还没着落哩﹐正没奈何处﹐却是天上掉下个救星来﹐如何不喜?连忙道︰“晓得﹐晓得!公子欲测何字?”

野草替算命先生斟了一杯酒﹐道︰“先生请先用些酒菜!待会慢慢再测不迟。”

算命的一天水米未进﹐口中忙不迭地道谢﹐拿起箸来﹐吃喝起来。野草待他吃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先生﹐在下出门多时﹐心中挂念家中诸人﹐请先生测个字如何?”

算命先生问道︰“公子欲测何字?”

野草也不说话﹐用手蘸了酒﹐在桌上写了个“齊”字。

算命先生一见﹐立即起身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野草奇道︰“何喜之有?”

算命先生道︰“公子此后定必高官厚禄﹐治国齐家。”

野草道︰“此话怎说?”

算命先生道︰“公子请看﹐齐字上面是一点一横﹐就如一顶平天冠﹐其贵无比﹐齐字下面﹐是一架云梯﹐正好让公子平步青云也!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有些儿凶险”

“何来凶险?”

算命先生喝了口酒道︰“公子请看﹐平天冠和云梯之间有刀有丫有爪﹐不是凶险是什么?”

野草道︰“如何避之?”

算命先生又审视一会﹐道︰“公子但放心前去﹐一切自有天意﹐虽有凶险﹐却是能逢凶化吉。”

野草道︰“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算命先生叹道︰“老朽阅人无数﹐公子之命……真乃天意!”

野草问道︰“先生但明说无妨。”

算命先生道︰“天机不可泄露。老朽无意中得窥天机﹐必折寿也。罢罢罢﹐从此就回乡耕田去也。”

野草拿出一锭五十两的大银道︰“多谢先生﹐些须仪程﹐不成敬意。”

算命先生道︰“公子非常人也﹐老朽得叨公子一顿酒食﹐已然足矣﹐那用得这许多?”坚执不受。

野草道︰“适才听闻先生要归乡里﹐我听先生口音﹐莫非是皖南一带人氏?”

算命先生道︰“老朽正是皖南人氏。”

野草道︰“如此﹐在下正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可否应允?”

算命先生道︰“公子但有吩咐老朽无有不从。”

野草道︰“在下意欲请先生捎书一封往家中。不知可否代劳。”

算命先生道︰“举手之劳﹐又是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当下野草讨了纸笔﹐修书一封﹐说自己在京中如何﹐请师父带师妹到京相会云云。给了算命先生五十两银子﹐又赏了他三数钱散银。算命先生欢天喜地去了。野草自回西院﹐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莫言叫水管家请了野草到客厅议事。莫言道︰“贤弟﹐张大人所需银两愚兄已筹备整齐了﹐你去换身服﹐穿戴整齐了﹐今日就一同前去张大人府上交割。”

野草应道︰“愿随大哥前往。”

鹿云裳问道︰“草兄弟昨日玩得可开心?”

野草笑道︰“嫂嫂不提都差点忘了。”于是把昨日游玩之事一一说来﹐更把那算命先生一事加油添醋地说了一番﹐末了道︰“那人是皖南人氏﹐正要回乡﹐可怜却苦无盘缠﹐小弟见他可怜﹐与了他五十两银﹐再央他帮我捎一封书回山﹐以免师父挂念。”

莫言道︰“贤弟理当如此。”

正说着﹐林见龙从外面进来道︰“舅舅﹐时辰不早了﹐该起程了。”

林见龙手上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水管家一手抱着一个跟林见龙手上的盒子一模一样的盒子﹐跟在他后面。莫言手一挥道︰“走吧!”

