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游少林故主遇故人 访天台少侠陷机关 之三

大伙听得眉开眼笑﹐都道声好。商量既定﹐四人便不再隐形潜藏﹐天天在船头上或高谈阔论﹐或伸拳踢腿﹐又或猜拳斗酒……舟行数日﹐有两艘小船早落在野草等人眼中。这日黄昏﹐船到了一个小镇﹐纪复古吩咐船家靠岸﹐便和青莲相跟着上了岸﹐过了半个时辰﹐雇了三四个挑夫﹐挑着些鸡﹑鹅﹑鸭﹐时鲜果子﹐一人推了一辆车﹐车上载了七八坛好酒﹐青莲手上竟然还牵了一头羊。众人大呼小叫地把一堆货物搬将上船﹐便叫船家起锚﹐把那船往河中心驶去。却见两艘小船离四五十丈远跟将过来﹐青莲拍手道︰“鱼儿上钩了!”

天色甚黑﹐野草吩咐船家去那桅杆上挂起灯来。草﹑兰﹑莲﹑纪四人﹐去那后甲板上﹐摆开酒席﹐大吹大擂地吃喝起来。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野草结束得妥当﹐钻将下水﹐两腿一蹬﹐早到那小船船底﹐抽出二哥孟凡送给他的短刃﹐去那船舵上轻轻地划了数下﹐那短刃乃上好镔铁打就﹐能斩钉截铁。野草暗使内力﹐把那舵轴弄得只剩一些儿连着。未了又用刀尖去那船底板上剌上两个小洞。游到另一艘船下﹐如法炮制。

那黄河水﹐势急浪大﹐不到半盏茶时分﹐却听得四五个声音高声叫︰“救命!”芷兰三人在船上﹐远远看到那二艘小船﹐突然一横﹐便似失了控制﹐在那河中心打转﹐再被水一冲﹐顺流早去了数十丈远了。

青莲拍手笑道︰“看你还跟不跟!”

话还未了﹐野草早回船上﹐笑道︰“这回有他们受了﹐就算不丢了性命﹐也灌一肚子黄汤!”

茹芷兰笑道︰“我看他们就算捡了性命﹐恐怕也要明天才能挣扎得上岸了。”

纪复古赞道︰“没想到公子水性如此之好﹐当世怕找不到第二人了。”

野草笑笑道︰“古叔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我估计那些人明天有可能挣扎得性命﹐最快明天傍晚就能再盯上我们。我们来个虚虚实实﹐让他们不知找谁。”

青莲问道︰“怎地来个虚虚实实?”

野草道︰“你们三人先休息三个时辰﹐等到了平明时分﹐就潜地上岸﹐拣偏僻的小路而行﹐头二日不要投店﹐到天台山等我便了。古叔熟悉地方﹐由他带路万无一失。”

茹芷兰道︰“那你呢?你不跟我们一道走?”

野草笑道︰“兵不厌诈!我留下引他们走一段路再说﹐等你们去得远了﹐我再借水遁不就行了?”

青莲道︰“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茹芷兰两度为野草所救﹐无意中又得他之助而解去巨毒﹐一路行来更是佩服野草之学识﹐早就把他视作知己﹐现今听得他要独自一人应付强敌﹐心中一紧﹐道︰“我们在一起会安全一点。”

野草道︰“你们有所不知﹐在水里﹐任你武功多好﹐都不是我对手。洞庭湖上那水怪也不是我对手呢﹐何况是人?”于是简单地把在洞庭湖上杀水怪的事说了﹐三人听得张大了嘴合不拢﹐这才知道野草水里功夫无人可及。

四人商量停当﹐收拾了干粮﹐野草叫船家用油纸包了三五只卥好了的鸡﹑鹅﹑鸭﹐让他三人路上吃。

睡到拂晓﹐唤了二个水手﹐划了一只小船﹐悄悄地把芷兰三人送上岸去﹐芷兰﹑青莲依依不舍地与野草道別﹐取道往天台去了。

却说野草待茹芷兰三人去远了﹐吩咐船家不要靠岸﹐一直往上游驶去。自己却躲在船舱里蒙头大睡起来。

将近黄昏﹐船家把野草叫醒﹐道︰“公子﹐酒席己弄好了只等你入席了。”

野草一骨碌爬起身来﹐道︰“好!你们先去准备一下﹐我这就来。”

