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生活 (6)
[加]艾丽斯·芒罗 著
[加]棹远心闲 译
朵莉放下手里的刀叉，慢慢地细心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然后一口吞咽了下去。“我留枪就是为了要射击。”她答道。
稍稍停顿了一下，她又说，她射过土拨鼠，也打过野兔子。她拿着猎获的土拨鼠，跑到镇子的另一头，把它们全卖给那里一家水貂饲养场。她将兔子的毛褪下来，然后将兔皮抻开后，再把它们卖给瓦里的一户人家，他们跟过来旅游的游客们正做着一些很大的交易呢。她喜欢吃煎炸或水煮的兔肉，但她一个人根本无法吃得了这么多的兔子肉，所以，她常常将清理剥皮后的兔子尸体拿着，四处奔走着，走到某个靠救济生活着的人家。但有好多好多次，她提供的东西却被人家拒绝了。别人都认为，吃这种东西，就跟吃狗肉或猫肉一样，是件很糟糕的事儿。即使是那样，她也相信，若在中国，那根本就不会被当成是怎么一回儿事。
“的确如此。”斯皮尔斯先生说。“我就吃过这两样东西。”
“啊，这么说来，你知道，”朵莉回应道，“人们还是有偏见的。”
他又问到了剥那些动物皮的事，说褪这些皮毛的时候必定得十分小心翼翼的。朵莉便对他说，是的，果真是这样，你得有一把你可以非常信任的快刀。接着，她绘声绘色地向他叙述起她第一次在兔肚子那里干脆利索开裂的第一刀。“弄麝鼠皮的时候麻烦就更大了，因为你必须得更加小心，它们的毛更值钱呢，”她说，“这种皮的毛质更紧密。完全防水的哩。”
“你该不会用枪去射那些麝鼠吧？”斯皮尔斯先生问。
不，不，朵莉急忙说。她下夹子去夹它们。下夹子夹它们啊，不错，斯皮尔斯先生说道，朵莉于是给他描述起她最钟爱的夹子，那夹子上面，还有她亲自做过的一些小小的改进呢。她曾考虑过要去申请个什么专利，但后来一直抽不出空来做这件事。她提起了春天里河道的事情，讲到了她一直在跟踪着的溪流系统，天天徒步行走好多英里的路，一直走到白雪大部分都消融了，但树叶还没来得及生长出来，那个时候的麝鼠皮毛是极好的。米利森特早就知道朵莉在做这些事情，但她一直都以为，她这样做主要是为了多弄些钱进来。现在听她这么一讲，很显然，她还真的热衷于那样的生活呢。牛蝇早已经飞出来了，冰冷的水已淹没了她靴子的顶部，还有被淹死的田鼠。斯皮尔斯先生像一只忠实的老狗在倾听着，也许是一只射猎的犬，在那里一直静静地坐着，半闭着眼睛，只是当心着不要跌入一种有失礼节的恍惚当中，而且，还是怕被他自己发出的关于他本人的好观点，陷入尴尬之间。现在，他已嗅出在座的其他任何人都无法理解得了的某种东西——他的双眼圆睁着，他的鼻子颤动着，他的神经紧张着，当他回忆起过去某个轻率而不顾后果地自我献身的日子时，一阵阵的涟漪侵袭了他内心中的隐秘。有多远，他开始问道，那水有多高，它们有多重，一天当中你又能看见有多少个呢？用在麝鼠身上的，是不是同样的那种刀呢？
穆丽尔朝牧师要了一支烟，拿到手后，狠狠地抽了一会儿，然后将烟蒂塞进巴伐利亚奶油中掐灭了。
“哦，我不想吃这个，怕长肥。”她说道。然后站起身来，开始帮着收拾起碗碟，但很快就回到钢琴旁，又重新弹起那支“波罗维茨人的舞蹈”。
米利森特很高兴看到有人在跟她的客人进行着对话，尽管对话内容给她的吸引力令她困惑不已。她又想，今天的食物还算不错的，没有让人有什么难堪的东西，味道也没让人不舒服，连黏滑的杯子把手一只都没有出现。
“我向来以为，善用陷阱来捕兽的人都是生活在北方的。”斯皮尔斯先生在说话。“我在想，他们一定生活在北极圈以外的地方，或者至少，在前寒武纪地盾1那里生活着。”
“我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要去那儿哪。”朵莉对他说。她的嗓音第一次变得模糊不清起来，还略带一丝害羞——也许可能是兴奋吧。“我原以为自己可以住在一间小木屋里，一冬天都去下夹子。但我有一位兄长，我无法离开我的哥哥。再说了，我也熟悉这儿啊。”
冬末的时候，朵莉再次来到米利森特的家里，还带来了一大块白色绸缎。她告诉米利森特说，她打算用它来给自己做一套婚纱。这还是人们第一次从她的口中听到结婚这种事——她说，日子定在了五月份——也是人们第一次听说了斯皮尔斯先生的名字。他叫威金森。或者，威尔基。
自从在阳台上举行的那次晚餐后，她是在哪里，又是在何时见到他的呢？
没在任何一个地方。他后来回去了澳大利亚，那里有他的私有财产。书信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
床单被拿来铺在了餐厅的地板上，餐桌被推到一边靠墙放着。绸缎被打开来摆放在床单上面，幅度宽宽的布料闪着光亮，华丽的脆弱性给整座房子投射出一种肃静的氛围。孩子们都走过来盯着这些布看，米利森特对他们喊叫着，要他们走开些。她不敢将那布裁剪开。而朵莉呢，虽说她可以很轻松地将一只动物的皮毛撕开来，此时却放下了剪子。她承认自己的双手也在那儿颤抖着。
于是，一个电话就打到了穆丽尔那头，要她放学后过来一趟。当听说了这个喜讯后，她用一只手敲打起自己的心口，把朵莉唤做是滑头，又一个克利奥帕特拉2，她肯定已把某位百万富翁给迷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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