院子里不知何时停了四乘轿子﹐每乘轿子都是清一色褐衣壮汉﹐莫言﹑鹿云裳﹑林见龙一人抱了一个盒子各上了一顶轿子﹐野草不耐烦坐轿﹐莫言只好叫人牵了一匹马给他代步。水智伯带着几个壮实的家丁在前面开路﹐野草乘马断后﹐一行十几人往英国公张辅府上而去。

莫言居处原本离张辅府弟只有大半个时辰路程﹐但如此一队人马﹐在京城行走﹐如非达官贵人﹐必定非常惹眼。莫言不愿招摇﹐教拣偏僻的胡同走﹐因此走得远了些个。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一行人转入一条狭长的胡同﹐莫言在轿子中对水管家道︰“水管家﹐此处形势险要﹐得多留点神。”话音未落﹐突听得风声劲急﹐一物破风而来﹐穿透莫言轿门的帘子﹐直没入轿内。那物一入轿中﹐便无声无息﹐如泥牛入海一般﹐也没听到莫言作声。

水管家一见﹐高声叫道︰“点子硬﹐大伙留神!”

话才说到一半﹐只见胡同前后﹑两边房顶﹐弩箭﹑弓箭如飞蝗般射来﹐跟水管家走在前面的几个家丁﹐闪的慢了些个﹐早被射得象刺猬也似倒在地上。水管家撤出一条十三节蛇骨鞭﹐使得风车也似﹐护定莫言轿子﹐那些弩箭﹑弓箭竟然射不进那鞭影之中。

水管家喝道︰“快把三乘轿子分品字靠墙而立!”那十二个轿夫一听﹐依言把轿子按品字摆好﹐用以遮挡三面射来的箭雨﹐只舞动兵器护住头顶。鹿云裳﹑林见龙在水管家一声示警之后﹐早己窜出了轿子﹐只有莫言﹐一直就在轿中﹐声息全无。回头再看野草﹐不见了人影﹐所乘的马早被射成刺猬﹐倒在血泊之中了。

对方见一时奈何不了莫言一伙﹐那箭渐渐射得稀了些。只听喀喇一声﹐一道人影冲天而起﹐紧接着发出一片银光﹐房顶上便听到唉唷之声不绝﹐有七﹑八个人滚落地来------一式黑衣劲装﹐白巾蒙面。那道人影正要飘身落向房顶﹐突见一箭破空而来﹐其势劲急﹐功力非凡﹐定是出自五百石的强弓。

那人影半空中无法换气移形﹐避无可避之下﹐唯有急施千斤坠功夫﹐向地上落下。双脚才一沾地﹐箭如雨般射至。

你道那人影是谁?原来莫言骤然遇袭﹐一枝利箭穿帘而入﹐莫言伸手去绰那箭﹐没想到那箭劲力极强﹐莫言差点没抓住﹐那箭仍向前进了半尺﹐莫言连忙一运气﹐使出九成功力﹐一捏捏住那箭杆﹐那箭头已离胸口不及半寸了。莫言自知﹐这次遇上劲敌了。此时轿外己是箭如雨发﹐莫言把功力提至极至﹐护住全身﹐身上衣袍无风自鼓﹐那些箭沾到衣袍上竟然不能伤他分毫。待得箭雨稍减﹐莫言从轿中一跃而起﹐冲破轿顶﹐手中把早已捏碎了的一锭银子做暗器﹐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打出﹐意欲抢占房顶高处﹐谁知﹐却被人家一箭逼回地上﹐心中暗忖︰能射出如此威力的箭﹐必是顶尖高手﹐看来今天难讨得好去。要想个周全之法才好。

正思忖之间﹐突觉那箭己经稀少﹐却听房顶之上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兵器撞击之声﹑瓦片碎裂之声﹑被人击中闷啍之声以及摔倒的声音……莫言不知有何变故﹐反正对自已有利﹐此时不冲出去﹐更待何时?口中叫道︰“夫人﹑龙儿好生看护物事!”又对水管家等人喝了声︰“上!”脚尖一点﹐飞身上房!游目四顾﹐却见对面房顶一人﹐双手飞快地揭那房上的瓦片乱掷﹐看似凌乱﹐却是奇准﹐虽不至于伤人性命﹐却也打得房顶上一批弓箭手人仰马翻。那人不是野草是谁?