船家自去布置。野草走出前甲板﹐使了一路拳法﹐舒展一下筋骨。又仰头向天﹐鬼叫也似地唱了一回歌。这才施施然地往后甲板去。只见青莲和芷兰早坐在桌前﹐纪复古在替二人斟酒﹐看到野草来到﹐一齐起身为礼。野草呵呵笑道︰“有劳众位了。”

原来野草叫来船家浑家和女儿﹐穿了芷兰和青莲的服色﹐扮作芷兰﹑青莲模样﹐又叫一个水手扮作纪复古。

四人饮酒作乐﹐野草张眼向船后望去﹐不见有何异象。到第二天晌午﹐却见一艘双桅帆船不除不疾跟将上来。

野草心中喜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来得好!这次要你有来无回!”

到得晚上﹐野草唤船家到船舱中﹐递了一锭五十两银子给他﹐吩咐船家﹐不必管他在不在船上﹐只管往上游驶去﹐到了潼关﹐再沿黄河往北去﹐然后逢集镇就停泊。到了龙门﹐便算是此行完成了。船家千恩万谢地去了。

野草睡到半夜﹐都结束好了﹐悄没声色地溜入水中﹐直往那艘双桅船潜去﹐潜到后艄﹐冒出水面一看﹐只叫得一声苦也!你道那野草为何叫苦?原来那双桅船的舵把极粗﹐有海碗口般粗细﹐若想不让船上的人发觉﹐轻易不能够就弄得断﹐野草暗骂自己一声笨!心想﹐如果有芷兰一般的功力﹐也不算难事﹐只是自己内力平平﹐却是奈何不得它。转念一想﹐突又偷偷笑将起来︰你看我这不是笨么!深吸了一口气﹐又钻将入水里﹐直游往船首﹐探出匕首﹐运足内力﹐去那船底一剌﹐顺着那船板之间的接缝一插﹐匕首一拧一转﹐早把船底弄出一个巴掌大的洞来﹐那河水直往船舱里涌进。野草一不做二不休﹐匕首连挥﹐把船底弄了二三个水桶般大小的窟窿﹐然后游到后艄﹐把那行脚小船的缆绳一刀割了﹐这才远远地游出数十丈远﹐冒出水面﹐欣赏自己的杰作。

只见那双桅船船头栽入水里﹐船尾高高翘起﹐正是屁股朝天式------就是有舵也使不上了﹐在河中心团团打转﹐七﹑八个黑影呼爹叫娘的攀爬在船舷和桅杆上﹐任你武功有多好都使不上。

眼看着那船打着转儿﹐一边渐渐下沉﹐一边被河水越冲越远﹐不到盏茶功夫﹐就消失在远处黑夜中。

野草凫水上岸﹐头也不回﹐施展轻功﹐往上游掠去。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突听得前面水声震天﹐如万马奔腾。野草循声前行﹐奔至高处﹐此时曙光初现﹐己能视物及远﹐只见大河中间耸立着两个小岛﹐与南北两个半岛相峙﹐形成三个门户﹐河水从这三个门户中奔流而东﹐气势恢宏﹐夺人心魄。

原来野草不经意来到了黄河著名的三门峡﹐野草所立高处名叫狮子头。传说远古时候﹐三门峡一带原是一个极大的湖泊,名曰"马沟",四处高山环绕﹐没有出口。湖里有一条老龙﹐常常喷云吐水,兴风作浪,马沟的水越涨越高,淹没了不少村庄和土地。百姓颠沛流离,过不上安稳日子。尧帝看到百姓受难,就派大禹去治水,大禹带上两件宝物:一把划水剑和一柄开山斧来到马沟,用剑向东南划了几下水就顺着剑划的道向东南流去。当水流到马沟峡谷的时候,一座大山拦住了去路,水又聚住了。大禹抡起开山斧,把大山劈为三个豁口,水分为三股向下流去。三个豁口把大山分成了四座石岛:和南岸相连的一座半岛,临水的一端,象一只张着嘴的狮子,大家就叫它"狮子头";中间两座石岛叫"鬼门岛""神门岛";和北岸相连的半岛叫"人门岛"。大禹开完三门,又抡起斧子,开出一座砥柱岛,用它来定波镇澜。以后人们把这个地方叫做"三门峡"。那老龙看到水府快成良田了﹐气急败坏﹐作起法来﹐漫起大水﹐把百姓的田舍冲得一干二净。大禹一见﹐只身跳到水里﹐挥舞利剑与那老龙斗将起来﹐这一下直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他两个斗了三天三夜﹐难分难解﹐只见那老龙拼着最后的力气﹐张牙舞爪﹐狠狠地扑向大禹﹐大禹闪开身子,躲开老龙的利爪﹐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剑刺进了老龙的胸口,那老龙狂吼一声﹐就此毕命;大禹筋疲力尽﹐那把宝剑也无力拨出来﹐就这样留在那老龙身上。

