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清晨的城市

 

没有清晨的城市

文/融融

 

我始終沒有明白,人在一覺醒來時,究竟是晨曦走向人間還是人類走向光明﹖那天早上,睡在上海市中心一棟高樓裏,天還未亮,我被雜訊吵醒,腦子裏又升起這個問題。睡眠對於人類是時間在生物鐘上的搖擺,朦朧之中,突然聽到一聲喇叭響,「嘟」的一下從地面往上竄,好像人造衛星一樣,直射天空,讓四面八方都聽見。聲音集中於一個點上,好像要把黑色的天空敲出一個洞。沉靜安詳的睡眠就這樣被破壞了。我揉了揉眼睛,豎起耳朵,並沒有聽見汽車行駛的聲音,倒是大樓對面底層的菜市場已經燈火明亮,人聲嘈雜。我想,也許這是一個夢,是白天積累下來的汽車喇叭聲藏在我耳朵通道裏的某個地方,借著夢鄉得到釋放。上海的馬路條條都像脹鼓鼓的香腸,紅綠燈汽車燈遠不足以交流與對話,司機必須不停地按喇叭。面對行人按一下,換車道時按一下,加速減速都要按。而且,按一下往往是不夠的,兩下,三下是家常便飯。沒住幾天,耳旁的汽車喇叭聲演變成一組熟悉的高音符,像歌聲隨時跟著你,甩也甩不掉。

我坐起來,把燈打開,隨手拿起枕邊上的一本書《醒來的森林》,美國作家巴勒斯的名著。他說,當一個居民在臥室裏醒來時,那不是清晨,而是早飯時間。森林是被鳥兒唱醒的。清晨流動在空氣之中,可以聞到它,看到它,聽到它。他是否想說,清晨並不意味著時間,而是與自然相關的一種狀態﹖讀到這裏,我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窗外,期待著在微微發白的天上看見鳥兒的身影。然而,這個時候即便有鳥兒飛過我也是看不見的,因為高樓插入雲霄,遠遠超過了鳥兒的飛行高度。這個時候即便有鳥鳴我也是聽不見的,因為嘰嘰喳喳的人聲遠遠高於鳥鳴的分貝。

 

「喂!」,一個女人的聲音,從樓下飄進陽臺。長長的聲調,像口哨一樣在空中悠悠地飄揚,彷彿在招呼站在遠處的熟人,也可能與陌生人發生了分歧。其實,高高的樓上並不聽得清下面傳上來的聲音。熟人也罷,陌生人也罷,可能是你,也可能是他,可能是我們中的任何人。大聲招呼,毫無顧忌,恐怕已經成為的一種海派特色在民間發揚光大。

當朝霞從東方蔓延開來,上海的心情大概像陽光一樣明亮。天上佈滿了一張高分貝之網,與地上忙碌的人群遙相呼應。西方人的嗓門越來越輕,尤其在公共場所,讓人聽得極其疲勞常常失去耐心。

而在上海,一聲「喂!」,清脆悅耳,幾乎像劉三姐那樣隔山隔水,讓所有的人,包括躺在床上還沒有蘇醒的夢中人起身對歌。

上海的清晨就是這樣人聲鼎沸,熱鬧非凡。菜市場裏,討價還價,把兩元砍到一元,再把一元提到一點五元,有的雙方滿意,有的白費口舌,遞增噪音。早餐店的服務員把食品車推到馬路邊叫賣,車前排著長隊。各種白麵包子,油條,蛋餅,糯米點心,都是早餐新歡。

海外的上海人還堅守著吃泡飯嚼醬菜的習慣,殊不知,本地人早就與時俱進,鳥槍換炮啦﹗我的一些新聞界的朋友很多愛上了咖啡,麵包和蛋糕,難怪那些著名的麵包店半夜裏都不關門呢﹗等我喝完了稀飯,換上時裝,走到大街上的時候,才知道上海的中產階級有多麼厲害。小汽車處處可見,卻找不到一輛車能讓我坐進去。私車飛馳而過,耀武揚威,計程車都翻倒了「空車」的紅牌子,揚長而去。

轉而乘坐公共汽車,只見每部車飽滿得像粽子一樣,擠不上的還在往上爬,孜孜不倦。這些乘客的收入肯定非常有限。某個夏日的早晨,我從醫院急診吊完滴出來,站在鬧市區的馬路口揚手招呼計程車,等了一個半小時。等到差點兒重返醫院。

啊,上海的早晨真夠刺激,簡直像一場轟轟烈烈的卡拉OK






天地一弘 (2012-02-28 02:39:13)

也是一个城市的特色!

木桐白云 (2012-02-28 02:55:11)

香肠与粽子的比喻很打动人,我喜欢这样的观察与叙述。

抱峰 (2012-02-28 12:34:44)

中国人需要认识自己,听听别人是怎么说的。中国会一点点完善自己的。我们这个民族,翅膀过于沉重了。我说--我们需要时间!

抱峰 (2012-02-28 12:37:30)

很好的文笔!

海云 (2012-03-03 03:07:14)

哈哈哈,可爱又可恨的大上海!就像纽约一样,每次去我都发誓再不去了,过些时候,却又开始想念,不由得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