莫言哈哈笑道︰“贤弟莫慌﹐愚兄来也!”说罢﹐手中一把碎银一洒﹐把十数名弓箭手立毙当场。水管家带了三﹑四个好手上房﹐也学着野草的样儿﹐以瓦片碎块作暗器﹐把那批弓箭手打得溃不成军﹐不死即伤。

众位看官﹐你道那野草怎地会在房顶之上?原来野草命大﹐命不该绝﹐他在后骑马而行﹐听得水管家示警之时﹐正经过一道矮墙﹐野草骑在马上﹐那墙正平着他胸部那么高。野草闻警﹐正欲纵马前行﹐身后羽箭如飞蝗般射来﹐野草此时那及思忖?和身往那墙头上一扑﹐翻身便落入墙内﹐若是迟得一瞬﹐恐怕早已被射了上百个透明窟窿了。野草在墙内略一定神﹐知道自己中埋伏了﹐躲在墙中安全之处﹐判明情形﹐便在里面穿房过户﹐摸到一避静处﹐悄没声息地窜上房顶﹐隐好身形﹐探头往外一看﹐只见胡同两旁房顶上﹐伏有三﹑四十名黑衣白巾的蒙面人﹐各执强弓硬弩﹐只顾往胡同里放箭哩。

野草自忖﹐以自己身手﹐如何能一次对付得了这许多人?低头一看﹐心中喜道︰“有了。”于是渐渐潜近﹐揭起那房顶瓦块﹐使出当日在齐云山上射兽打鸟的绝技﹐只管往那些弓箭手排头打将过去。这一招却是歪打正着﹐虽然不能杀伤对方﹐却大大地扰乱了对方阵脚﹐使莫言等人有机会冲出险境。

这边厢莫言﹑水智伯等人一上来﹐形势立变﹐野草道︰“大哥﹐对方人多﹐情况不明﹐咱们不可恋战﹐三十六计走为上着。”

莫言道︰“贤弟所说甚是!”

正说着﹐突然一枝利箭向野草射来﹐那箭来势劲急﹐正是刚才射莫言那人所射。那箭破空而来﹐威力奇大﹐野草正在分心说话﹐一时失了防范﹐那里躲得过去?只听得“啊也”一声﹐野草向后便倒。莫言等人大急﹐欲救不及﹐眼见野草就要落个利箭穿心而死的下场﹐众人皆徒呼奈何。却见野草在身体失去平衡的剎那﹐迎着那箭一掌劈出﹐也不知怎地﹐那箭竟然歪向一边﹐失了准头﹐野草则在瓦面上直摔下去了。

原来那野草眼见来箭劲急﹐危急中施展千斤坠身法﹐猛吸一口气﹐真气瞬间流转大小周天﹐充满四肢百骸﹐运足十二成功力于掌心﹐一掌劈向来箭。他此时任督二脉早通﹐危急之间﹐心无杂念﹐真气凝聚﹐那一掌之力﹐就是一块顽铁﹐也能震碎。只是他自己不知运用﹐又在急切之间﹐掌力也没用实﹐因此只把那箭劈得歪向一边而己。而他脚下用力过猛﹐却把房顶瓦面踏破一个大洞﹐身体便从那洞中直掉将下去……

莫言等人不知野草生死﹐回头一看﹐只见数百步外一个白巾蒙面的人﹐身长体壮﹐手挽强弓﹐正在弯弓搭箭﹐要再向莫言等人射来哩!

莫言大怒!俯身一抄﹐去那瓦面上抄了两把对方遗下的弓﹐随手拾了几枝箭﹐把两张弓一拼﹐用力一拉﹐只听嘣的一声﹐那两张弓竟然被他拉断了。说时迟那时快﹐对方利箭呼啸而至﹐莫言大喝一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手中箭以甩手箭的功夫掷出﹐两枝箭中途一碰﹐双双坠落瓦面。

对面那白巾蒙面人才要取箭再射﹐莫言第二枝箭早到﹐那人慌忙用手中铁胎弓去格﹐却听得格的一声﹐那枝以镔铁打就的五百石铁胎硬弓﹐竟被莫言一箭射断。那人肝胆俱裂﹐一交跌在瓦面上。莫言无心恋战﹐一使眼色﹐水管家立即从方才野草摔下去的地方跃下﹐找野草去了。

莫言放眼四望﹐正在思量对策﹐猛听得房下喧哗之声大盛﹐再看对方﹐突然悄无声息﹐连死伤的同伴在内﹐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听一人高声喝道︰“那里来的毛贼!敢在天子脚下闹事?”