野草奔波劳碌了一晚﹐突见如此雄伟景色﹐精神为之一振﹐他面向东方﹐迎着那一轮旭日﹐口中诵道︰黄河之水天上来……突觉峡中有神光一闪而没﹐野草心中一凛!定睛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凝视良久﹐那神秘之光再没出现﹐野草正失望之际﹐只见神门岛水面一道碧亮的光直射而出﹐只一闪﹐又归于无。野草这次看得真切﹐那光是神门岛上发出的﹐那光如此碧亮﹐不知是何物事?野草当下好奇心大炽﹐奔至河边﹐也顾不得那峡口水急浪高﹐相准了方位﹐涌身往河里一跳﹐潜地往那神门岛游去。

那河水急流暗涌﹐水势极大﹐任是野草水性佳绝﹐想前进一步﹐也极困难。野草在水中挣扎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游近了神门岛﹐去那光发出的地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异象。野草十分不甘心地爬上岛去﹐在那看到发光的方位一坐﹐单等那光再闪﹐自己便可看准是何物事了。

野草坐了一回﹐那太阳升得老高了﹐那光就没再出现过。又呆坐了一柱香的功夫﹐看看日影渐渐短了﹐野草突然悟了﹐一拍脑袋﹐大叫道︰“笨呀!我怎么就没想到?”一跳三尺高﹐一个跟斗跃入水中﹐沿着那水漫着岸边的水线上下一寸一寸地细细查看﹐却见那水线之下四五寸的地方﹐一个剑柄模样的东西突出于岩壁之外﹐那河水浪大的时候﹐把那水面一掀﹐便使它露出水面一瞬之间﹐在日出之时﹐正好照着它﹐便发出光来。也合当野草获得此宝物﹐野草适才所站之处﹐正正是那物折射日光所到之处﹐又恰好野草水功极佳﹐平常人即便看到了﹐也不敢贸然下水寻找哩。

却说野草伸手握着把手﹐运足内力一拨﹐那物似不甚需用力就应手而出﹐浦出水面﹐耀眼生花﹐碧光大盛﹐野草爬上神门岛上﹐把那物来把玩﹐原来是一支短剑﹐长一尺八寸﹐宽约二指﹐剑把上镂金﹐剑身上镌有二字︰碧波﹐正是传说中大禹的划水神剑!

野草大喜过望!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回﹐这才贴身收好﹐游回岸边。寻了一户农家﹐生火做饭﹐吃饱之后﹐又梳洗一番。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野草得了神剑﹐虽然折腾了一整夜﹐却不见疲倦﹐寻着官道﹐往西而去。遇到一个集市﹐买了匹好马﹐扮作游学仕子﹐兼程往天台去了。

话休絮繁﹐那野草在路上少不得饥餐夜宿﹐非止一日﹐这天来到天台山莲花峰下﹐正是晌午时分﹐走得人困马乏﹐往前一望﹐却见远处浓阴树下﹐飘出一角酒旗来﹐野草大喜﹐催马便行﹐到了店首﹐早有一后生店伙接着﹐野草吩咐店伙好生喂饱马匹﹐这才往店内走去。

一个年约四十多的掌柜模样的店家把野草迎将入座﹐奉了茶﹐问道︰“客官吃些什么?小店酿得有上好美酒﹐整治得美味佳肴。”

野草笑道︰“如此甚好。就先打一斤美酒﹐把你店中好菜整治得三五个上来便好。”

掌柜的应声好﹐道︰“客官少坐﹐酒菜少时便到。”说完自顾到后面去了。

不一会﹐店小二端了一壶酒来﹐替野草满上一杯﹐又流水也似地摆了四五个菜﹐躬身退开了。

野草端起酒杯﹐一口干了那酒﹐大叫道︰“好酒!”又一连喝了二杯﹐这才叫道︰“掌柜的﹐你这是什么酒?怎地如此有力气?还带有清甜之味?”

掌柜的笑道︰“回客官的话﹐此酒大有来历哩。”

野草道︰“有何来历?”

