蹒跚的春天醉了 (<雪落轩辕台>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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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真正意义上的小巢。人总能在压缩的弹性的空间繁衍生息,住的地方再小再简陋也要活出味道。”

  “有时偷着想,让男人的胡子在脸上蹭,哪怕蹭流血,让男人的大手在身上揉,哪怕揉熟烫,让男人下力抱,哪怕抱断骨头,像一块糖在怀里融化……”

“你看到月牙了吧?被遮住了大部分,可仍周而复始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总有满月的时候。”

                                                          ——鹅黄向日新春到 

                                                                   春心无依归心闹

 

 

20  鹅黄向日新春到 春心无依归心闹--1

 

 1  蹒跚的春天醉了

日上窗棂,天已大亮,圈里的鹅“曲项向天歌”了。百里玉妆闻声醒来,从被窝伸出修长丰腴的胳膊,挺个弓形懒腰,毫无顾忌地打了个哈欠,大声学鹅叫,屋里屋外宛如热闹的鹅塘。                        

“花萼立清晨,鹅黄向日新”!她奇怪,脑袋里突然蹦出两句七律古诗,脱口而出;却想不起后两句,猛地坐起,摩挲摩挲脸,略微沉吟,竟调出了儿时的储备――“金杯承玉露,偏醉蜀乡人。”

于是用客家方言欢呼:“蹒跚的春天醉了!”

月牙湖充溢了波光粼粼、束束生辉的春水。

昨天她和吐彩霞扫了尘,擦拭了板柜和板柜上的掸瓶、茶具、酒壶、小梳妆台,镶了镜框的花边,给大缸倒贴了大福字,剪了一串彩球吊在燕窝下。

“春到福也到了!”她看了眼自己写的柳体大福字,迅速穿好衣裳,磨下炕,拄拐杖来到堂屋。堂屋冷锅冷灶,吐彩霞和马大婶清早排队置办年货还没回来。

她从屋角取出白菜,剁碎白菜老帮,拌入米糠和少许盐面,端食槽来到当院。

鹅姐鹅妹叫得急切,从栅栏缝探出四条长颈,用扁嘴叼她的手,晃起肥大的尾巴。她逐一拍拍鹅头,捏捏脖颈黑色的肉赘:“乖乖,开饭了!”

看鹅闷头吃食,马上打开院门向胡同两侧张望。不见吐彩霞和马大婶的身影,赶紧回堂屋熬玉米粥。按照马大婶的工作程序——抱柴,刷锅,添水,点火,下玉米馇儿,用铁铲和弄,放碱,撤柴。微黄的玉米粥在锅里噗噗作响,好像憨厚的老朋友款款叙谈,溢出一股碱香。接着又切了咸菜,生小灶炒了豆芽,在马大婶的东屋放上炕桌,摆上碗筷,想着马大婶的夸奖,一种成就感涌向鲜嫩的脸颊。

一切停当了,就搬小凳坐在灶膛前,把拐杖担在窗台下,听外边动静。满屋蒸气,好像置身岭南早晨的云雾中,温暖,惬意。不知不觉间,想起了几千里之外的妈妈。

……妈妈可能也坐在灶膛前,孤单一人。大年根子却没有女儿陪伴!知道我受了伤准得拼死拼活赶来!不过,就是想来也不一定得到允许……妈,陪伴你的只有猪和鸡,笨重的农具,冰冷的木床,西坂的残月,永无尽头的思念,思念的山歌……妈,我已经变成了喝玉米粥的北方人了,要在北方和伟雄结婚,住在这样的小屋,经营我们共同的小巢。要像马大婶那样喂鹅,腌鹅蛋,用自己的鹅蛋雕刻,刻我的梅江,我的竹林,刻犁冬晒白,插秧割禾……我要把你接来,住住北方的火炕,喝喝北方的玉米粥,登登长城,逛逛北京,会会李妈、马大婶。老姐妹相见一定有揪不断扯不断的话要说……妈,当然了,住够就送你回去……妈,你身体好吗?可能又苍老了许多,哪能不老呀……女儿让你不省心……我真没出息,又哭了,见到妈是件好事呀……妈妈妈妈,和伟雄结婚的事女儿擅自作主了,是女儿不孝,不过,知道你会同意的,你喜欢伟雄,是吗?伟雄也不成心思,最需要疼。最近他情绪有些不对头,已经多日不见了。他不会照顾自己,我可以给他做口热饭,缝缝连连……我铁了心踩地面接地气,踏踏实实过日子,这不,今天学会做玉米粥了……

妈,我周围尽是好人,她们像亲人一样待我。马大婶怕我过年想家,非把我接来不可……马大婶说,结婚没地方住就住她家西屋。其实儿子正张罗结婚呢。只希望马大婶能帮我租间小屋。这里的火炕伸不开腿,一伸腿就把枕头拱到地下,现在我和马洁顺着炕沿睡……搭炕就得自己脱坯,脱坯不成问题,我和伟雄下乡的时候脱过。搭炕讲技术,好炕满炕热,不倒烟,睡上去可舒服可解乏了。妈,你来了以后冬天住炕头,夏天住炕梢,委曲不着。我要找木匠打口板柜,栗木的,很结实,能够使唤几辈子……几辈子,我让你抱上外孙、外孙女,孩子逗你天天合不拢嘴……这里的板柜用处可大了,盛粮食,盛衣物,板柜上边摆掸瓶、茶具、酒壶、小梳妆台,摆些另星小物件,我的蛋雕。关于蛋雕的事以后再向你说。还要打个写字台,安上台灯,这一点和别的人家不一样。书架暂时不能打,没地方放。其实也没有书可放。我量了,各家的屋子都不宽绰,摆了书架就摆不下大缸。大缸必不可少。腌酸菜。入秋家家户户腌一大缸酸菜,吃到来年开春。晚上闻着酸丝丝甜丝丝的酸菜味儿睡觉踏实。

梅县不是屋子的犄角长年摆放小尿缸么,虽然开始闻着不习惯。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真正意义上的小巢。人总能在压缩的弹性的空间繁衍生息,噢……我又说转文了,好像和伟雄说话。就是说,住的地方再小再简陋也要活出味道。不骗你,来了就知道了。细酸菜丝炖粉条,加上几片肉,嫌淡蘸点老抽,这地方管老抽叫酱油、青酱……热热乎乎,和客家笋片酿豆腐一样。这里保留了许多满族的生活习惯,马大婶马大叔都是满族,从前住在长城以外……妈,要过年了,别想我,我很好。多关照自己,如果感到太憋闷就到处走走,找女伴聊聊。能回我姥家更好,姥虽不在了还有舅舅舅妈,外甥外甥女,在那过个年多热闹呀!凡事往宽绰想才对。我多想枕妈胳膊睡觉呀,妈,这会儿好像又闻到了奶香……妈,求你了,要为女儿好好活着……你永远是我的好妈妈。我也要为妈妈好好活着。春天来的时候,春天来的时候……

这时吐彩霞进院尖声喊叫:“百里同志,出来帮忙呀!怎么,还抱枕头呢?日头照腚了!”






抱峰 (2012-03-20 22:36:54)

怀春的年轻女子真地醉了。她的梦,是那么平常,寒酸,渺小,让人“不屑一顾”, 而她,而她却如醉如痴!

苦难中的她追求着快乐,幸福,人性这样地仁爱,美好!具有击不败打不垮的生命力!

予微 (2012-03-22 05:29:03)

抱峰兄的小标题越写越精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