莫言一听﹐知道是官兵来了﹐心中大喜﹐知道危险已过。也从野草掉下的洞中跃下。脚一沾地﹐游目一看﹐原来是一户人家的客厅﹐却见野草不知从那找来一坛酒﹐自顾自在喝哩。水管家居然也在旁陪着喝。野草一见莫言下来﹐哈哈笑道︰“大哥﹐先喝碗酒再说。”

莫言摇摇头﹐道︰“都什么时候了?贤弟竟然还喝得下酒?”

野草道︰“大哥﹐刚才被吓了个半死﹐不喝酒回不过神来呢。”

水管家道︰“老爷﹐此地不宜久留﹐快点跟夫人会合为上。”

莫言道︰“水管家所言有理!走吧。”

三人觅路返回遇伏胡同﹐却见一队官兵把那胡同围了﹐见莫言等走来﹐也不阻拦。远远的就看到有十数个小校护定了那三乘轿子﹐英国公张辅正在跟鹿云裳说话。张辅看到莫言走来﹐起身相迎﹐拱手为礼道︰“老夫迎接来迟﹐让莫兄受惊了﹐恕罪恕罪!”

莫言连忙还礼道︰“小弟何德何能﹐劳张大人亲自相迎﹐折煞小弟了。”

张辅道︰“老夫接到莫兄通知﹐在家恭候多时不见大驾光临﹐心知不妙﹐因此派人出来打探﹐回报说有贼人光天化日之下闹事﹐老夫便料着﹐必是莫兄有事﹐因此赶来﹐幸好莫兄吉人天相﹐不至有太大损伤。只不知这帮贼人是何来头﹐竟然如此大胆!”

莫言哈哈一笑道︰“张大人不必担心﹐小弟只是折了几位家丁﹐所携款项未招损失﹐我们还是一道到贵府交割清楚再说﹐如何?”

张辅道︰“莫兄所言甚是。”转头叫道︰“魏副将﹐你跟刑部的人说一声﹐料理一下这里的事。”

魏副将立即躬身抱拳道︰“末将领命!”带着一班人料理战场去了。

眼见得莫言原来的三乘轿子是不能坐了﹐谁知张辅一招手﹐立即便有四顶轿子停在他们身边﹐张辅﹑莫言﹑云裳﹑林见龙四人依次乘轿而行﹐野草仍然乘马。一行人在官兵护卫下﹐往英国公府第走去。

到得英国公府第﹐张辅教轿夫直把轿子抬到客厅正门才停下﹐张辅下了轿﹐请莫言等人进了客厅﹐张福早已恭候在客厅中﹐拜过茶﹐张辅请莫言等人移玉后堂内室﹐那内室早有四﹑五个兵部的官吏等着哩。看见张辅等人进来俱都躬身施礼。

莫言也不客气﹐把手中盒子都放在案上﹐示意水管家上前﹐都打开了。众人一看﹐一个盒子里全是十万两的银票﹐另两个盒子全是五万两的银票。莫言道︰“张大人﹐这里是二千万两银票﹐是京城老字号的通宝银庄的银票﹐票到即兑现!请张大人过目。”

张辅哈哈一笑﹐道︰“不必了﹐老夫还能信不过莫兄?”一挥手﹐那几个官吏上前把那几个盒子收了﹐转入内间去了。张辅又再一击掌﹐张福便把一张借条呈上﹐上面有张辅的签名画押。水管家上前收了。

张福又托了一个檀木托盘出来﹐依旧用红绸布盖了。莫言示意野草去接了。野草打开看了一回﹐正是那《送子天王图》。野草收好那画﹐水管家把借条呈交张辅﹐张福接了。

事毕﹐张辅与莫言相视而笑。张辅道︰“就在舍下略饮数杯﹐以示庆贺如何?”

