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生活(8)
[加]艾丽斯·芒罗 著
[加]棹远心闲 译
伴娘肯定得由米利森特来扮了。穆丽尔是不会接受不行这样的答案的。她带过来一套她自己的晚礼服，一条长长的天蓝色的礼服，她将礼服的开口一直开到了腰部——如今，对于服装裁剪，她表现出的是何等的自信满满，快活自在呵！——她还提议加一件装饰用的露腰装，深蓝色的，再配上一件无扣短上衣来装饰。这看上去会很新颖的，适合你到T台上去秀一把呢，她对米利森特说。
当米利森特把衣服都穿上试了一试后，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对穆丽尔说：“这快要把鸽子都吓跑了。”但她还是很满心欢喜的。她跟波特并没有像模像样地举办过一场婚礼——他们只是去了一趟教区牧师那里，决定把省下来的钱全都花在买家具上。“我想啊，我还得需要某样小东西。”她说，“放在我脑袋上的什么东西。”
“面纱！”穆丽尔喊叫起来。“朵莉是不是也得戴面纱？我们一直把心思全放在婚纱上了，结果都快把面纱忘得个精光！”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朵莉却大声嚷嚷起来，说她绝不会去戴面纱这种东西。她无法忍受得了让那东西在她脸上耷拉下来，感觉就像是罩上了一张蜘蛛网。她用了“蜘蛛网”这一个词，倒是给了穆丽尔和米利森特一个启发，原来在其他一些地方，的确是有一些针对蜘蛛网的笑话。
“她说得对，”穆丽尔对米利森特说。“用面纱恐怕是过分了一点。”她在想着用别的什么来替代。难道用一个花环？不，不，这个也会太过了。宽边花式女帽？嗯，去找一顶夏天用的旧帽子，用白色的绸缎点缀一下。然后，再另外找一顶，用深蓝色的花边装点一下。
“这是一份菜单。”米利森特面露踌躇地说。“酥皮奶油烤鸡，小圆饼，定型果冻，还有那个加了苹果和胡桃肉做成的色拉，粉色和白色两种冰淇淋伴蛋糕——”
一想到蛋糕，穆丽尔马上就说：“他有没有可能佩一把剑来，朵莉？”
朵莉立刻问：“谁呀？”
“威尔基呀。你的威尔基。他有剑吗？”
“他要佩一把剑来干吗？”米利森特问她。
“我只是想着他或许会有一把的。”穆丽尔回答说。
“我无法奉告了。”朵莉说。
接下来，她们全都陷入了一段沉默，原因是她们不由得都想到了那位新郎倌。她们不得不将他接到屋子里来，在所有这一切事的半当中，把他安顿下来。宽边花式帽。奶油烤鸡。银色的叶子。她们全都承受了怀疑。至少，米利森特是这样。还有穆丽尔。她俩几乎不敢互相看对方一眼。
“我只是这么想想，因为他是个英国人，或者诸如此类。”穆丽尔跟米利森特说道。
米利森特答应：“不管怎样，他是个不错的男人。”
婚礼定在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六。斯皮尔斯先生将会在星期三抵达，先暂住在牧师那里。在这之前的那个星期天，朵莉本应过来跟米利森特和波特一起用晚餐。穆丽尔也会来参加。但朵莉没有来，所以他们三个人就没有再等，在没有她的情况下自己吃起了晚餐。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米利森特突然站起身来。“我过去看看，”她对大家说。“快要到婚礼了，她最好做事更麻利点儿。”
“我可以陪你一起过去。”穆丽尔自告奋勇。
米利森特回了一句：不了，谢谢你。两个人一起去或许会将事情弄得更糟糕。
会将什么弄得更糟糕呢？
其实她也并不清楚。
她一个人穿过田野。这是一个温暖的日子，朵莉家的后门敞得大大的。那房子与牲口棚原来所在的地方之间，有一片胡桃树林子，树干上依旧还是光光的，因为核桃树属于那种要到很晚的季节才会生长出叶子的一类树。透过光秃秃的树干，暖暖的阳光倾泻而下，显得极不自然。她的双脚走在草地上，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房屋后面那个平台上放着一把艾伯特曾用过的旧扶手椅，一整个冬天都没有拿进去过。
现在她满脑子都在想的是，或许，朵莉发生了什么事？跟枪有关的什么事。也许是在擦枪的时候。这种事常发生在人们身上。也可能，她正躺在外头某个地方的野地里，躺在一个树林子里，周围全是枯死的老叶子，新长的韭菜，还有血根草。在翻越一个篱笆时被绊倒了。自己一个人最后一次走到外面去转转。在此之后，在一切的平安时刻都过去之后，那枪突然走火了。以前，米利森特还从没有为朵莉这样担心过，因为她清楚，在许多方面，朵莉是个细心而且很能干的人。想必是今年所发生的一切让任何事情都好像变得可能起来。这一场的求婚，一次如此不可捉摸的运气，可能会让你同样相信不幸的发生。
然而，占据她头脑的并不是一场事故。真的不是。在慌乱而可怕地想象了一阵子各样的事故之后，她把她实际上真正害怕的东西给隐藏了起来。
在敞开着的门那里，她叫着朵莉的名字。她早就做好思想准备，就等着一片静默的回答。从里面散发出来一种令人讨厌的沉寂，一种麻木不仁，从这座最近才被那个遭了难的人给放弃了（或者说，还没有被那个不仅遭了难、而且也是造成这个不幸的人的身体所放弃）的房子里散发出来——米利森特是如此的准备好接受最坏的结局，以致于在她一眼看到朵莉的身影，而且还穿着她那套旧旧的野外裤子和衬衫时，她完全惊呆了，两条腿都松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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