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练真人兽(三、心上同学)

    八月底的夏老虎异常憋闷,却憋不住我心中的向往汩汩暗涌。五年的沉睡,被飘逸的字句点化,被盛情的邀请生生激活。顺着网络的藤,密密的爬丝朝前伸展蔓延。情梦,就醒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中间。又回到生养我的故乡,只有这次,一个意义斐然的相逢等在我萦绕多日的心事中。从网络走入现实,真的能随心所愿?原本是心灵的颤栗,思想的沟融,却非要掺和欲望的交媾,将虚枉的神交整合成手牵手,不然就显得不男不女,不现代。

    他可真抻得住劲儿,到这会儿也没见露个声音。掏出手机,盯着不变的显示,为什么还不来电?心电过剩蓄积,憋不住要两极触通地释放。他应该掐分算秒地感知我的落机,心急如焚地跟我联络,不过,我可没告诉他要去打球,原计划下午睡觉休息,晚上再人约灯火中,权当他为了成全我的睡眠按下情欲,独自煎熬吧。临出发,本想以诚相待,把跟峥子“私通”的约会信拷贝给兵子,又觉得不妥当,泄东家的密、表西家的忠,做人失去准则,对峥子不够意气,对兵子也无益处。人总得有自己的一方领空,思东则东,想西朝西。

    装酷装到了尽头,再不给他电话,就不能单独对话了,按耐不住的手指点击了了然于心的号码,只一声“喂”,拍击得我心潮翻涌,泪水冲击眼眶的底盘,一眨眼,湿润于睫。他怎么突然变成心上同学了呢?

    这不是我俩的第一次通话。曾经见到他在同学大网上对别人说:修复网线,无线联系,可能你国内有个情人正望眼欲穿呢。我想是在给我打暗谜,借提醒别人而比喻自己,那时俩人正在冷战,因言冲撞,谁也不跟谁底下私聊。我一勇敢,就从德国给他打了平生头一遭电话,我说你听得出来我是谁吗?他不但没听出来,还断然说你打错了吧,大有我发神经他挂机的架式,吓得我赶紧招了大名大姓,而没使用网上昵称,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疑惑不解地说:某某是谁呀?差点把我气晕。我是谁难道他心不知肚不明?整天泡在网上跟他谈情交心,也许他没想到电话来自海外,只把身边的人想了一圈,或者,另有期待而一时乱了阵脚?

    的确,我俩虽然同了九年学,就知道校内表现,在那男女授受不亲、决绝隔离的七十年代,同班男女都没机会推心置腹,何况不同班,更是陌着两道生,他是学校鼎鼎大名、风骚尽领的大象级人物,我是芸芸众生蚂蚁一般的无名之辈。夸张地说,我们平生第一次寒暄,是在四个月前的聚餐上,我看他面熟亲切,名字就在舌头底下含混磕碰,却凑不出声带的清晰震动,我没叫出他响彻云霄的姓名。时间风帆引领我们驶过童年少年,然后分头行驶青春轨迹,在一个短暂的驻足回头,碰撞出意义悠远的内心相逢。正是共同的少小经历,把原本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关联到共同的男女关系上。从他的网络言语判断,他的情人位置决不是一个空缺,而他一再表示,他回绝了所有的申请,空缺的名额留待有缘人前来填充。

    待在德国情欲鼎沸的我,对中国的他望眼欲穿。

    电话那端他自我解嘲地哈哈大笑,肠子都快断了的那种,语调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来是你呀!这才醒过闷儿来,把我的声音从他的N个情人中剥离开来,另立名册地记录在档。不过通话时间巨短,象打电报似的省字,因为他太太在身边,正准备全家出行,去帮我采购德国奇缺的韭菜种子。看,我的需求编进他的日程,可他竟然辨认不出听筒里的物理模拟,交往沉淀在文字流的层次,刚刚拨通语音流的开关,又不得不即时掐断。事后,他承认耳音不好,有耳不识泰山,从来听不清谁是谁,连他母亲也曾遭盘问,同时他说我俩扯平了,我第一面没叫出他的名字,他第一电没听出我的声音。以后,只要我喂一声,他都知道,再也无须自报家门了。不过,第二个电话被他太太截听,并故意掐断,语言流没有加密功能,辐射范围太大,没受过特种训练,无法象谍特似的说东指西,吓得我们退回文字流,萎缩声带功能,手指间倾泻心的对流。

    他的号码,我费劲周折才搞到。直接问他要,他说打电话没感觉,宁愿笔谈。我鼓起勇气朝峥子要,他是每次活动联系人,聚餐靠他牵头招呼,峥子传给我一份更新的校友名录,笨,名录里原本有兵子的号码,可我上次愣没找到,只有单位的没私宅的,幸好有手机号码,我壮胆打过去,才从他口中脱出住宅号码。其实,他的周围人满为患,没有私下海聊的听觉空间,隔墙有耳,隔门有眼,只有面对电脑的手指,敲击出旁人无法直观的内心风景。没有即时互动的电邮通信,经过思维的淘洗,搀杂智慧的份量和消遣的情趣。一字一句,堆聚出字外相逢的强烈初衷。

    我喜欢褒电话粥,有的朋友连面都没见过,光认识声音,就交到隐密互换的深度,褒了四年才见一面。辽阔的幅员被电话线精缩成天涯咫尺。谈恋爱,不光是字句往来,拿耳朵听,用嘴巴说,是所有感官在收发七情六欲,是不可或缺的恋爱环节。我不理解他为什么抗拒发达的通讯手段。兵子是文人墨客,喜欢沉浸在文字缔造的浪漫情绪,所以他更钟情字句交换,而非实时的废话灌耳。要说复古,我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信箱里收到一封国内来函,里面写满浓情蜜意,最后有个并非赝品的的签名。握着实实在在的墨水手迹,一定比躺在信箱里的电子拼凑踏实,枕在头下入睡,注定好梦酣然。我每天起草,只写一封,开了不下十次的头,都是残章断节,到一半就搁浅,最终没成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