莫言道︰“客随主便!”

众人俱到内堂客厅坐地﹐客厅早己摆好一桌酒席。张辅﹑莫言等分宾主坐了﹐酒过三巡﹐只见张辅去袖中摸出一件物事来。莫言道︰“莫兄请过目﹐莫兄所托﹐幸不辱命。”

莫言接过﹐原来是一卷文契﹐打开一看﹐正是皇城北边那块地的地契﹐莫言大喜﹐连连称谢不已。把那地契递给鹿云裳仔细收了。

又饮数杯﹐林见龙突道︰“张大人﹐今日之事﹐原本十分机密﹐那班贼人不知怎地知道我们今日交割?贼人又是何方神圣?”

张辅一听﹐脸泛怒容﹐不过一闪即逝﹐一转首﹐问野草道︰“草贤侄﹐老夫想先听听你的高见﹐如何?”

野草望了一眼莫言﹐莫言微微颔首﹐于是谦虚了几句便道︰“依草民看来﹐这班贼人并非一般的江湖乌合之众﹐来头一定不小!”

话音才落﹐众人齐齐惊问︰“何以见得?”

野草不紧不慢地道︰“张大人﹐草民看对方服饰齐整﹐个个身壮力健﹐显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非一般五大三粗﹑七高八矮的江湖乌合之众可比。再者﹐对方擅使强弓硬弩﹐布阵井然有方﹐如非受过军阵演练﹐绝无此进退井然的法度。此外﹐对方纪律森严﹐一见事败﹐立即退去﹐连死伤的人都一齐带走﹐不留半点线索﹐定是事前已安排好退却的后路﹐才能全身而退。”

野草说罢﹐众人叹服﹐鹿云裳问道︰“那么又有谁敢打这笔银子的主意?”

野草笑笑﹐望着张辅道︰“这个﹐恐怕只有张大人才能揣摩了。”

张辅尴尬地笑笑道︰“这﹑这……”﹐顿了一会﹐才又道︰“草贤侄﹐老夫确实想不出是什么人会有此图谋。”

莫言哈哈一笑﹐道︰“贤弟就不要为难张大人了﹐这次虽有惊险﹐却无大的损伤﹐不幸中之大幸了。就等张大人慢慢查吧。”

野草应道︰“是!”

莫言看看时候不早﹐起身道︰“天时不早﹐张大人还有要务﹐在下就告辞了。”

张辅因收了大批银子﹐如何用度﹐尚需处理﹐因此也不客气﹐便道︰“如此﹐老夫也就不便相留﹐一俟得闲﹐便往府上造访﹐再行相谢。”

莫言道︰“张大人不必客气。”

张辅直送莫言等人出了大门﹐这才回到后堂﹐却唤张福备轿﹐自己就换了朝服﹐往紫禁城中去了。

才到午门﹐迎面撞见皇帝身边的胡公公﹐飞马而来﹐张辅心中一惊︰莫非出了什么大事?便叫道︰“胡公公请留步﹗”

那胡公公一听﹐飞身下马﹐一见是张辅﹐便道︰“张大人﹐小的正要去你府上宣旨﹐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真是再好不过了。”

张辅问道︰“圣上有何谕旨?”

胡公公急道︰“张大人快随小的进宫见驾。”去张辅耳边低低地说了数句﹐张辅大惊﹐接了胡公公手上圣旨﹐跳上胡公公的马﹐扬鞭直驰进宫去了。

到得皇帝寝宫﹐不待通报﹐便直闯进去﹐只见徐太后﹑一干大臣﹐皇后﹑太子及众皇子都在﹐张辅见过太后﹑皇后﹑太子等之后﹐直趋榻前﹐向睡榻之上望去﹐只前洪煕皇帝臃肿肥胖的身躯静静地仰卧在床上﹐脸色紫黑﹐气若游丝﹐一旁的太医们束手无策。

张辅突然想起野草﹐便向徐太后道︰“臣近日结识一位江湖奇人﹐乃忠直之士﹐身怀奇技﹐有起死回生之能﹐臣贱内多年顽疾﹐正是此人治愈。此人太子殿下也曾见过。”

太子朱瞻基道︰“莫非是草先生?”