掌柜的道︰“二十年前﹐这里有位神医叶先生﹐教给小人这个方子﹐用来酿酒﹐教人喝了﹐消累解乏﹐又长精神﹐更有一个好处﹐就是喝多了也不伤肝。”

野草一听这掌柜的说起叶神医﹐心下寻思︰“我正要打听哩。”便问道︰“那叶神医就在这山上住么?”

掌柜道︰“叶神医家原就在这山上的莲花峰。唉……二十年前不知被哪个天杀的害了全家……”说着﹐摇了摇头﹐便不说了。

野草一看这光景也不多问﹐低了头只顾吃喝。吃罢﹐会了钞﹐寄养了马匹﹐出门就往莲花峰奔去。走到半路突想起﹐茹芷兰等三人不知是否早到了?刚才也不知道向掌柜的问一下﹐这几天有没有人打听叶神医家的事。突然又想到﹐那纪复古原是叶先生的管家﹐哪用打听什么事?一定是直接就上莲花峰去了。

野草边走边想﹐不觉到了半山上﹐只见山路旁一快巨石上刻了二字︰济世。野草心道︰这叶神医定是个普济苍生之人﹐不禁又对他多了几分敬佩。又走了盏茶功夫﹐转了个弯﹐早望见前面不远处﹐有数间房舍﹐背靠山岩﹐依山而建﹐只是残垣败瓦﹐显见是荒废多时了。野草心道︰柳霓裳前辈当日曾说﹐这莲花峰上﹐只有叶神医一家在此﹐前面房舍想必是仙草堂了﹐也许芷兰等人早己在那里了。想罢加快脚步﹐往前便赶。

少时便到了那房舍跟前﹐只见正门上挂着一块牌匾﹐摇摇欲的样子﹐风一吹便一晃一晃﹐上面依稀见到“仙草堂”三个字﹐野草看那三字笔走龙蛇﹐气度非凡﹐似是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那大门的门板早就不知去向﹐野草信步走将入去﹐触目之处﹐尽是破败之象﹐尘灰厚积﹐蛛网遍布。野草寻思﹐纪复古等一定还没到过。

野草到各个房中一一看视﹐别无异象﹐其中一间房中有一个极大的药柜子﹐又有十数个小火灶﹐七﹑八个破了的药罐子散落四周﹐想必是当年叶先生炼药之处;又一间房子紧连着卧室﹐室内横七竖八地倒着四五个书架﹐想必当年叶先生被害之时﹐有人想找寻什么而致如此景象。靠里墙的一面﹐放着一张一人长短﹑宽阔的石案﹐案上倒放着二个牌位﹐上面写着先考叶公某某和先妣叶门某氏字样﹐原来是叶先生的父母灵位。

野草四下里看了一回﹐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便欲下山﹐转念一想﹐不若就在此过上一晚﹐等到明日﹐芷兰等人﹐可能就上山来﹐那时再一齐下山不迟。主意一定﹐便四下去寻安身之处。寻了半晌﹐哪有地方可容安睡?

正没计较处﹐突然想起书房里的石案﹐暗笑道︰那岂不是最好的床榻?只是对叶先生先人有点不敬。罢罢﹐事急从权﹐将来给他们多烧高香便是了。

于是再入书房﹐把那石案和那灵牌都抺干净了﹐端正地摆好﹐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祝道︰两位前辈原谅则个﹐晚辈流落于此﹐欲向二位借宿一宵﹐有劳相让石案给晚辈卧眠﹐日后必向两位多进高香﹐以作酬谢。拜罢﹐把灵位移至一破桌上﹐把包袱往石案一端放好﹐权当作枕头﹐双手一按石案﹐腾身便坐上那石案上﹐但觉屁股下略略下陷﹐听得轧轧声响﹐那石案竟然向右横移三尺﹐地上露出一个洞口来。

野草大奇﹐托地跳将下来﹐晃着火折子一看﹐心下大喜!原来秘密在此!当下向着两个灵位再拜︰多谢两位前辈指点。

 

当下更不犹豫﹐把包袱一背﹐顺手去那破书架上折了几条木条﹐点着了作火把﹐顺着洞口的石级往洞里走去。走了十多级石级﹐看看到了地底﹐却听得轧轧之声又起﹐头上洞口却关闭了。野草叫声苦﹐不知怎生才能出去。正是︰世事难料乐极生悲﹐冥冥之中自有奇缘。欲知野草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