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梦断北极星 (37)


〔长篇小说〕 梦断北极星 (37) 

原著  []  彼得尼柯尔斯

翻译  []  棹远心闲

  

第九章 

他又再次闻到了那个味道。 

他晓得那不是真的,仅仅是他的大脑里有什么东西作怪,是由某种作弄给他造成的感觉。不过,他的确闻到它了,永远都会是那种相同的味道:烤焦的,发苦的,有毒的烟味。有时,这种感觉会持续好几天时间,不管他身处何方。当他自以为早已将它置诸于脑后时,它竟又回来了。他能闻到这种味道,都快有整整一生了,尤其是在事情变得几乎要一塌糊涂的时候。 

这一次,当他坐上开往蒙特卡莱的列车时,那个感觉又来了,等快要接近他母亲居住的房屋时,它已变得越发强烈了。这个感觉充斥了他满满整个大脑,他实在无法挣脱掉,就如同被困在一个正熊熊燃烧的房子里一样。 

进屋后,一直在照顾他母亲的那个黑女人玛塞拉告诉他,医生刚刚才离开,不过,再过几小时后,他还会再回来的。她还告诉他,已经给玛丽打了电话,后者说会在下午晚些时候赶过来。于是,博登走进里屋去看望母亲。 

他原以为她早已经走了。她的嘴巴松垮地张着,上下眼皮也在微微睁开,眼帘下,两个眼珠显得干枯而空洞。但是,他还是能听得到她的呼吸,微弱,且不规则。 

玛塞拉端进来一杯咖啡。 

“谢谢你,玛塞拉。 

“不用客气,威尔先生。” 

“医生是怎么说的?” 

“哦,他给了她一些药片,说这样她就不会感觉到痛苦了。” 

“那他有没有说她快不行了?”他晓得这是明知故问。他自己就可以看出来,但他需要有人用这些话来直直地告诉他。 

“哦,……”玛塞拉显然对这样的表达方式很不舒服。“他说,他已经尽力而为了,除此之外,就只有让她感到舒服些。他认为,这个不会持续太久的。”说着,她离开了房间。 

他坐了下来,慢慢地喝着咖啡。以前,他老觉得,母亲即使搞不清楚他跟她说的话里都是些什么,却也晓得是他在那儿,也知道他是谁。其实这无关紧要:只要她能够看得见他,也知道是他,就够了。而现在,他不再这样感觉了。她的生命已经在悄悄地离开。不过,她仍然还活着,他相信她不再那样糊涂了。她一定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他想知道,那个地方究竟是哪里,现在在她那个已从混淆和痛苦中完全释放出来后的大脑里头,又究竟有什么样的东西在那里飞翔遨游呢?或许,她又重新变回了一个小女孩,脚是如此的轻快,心中被很久远以前的某个事物兴奋着。然而,她却要永远地从他身边离开了,他觉得他的前方是一片的空虚。 

他离开房间走到厨房后,看到玛塞拉的丈夫博伊德也在那里。他们彼此间问候后,博登感谢他把房子和花园收拾打理成现在这个样子。博伊德和玛塞拉正在那里伤心,相互间还彼此安慰着。看到这一对夫妇对于发生在母亲身上的一切竟会如此容易地饱含情感,感同身受,博登禁不住大大吃惊起来。他暗想,他们的感受会不会比他自己的要来得更糟呢?在过去这几年里,实际上他们在这所房子里跟他母亲相处的时间比他都要多得多。 

他在杯子里添了一些咖啡,接着便走进起居室。同样的家具,同样的老照片,他在一生中看了无数次。用镜框框好的照片。那些相册,他在过去都翻阅过一百遍了,翻到让他感觉到照片里展现的过去,距离他的现实实在是太遥远了,以至于他无法再相信自己曾经在那中间生活过。

上了楼,他在两个卧房里张望了一下,其中一间曾是他少年时代的卧室。现在却成了空闲的房间,为那个偶尔回家来看看的儿子及其家属回来时准备的。但他却不曾有过任何的子女,而且还离开了他的妻子。在过去二十年间,他在这所老房子里仅仅才睡过几个晚上,而母亲则在他父亲过世之后一直继续住在这个房子里。他童年时就挂在墙上的柯里尔和艾夫斯印刷画,还依旧挂在那里,有:密西西比河轮船美国农夫芝加哥大火。很早以前他读过的书籍,也还在那里。这里一切的一切,都已很久远了。台灯上的电线都已磨损,马来橡胶绝缘层也裂开来,变得很危险了。他在想,该如何处置所有这一切东西呢。他希望玛丽也许会将一些书籍或一些挂画拿走,或者是博伊德玛塞拉夫妇。无论怎样,这一切东西最后都得走掉,连房子也会卖掉,用不了太久,有关他母亲或者他父亲,甚至有关他自己的一切记忆都会消逝得无影无踪,一个曾经一起居住在新泽西州的小家庭,很快会在时间的长河里被遗忘消失掉,也许会比一个造房的木匠用他那支铅笔在墙壁上画上的一道道印迹更要快一些,或许,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当这所小小的老宅被拆掉的时候,人们可能仍然还可以看到在那墙壁上划下的道道铅笔印呢。 

楼上房间里有股发霉的味道,时间早已在那里停止,他闻到了那股挥之不去的味道。 

五点的时候,怀特医生又来了。之前,博登总共见过他两次。一个比博登还要年纪轻的年轻人,最近才刚刚从老迈的威尔金森医生那里接过行医的担子。博登一直很喜欢的那个威尔金森医生,老是在自己西服的翻领上弄得满是雪茄烟的烟灰。怀特医生却既聪明又整洁,而且在专业上也很大胆。他检查了一下她的脉搏,试了试她的前额,把她的眼皮翻得大大的,用灯在瞳孔上照了几下。 

“她快不行了,是吗?”博登问他。 

年轻的医生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回答。“是的,我相信是这样。很抱歉。不过她没在痛苦里,她很平静。”

“还有多久呢?”

“我怀疑她能挺过今天晚上。” 

“要是她真死了,我该做些什么呢?”博登清楚自己指的到底是什么,但在听到自己讲过这话后,总感觉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玛塞拉她有我的电话号码。只要给我打个电话,我就会过来的,到时候我们再决定做什么。”

“好的。那就多谢了。”

怀特医生嘱咐了玛塞拉几句后,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