张辅道︰“正是草先生。”

徐太后道︰“瞻基﹐你也见过此人?”

太子道︰“回皇祖母﹐孙儿见过此人﹐真乃天下奇人也﹐孙儿前些日子也曾向父皇说来。”

徐太后道︰“张卿家﹐哀家心烦意乱﹐如有这等能人﹐你就宣他上殿﹐给皇上看上一看吧。”

张辅道︰“臣尊旨!”一躬身退出寝宫﹐小太监早牵过马来﹐张辅要了二匹马﹐自骑一匹﹐飞马而出。直奔莫言宅上而来。

却说莫言一行﹐回到家中﹐正闲话今日遇袭之事﹐林见龙道︰“我猜张大人本就知道贼人的来历了﹐只是他不说而已。”

莫言有意考考他道︰“龙儿﹐依你所见﹐贼人是何来历?”

林见龙道︰“依侄儿所见﹐我猜这些人就是张大人自己派来的!”

鹿云裳道︰“何以见得?”

林见龙道︰“这事只有我们和张大人知道﹐张大人如果劫得这批银子﹐他自有银子用﹐又不必向我们借﹐岂非美事?”

水管家道︰“公子所说非也!”

林见龙问︰“水管家有何高见?”

水管家道︰“依小人所见﹐张大人如要对付老爷﹐只消寻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可以查封老爷所有物业﹐老爷一切财产全部抄没充公﹐岂不更快?”

鹿云裳道︰“两位就别吵了﹐还是先听听草兄弟的高见吧。”

野草正要说话﹐却见张辅闯将进来﹐向莫言道︰“莫兄﹐请借草先生一用﹐失礼之处容后陪罪。”不由分说﹐拉了野草就走。一边走一边道︰“草先生!快随老夫来!”

二人飞身上马﹐直往紫禁城中驰去﹐张辅在马背上略略说了一下情形﹐吩咐野草尽力施为﹐以尽人事。

张﹑草二人直至寝宫门前下马﹐急趋进内﹐野草拜见了太后﹑皇后及太子﹐便至榻前一看﹐洪煕皇帝已是出的气多入的气少了。野草伸手一搭脉象﹐正是血脉不畅﹐心经不通之象。不觉眉头大皱﹐心知不好﹐如果一个处理不当﹐皇帝便会驾崩﹐自己可是脱不得干系。转念一想﹐皇帝系天下之安危﹐况且自即位以来﹐德政惠及天下﹐自己怎样也该救他一救。思念及此﹐便于太后前跪下道︰“草民实无十分之把握﹐请恕草民死罪。”

徐太后望望太子﹑又望望张辅﹐道︰“汝放心施为﹐哀家恕你一切罪过。”

野草领旨﹐到榻前跪下﹐拜道︰“皇上请恕草民放肆了。”又请御医快去煎一盏丹参汤备用。说罢﹐也不等太后等人旨意﹐上前登上龙榻﹐扶起龙躯﹐伸掌去仁宗命门穴上一按﹐以自己浑厚内功﹐直透入龙体﹐野草替仁宗推血过宫﹐打通心经经脉﹐不到半柱香时光﹐仁宗脸色由紫黑转淡﹐再转红﹐“嗯”的一声﹐仁宗呼吸渐畅﹐睁开眼来。野草收功﹐扶仁宗躺好﹐下了龙榻﹐叫御医端过一盏丹参汤﹐以玉匙喂仁宗服下。

野草又开了雪莲花﹑余甘子﹑藏红花、黄精、牛黄等十数味草药﹐教御医去如此如此用度﹐御医们哪敢作主?呈上太后过目。太后见野草如此神技﹐如何不信﹐教御医们只管按野草吩咐行事。

却说仁宗喝下丹参汤﹐早已缓过气来。一众人等见仁宗没事了﹐如何不喜﹐齐齐拜道︰“吾皇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

仁宗示意张辅上前﹐低低地说了数句﹐张辅点头﹐转身道︰“圣上有旨﹐众臣退下。”

众臣退下后﹐徐太后对仁宗道︰“皇上﹐多亏了英国公﹐这才转危为安!”

