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罗作品选译《真正的生活》(4)


真正的生活(4)

[]艾丽斯·芒 

[]棹远心闲       

   

为准备这顿晚餐所作的努力,可谓是颇费了一番心思。连锦缎也拿了出来,还有银质的汤勺,黑底色的、上面有手绘三色堇的点心盘子。桌布都得熨一熨,全部的银器都必须擦擦亮,即使这样,也仍有些担心:擦过的银器上可能还会有一些地方擦得不够干净,某把餐叉的尖头上,或是结婚时用的那套茶壶边缘周围刻的那些葡萄里,可能留下了一小块灰色的口香糖。礼拜天一整天,米利森特都是在快乐与苦恼,期盼与焦虑之间不断受着折磨当中度过的。本来可能会出错的事情,结果成双成对地来了。先是巴伐利亚奶油无法再用了(她们家现在还没有电冰箱,夏天里要冷藏东西得把它们放到藏酒的小酒窖里)。接着,天使蛋糕也无法充分挺立起来展现出自己的荣光来。即使它真的挺立起来了,也可能全都干瘪了。饼干尝上去的味道就像是腐败了的面粉,还有,一只甲壳虫竟在色拉里爬来爬去。到了下午五点的时候,她已经进入到一种紧张和忧虑的状态,以致于没有人再敢跟她一起呆在厨房里。穆丽尔早早就到了要来帮帮她,但就因为她没能把土豆切得足够细,而且,还在将胡萝卜擦成细丝时,竟然将自己的指关节给擦伤了,所以,米利森特就说她真没用,叫她靠边站,还打发她去客厅里弹钢琴。 

穆丽尔今天穿了一身青绿色的绉纱,浑身飘散出一股浓浓的西班牙香水的味道。她也许对那位牧师不屑一顾,但她还没有见过他那位来访的朋友呢。嗯,又一个单身的人,说不定还可能是一位鳏夫呢。要不然他怎会一个人独自旅行呢?一定很有钱,不然他根本不会来旅行的,不会行这么远的路。大家都在说,他是从英格兰来的。但有人却在说,不对,是从澳大利亚来的。 

她正想着要弹奏那首“波罗维茨人的舞蹈”。 

朵莉今天却姗姗来迟。这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拌好的果冻色拉必须得再次拿到楼下的酒窖里冷藏,要不然,它很快就会变温了。放在烤炉里加温的饼干得拿出来了,担心它会烤得太硬了。那三个男人坐在阳台上——晚餐就会在那里吃,自助餐的方式——正喝着碳酸柠檬水。米利森特亲眼看见酒精在她自己的家庭里所造成的后果——父亲就是因为酗酒而过世的,那时她才十岁——所以在结婚之前,她要波特答应她,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去碰酒这个东西了。自然,他做到了——他将一只酒瓶子藏在了粮仓里——每当他想喝一口的时候,他都会躲得远远的,她也真地相信他守住了他所承诺的应许。在那个年代,这种事情是一种相当普遍的模式,至少在农户当中是这样——躲在粮仓里喝喝酒,在家里却装成戒了酒的样子。绝大多数的男人一定会觉得,一个女人,她要是不在家里颁布这样的一条法规,那肯定是会有什么问题的。 

不过,当穆丽尔穿着她的高跟鞋和紧身的绉纱,从屋里走出来站到阳台上时,她却立刻大惊小怪起来:“我的天哪,那是我最爱的饮料!杜松子酒加柠檬!”她尝了一口后,撅着嘴对波特生气:“你怎么又这样啊。你又忘了放杜松子酒!”随后,她开始戏弄起那位牧师,问他口袋里有没有带一只长酒瓶。牧师倒也显得很殷勤,或许是被某种无趣弄得无所顾忌了。他回答说,他但愿带上一只。 

那位站起身来被介绍的来客,高高的个子,显得有点消瘦而且气色不太好,一张脸上好像打满了皱纹,一丝不苟,同时又有些忧郁。穆丽尔没有向失望低头。她在他的边上坐下来,兴致勃勃地试图将他拉进对话当中。她告诉他自己教音乐的事,又大批特批了一番当地的唱诗班和音乐人。她甚至没有给圣公会的人手下留情。她挖苦了波特和那位牧师,还讲到了在一次乡村学校音乐会的过程中,一只活鸡是怎样跑到舞台中央的。 

波特将家务杂事早早做完了,还将自己洗刷了一番,穿上了一套正装,但他老是看上去很不自在的样子,眼睛老看向牲口棚的空地那里,仿佛他在回想着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干完。地里有一只奶牛正在大声叫唤着,最终,他借故离开,要去看看那只奶牛究竟有什么事儿。他发现,一只小牛崽被缠在了铁丝网里,结果把自己给勒死了。当他重新洗完双手回来后,他没有提到这个损失。他只是说了一句:“噢,小牛给夹在了铁丝网里。”但不知怎地,他将这件倒霉的事情居然跟晚上这次欢宴,跟盛装打扮,还得在外面把饭放在膝盖上吃联系在了一起。他认为这实在是太勉强了。 

“那些牛啊,就跟小孩子一样讨厌。”米利森特说。“总是在不该的时候想要得到你的注意力。”她自己的孩子们早就喂饱了,正站在栏杆之间,两眼看着食物从里头往阳台上搬。“我想我们得开始了,不再等朵莉。你们男人啊,一定是快要饿昏了吧。不好意思,这只是一次简便的自助餐而已。有时候,我们喜欢一边在外面吃饭,一边欣赏礼拜天傍晚的景色。” 

“开始啦,来,开始啦!”穆丽尔叫喊道,她一直在帮着将一道道的食物往外搬——土豆色拉,胡萝卜色拉,果冻色拉,卷心菜色拉,辣味煎鸡蛋和冷烤鸡,三文鱼片伴热饼干,还有一些开胃小菜。就在他们将所有的食物布置好准备吃时,朵莉出现了,她来到屋子的边上,也许是从地里走过来的缘故,或许是有别的什么兴奋事,身体好像走热了。她穿了一套很好看的夏装,海军蓝的蝉翼纱上面用小白点和白色的衣领点缀,是很适合小女孩或老太太穿的那种。撕开的花边被她从衣领那里扯了下来,而不是缝补起来,那里还露出一些线头。尽管天很热,一只衣袖下漏出了贴身内衣的边。一双皮鞋也是刚刚在匆忙中略微擦过,在草地上留下了一道增白剂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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