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梦断北极星 (26)
原著 [英] 彼得•尼柯尔斯
翻译 [加] 棹远心闲
他们走到码头上时，天都已经黑了。贾找到一艘细长的白厅小艇，几只长长的桨搁在横梁上面。
“我猜我们可以用这船。”
他跨上中间那个横梁，将船在码头边靠稳了，好让其他几个人也上船来。辛迪和克列契挤一起，坐在窄窄的船尾，哈丽特一个人坐在船头。克列契试探性地将自己的一条胳膊围绕住辛迪的肩膀，她也就趁势靠在了他的身上。
贾把船桨放进桨架里头，随后就将船撑开了。他让小船转了个圈，用一只桨往前划，而用另一只桨往后划，然后身子往后一靠，用双桨使劲划起来。每划一下，他的身子就朝前弓一下，好像正在划动一只大贝壳。小船快速地滑翔出去，悄悄地驶离岸边。在小小的海湾里，北极星号看上去大得就如同一艘大轮船，明亮的灯光，以及灯光投射在水面上所产生的反射波光粼粼，在那个巨大光池的边缘上，形成了一堵黑色的墙。它将它周围所有的一切都给堵住了，只剩下那边草坪上面一幢耀眼的别墅宅邸。
小船在坐于船头的哈丽特的身后，朝着北极星号反方向行驶着。她两眼看着正在划桨的贾的后背。偶尔，他的头会往边上转过去，转向她的方向，想要看清自己要去的方向。她也看着辛迪和克列契，这两个正在十四英尺远的船尾紧紧依偎在一起。然后，她用胳膊肘支着，身体往后一靠，朝天仰望靛蓝色的夜空。她看见了北斗星。多像做饭的勺啊。她总是这么想象的。她的眼睛从勺底部的那两颗星星移开，沿着在太空中穿越的一条假想的线移动，她忽然看到了北极星。它在天空中的位置很低很低，但却非常耀眼地在闪烁着。
贾把白厅小艇停靠在北极星号梯子的旁边，让船停稳了之后，才叫辛迪，克列契和哈丽特上去。大船上一位脱了制服的船员过来帮助他们迈上了梯子的顶端。
男孩们带领她们参观起这艘大船。他们在又长又窄的甲板上兜了一圈。他们指给她们看那硕大无比的绞盘，大大的锚链，以及水平升降机。那个升降机可以将点心甚至一套全餐从前面的餐厅，传送到离它有一百六十英尺远的后甲板上的酒吧里。他们在船上到处闲逛的时候，船员们好像都有意躲避起来，看不见一个人影。这几个高雅的年轻人就有了一种印象，好像这整艘船都归了他们所有。
“我想看看船上睡觉的地方，”辛迪说道。“我们可以到下面去吗？”
“当然可以。”克列契马上回答说。他那突出的喉结上下明显地跳动着。
男孩们带着她们先去看了主人的套间。
“原来还以为，这个房间会更大些。”辛迪说。“结果它很小哇。”
“嗯，整条船才不过二十一英尺宽，它一半的长度，大概有一百英尺左右，都被引擎给占用了。”贾解释说。
“那你的舱位在哪里呢？”辛迪问克列契。
克列契冲着贾笑笑。“我会带你去看。”
辛迪跟着克列契朝用隔板隔开的过道走去。
“我感到很热，”哈丽特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回到甲板上去。”
“那我跟你一块儿上去。”贾说。
他们凭靠扶栏站着，看着整个小港湾，看着火光点点的雪茄烟。小乐队的音乐，人说话的声音，还有笑声，穿过水面，传了过来。
“那么，你们会巡游多久呢？”哈丽特问。
“哦，我是跟克列契来的。不过，我跟珀西瓦尔船长谈过，我可能会在船上待一段时间。”
“那你难道不会厌烦吗？”
“不会，我会留下来做一个普通水手。”
稍过片刻，哈丽特才觉得她能明白。
“你的意思是，你会留下为卡罗尔先生工作，当一名船员？”
“是的，你说得对。”贾说，对她微笑着。
“这是你的乐趣所在吗？”
“我认为是的。不过这的确意味着我将成为一位穿白制服的男孩，整天要航进，运输，定位。”
“我就不明白了，贾，你为什么要去这样做呢？”
“嗯，你可能听说过了。我不得不从耶鲁退学了。我老爸他破产了。我必须得找到一份工作。所以，我想先试试这个。”
“你是指暑期工吗？”
“不是。我希望有一天我会成为一名船长。做珀西瓦尔船长做的事情，指挥这些小家伙当中的一个。”
“那你怎样挣钱呢？”
“开始的时候，我每周会挣二十五美元。我会有一张床，有我能够吃的所有东西。”他看看她一脸迷惑的面孔，大笑起来。
