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梦断北极星 (38)


〔长篇小说〕 梦断北极星 (38) 

原著  []  彼得尼柯尔斯

翻译  []  棹远心闲

  

博登迈出家门,走到附近的街上转了转。他跟这个地方——他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个地方——之间的联结都快要被割断了。这个地方,给人有一种戏剧性场景的画面感。 

回到屋子后,发现没什么动静。 

快六点的时候,玛丽终于到了。她长着一副矮小瘦弱的个子,但这样的身材,在博登的眼中,一直是显得恰到好处。而现在,当他再次看到她时,在相隔了漫长的一段分离之后,她好像变得更加漂亮了,胜过他从前所能记得的。她脸庞上的特征,隐隐约约中有点不怎么对称:这便是她的两面性。刚开始,他们彼此间渐渐熟悉起对方那会儿,他不同寻常地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总算将她这张脸印进自己的脑海里。一旦等到他真地做到了这一切之后,他便越发地爱上了这张脸孔。现在,他注意到她那一头浓密而且几乎是乌黑的头发间,出现了些许白发,这是他过去从来不曾见到过的。他的心头止不住掠过一阵悲凉:唉,离开了彼此,我们都在变老了。 

她微笑着,先跟玛塞拉和博伊德打过招呼,然后再跟博登打招呼。此时,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双眼充满了泪水。随后,她才走进婆婆的卧室里。博登感觉到一种极大的释放。能亲眼看到她,并能听到她的声音,让他体会到一切都好像会过得去的;这种感觉,他在看到了母亲之后也同样有过。他并不担心,在母亲去世后,他再次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纽约他那间小房间之后,日子会不会因现在跟她相处一段时间然后再次失去她而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他也跟着走进卧室,两人坐在一道,讨论起怀特医生以及他所有说过的话,接着,又谈论起玛丽的母亲和她的妹妹珍妮特。他问起她的工作,她便告诉他她正在为斯克瑞伯纳出版社的一位作家的一本新书在做插画。那真是太好了,真心话,他这样对她说。博登感觉得出来,她正在离他比以前越来越远了。玛丽也问到他在船上去北极的那份工作,这件事,他以前曾在她面前提过。他跟她讲,那份工作,现在已经泡汤了。她在他的脸上紧紧地盯了一会儿,然后,将目光转向别处。 

博伊德带来了一些鸡肉,玛塞拉就把它给炸了,又烤了一些土豆。七点时,她在厨房里安排他们两个吃晚饭。博伊德怎么也不肯让博登把鸡肉的钱给他。玛丽说要让玛塞拉和博伊德跟他们一块儿吃晚饭,但他们谢了她之后,推让说他们会晚一点再吃。 

他们吃完晚饭的时候,外面的天依然还很亮,两人就来到一些安静的小街道上散步。玛丽告诉他说,杰里·伯克把她母亲屋子楼下那间空余的房间租走了。以前,博登和玛丽租住他们在长岛的小屋时,杰里就是他们的邻居。那时候,博登的船还在,杰里在做股票交易的事。如今,杰里在长岛铁路公司最终找到的一份工作上当一名列车员。杰里永远是一个有趣好笑的人,现在,当他俩一起谈到他竟然当起一名列车服务员来,并且一同想象出他在一节列车车厢里会有的那副模样,两人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博登真希望他们能够将时间停下来,让他们就这样永远地走下去。 

当他们回到那所房子里后,他的母亲还是老样子。到了九点,博伊德过来道晚安,随后便回家去了。博登心里想,考虑到玛塞拉晚上要一直陪住在他母亲的屋子里, 他和玛塞拉的婚姻到底是怎样维持下来的呢?没错,玛塞拉的妹妹会隔三差五地过来这里,给她放一天的假,但过去两年间,她毕竟是全时间住在这边的。他好奇怪,会不会博伊德也在这个屋子里住过许多个夜晚呢?然而,不管怎样,他们毕竟帮了很大的忙,他对他们是心存感激的。 

看上去,他的母亲每呼吸一下,她的生命就远离她一步,可是,她挺着要熬过夜去。玛丽留在老人的睡房里,坐在一把椅子上打瞌睡。大约十一点时,博登上了楼,在一张床上躺了下去。 

但他无法入睡。他心里希望着玛丽也会来到楼上,在他的身旁躺下来。但是,在他们之间,现在已经有了一条可怕的鸿沟。她一直在试图跨越它,将他拉回到自己身边,但如今他可清楚地看到,她已不再打算那样做了。她已经变得更加坚强了。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感觉到他已失去了她。他痛苦得不能自持,真想冲到楼下去,把自己的脑袋放在还坐在那张椅子上的她的两腿之间,对她说:“我现在所想要的,就是能跟你在一块。”不过,他深知,过去横在他俩之间使他们不快乐的东西依旧还横断在那儿,一切还是老样子不会变。但他依然希冀着她会到楼上面来,能跟他躺在一起。他在床上卷曲着身子,四周都是他孩提时代的图画和书籍,他觉得自己很想要哭出来,但现在他只能在他的梦中才可以这样去做。 

好像又是好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仍然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再也忍受不了在黑暗中这么躺着,闻着那股充满他脑袋的烧焦的酸酸的怪烟味。他爬了起来,走到楼下。卧室里,母亲的呼吸声越来越响,节奏也变得慢下来,而且愈来愈费劲。玛丽在椅子上睡着了。他走进厨房里,喝了一杯牛奶。他可以听见在厨房边上那个房间里玛塞拉发出的轻微鼾声。 

他在厨房餐桌边坐下,开始读起博伊德拿鸡肉来时一块儿捎带来的一份帕特森杂志。 

他不晓得究竟是什么把他给弄醒了。外面天正渐渐亮了。他站起身来,走进母亲的卧室。玛丽正坐在床边。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走到床那里,在他母亲的床边跪了下去。她吸了一口气,一个短促而震颤的吸气,然后又吐了一口气,轻得不能再轻的发声。他们等待着,一动不动。他可以听到床头柜上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就看了一眼:凌晨五点差十分。他像个小男孩似的,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不知道母亲的灵魂是否正在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