仁宗道︰“母后请宽心﹐朕自有分数。”转头对皇后道︰“爱卿请陪母后回宫歇息吧。朕要跟英国公商谈朝政。”

皇后跪安了﹐便陪徐太后回宫去了。太子瞻基也欲上前请安告退﹐仁宗道︰“皇儿﹐你也留下吧。”

英国公张辅上前奏道︰“恭喜圣上﹐龙体无羔。前议军饷亦已筹备﹐只等皇上圣裁。”

仁宗道︰“爱卿是次救驾有功﹐朕要好好封赏于你。”

张辅道︰“启奏圣上﹐救驾的另有其人﹐臣不敢居功。”

仁宗道︰“哦?救朕之人何在?”

张辅指着野草道︰“皇上﹐这次救驾全凭此人之力﹐若非此人﹐皇上龙体恐怕……”

野草慌忙跪下道︰“草民原野草﹐拜见皇上。”

皇上龙目一看﹐只见眼前之人面如傅粉﹑唇如涂丹﹐细眼剑眉﹐先自有几分喜爱了﹐便道︰“平身!爱卿救驾有功﹐可想要什么封赏?”

野草道︰“草民只是尽臣子本份﹐不敢居功。”

太子奏道︰“父皇﹐他就是儿臣曾提及的江湖奇人草先生。儿臣当时就想请他做老师﹐只是不敢向父皇提起。”

仁宗道︰“朕记起了﹐上次皇儿说起一些治国之策﹐就说起有这么一位草先生﹐果然是治国之论﹐朕也很想见见这位草先生。没想到这次朕躯得愈﹐竟然全出草先生之力。”

张辅道︰“皇上﹐草先生见识广博﹐文武双全﹐乃是天下难得之才。方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请皇上量才而用……”

仁宗略一思索道︰“原爱卿上前听封﹐朕就封你为太子少保……”

“皇上﹐”没等仁宗说完﹐张辅打断道︰“草先生尚是白身﹐不能封为太子少保!”

野草连忙上前道︰“皇上﹐草民在江湖上野惯了﹐不会做官﹐请皇上收回成命!”

仁宗道︰“这朕倒没想到。”沉吟片刻又道︰“原爱卿听封。朕赐你进士及第﹐安定伯﹐加太子少保!”

野草听得呆呆的站在那里﹐太子﹑张辅一听大喜﹐张辅催道︰“还不快向皇上谢恩?”

野草脆下道︰“皇上﹐草民真个不晓得做官﹐这官可否不做?”

张辅道︰“草先生有所不知﹐这太子少保只是虚衔﹐并无拘束。”

野草听得没什么拘束﹐这才谢了恩。

仁宗又道︰“至于做不做官嘛﹐以后再议。”言下颇有深意!

仁宗病体初愈﹐又说了这么一会话﹐早就感觉疲倦了﹐挥手道︰“你们退下吧。”

野草奏请再把一下仁宗脉象﹐仁宗准奏﹐野草上前把了脉﹐道︰“皇上善保龙体﹐不可操劳。”又再开了一个药方呈仁宗御览了。这才跟张辅﹑太子一齐退出仁宗寝宫。

太子﹑张辅这才向野草道贺﹐野草脸上没有喜色﹐淡淡地回答几句。太子道︰“草先生是否觉得这个封赏不够?”

野草摇摇头。张辅问道︰“难道是皇上圣体有碍?”

野草不答﹐太子急道︰“草先生但说无妨!皇上身系国家社稷﹐不能出半点差池!”

野草道︰“太子殿下﹐臣不敢乱说。”

太子道︰“先生只管说﹐天大的干系有本宫替你顶着。”

野草说道︰“好!”一脸凝重﹐说出一番话来。正是︰病入膏肓﹐扁鹊难为。毕竟野草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