“没什么可笑的。我相信你。”
“我是当真的！”他说。但他依然大笑着。
“你根本就没有当真。”
“我是的！真的。”
“但是，贾，你告诉我，当一个船长能够挣多少？你会有一些钱的，但仍然——”
“不，我一点钱都没有，哈丽特。我已告诉你了，我老爸破产了。他破产到最后从窗户里跳下去了。他失去的，要远比这些多得多。我父亲要比在大街上卖苹果的那些人少了七百万美金。”
“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有那么多钱的借贷。他不仅失去了他所有的一切，而且还欠下了那么多。”
“但是┄┄那你靠什么生活呢？”
“目前靠着克列契的接济。我住家里时，我妈会给我东西吃。我也不晓得她是从哪里弄到钱的。但她有买食物的钱。”
“你们家的房子呢？还有┄┄”
“房子正在拍卖。包括里面所有的东西。佣人大部分早已走了。天已经塌下来了。”贾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然后在水面上吐出一个烟圈。
她无法相信这一切。贾看上去如此潇洒，如此富裕，他原本就是那个样子。现在，他告诉她，他已经全部失去了他生活中至关重要的东西，这部分东西对于别人而言或许仅仅是感兴趣而已。假如没有钱，那他就什么也不是了。这就如同他在告诉她，他正在死去，而他明明看上去还蛮健康的。
“贾，我很难过。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关系的。”
“但是┄┄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你可以去做呀。为什么你不自己经商呢？”
“生意现在非常不好做的，哈丽特。我本来就对生意一窍不通。我也从来不懂得我父亲他在做什么生意。现在，我唯一能搞明白的是，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但我喜欢船。我懂它们，也晓得它们是如何工作的。我喜欢在它们上面那种感觉。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会尝试留在北极星号。它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哈丽特惊呆了。当然，这样的事情到处都在发生，但还没发生到她非常熟悉的人，或者那些跟她一同长大的人的身上。有些她在一起上学的女孩，在大萧条之后突然间家里变穷了。但自从全家从明尼苏达搬到东部后，她从小就认识贾。她那些家里新近破了产的女友们，有的搬了家，有的找到了工作，有的还在努力找工作，但对于女孩来说，事情还不是那么糟糕透顶。大不了，她们总是可以找人嫁了。她们还可以去做那些男人们无法去做的事情。她无法想象自己会对一个在船上工作一辈子的男人感兴趣。她为贾感到非常非常地遗憾。
“贾，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你可以让我亲你一下。”
她为他感到如此的伤心，也就没有在意什么了。
“行吧。”
贾把香烟扔进水里，一手挽住哈丽特的腰部，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我跟一位女士交往的最后机会，”他一边说，一边露齿一笑，就好像这一切只是一个玩笑而已。他随后低下头来，亲了她的嘴唇。他又将另一只胳膊环绕住她。哈丽特没感觉到什么。但后来，她的记忆唤醒了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正一步一步陷入贾的包围，他也感觉到了，把她抱得更近了。她一把把他推开。
“说好了的，只是亲一下，贾。”
“好的，好的。”他说，然后大笑起来。“你认为那两个人正在干什么呢？”
“我们这就去叫他们。我想回到岸上去了。”
“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