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芦苇荡 (2)


青青芦苇荡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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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六点多钟,早起的爷爷已经在外面做完了他称之为晨练的几套动作,无非是踢踢腿,甩甩双臂,扭动几下肥胖的身体,然后用手拍拍脑袋,按摩肚子,使劲呼吸外面新鲜空气。对于在乡村生活的人来说,这些手脚动作简单而实用,不用花钱照样可锻炼身体。 

红彤彤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透过芦苇荡和田野间的薄薄晨雾,透过从农家升腾起来的炊烟,照耀在绿油油的庄稼上,也照耀在小河里,好一派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兄弟俩还在床上睡着。八点来钟,当他们终于醒来,么婶和她的女儿陈翠已经过来叫他们去吃早饭了。 

爷爷一共生了六个孩子:除了二姑早年夭折外,大伯和五叔在家乡务农,三姑和父亲(老四)在上海工作,小叔当老师。十几年前,奶奶也早早过世了。从此,爷爷便在乡下的老大、老五、老六家轮流搭伙,各吃两天。早些年每逢寒暑假,他还要到上海儿子女儿家轮番住住,后来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活了,索性就懒得去上海了。这也就是父亲派陈远他们来家乡探望爷爷的缘故。 

农村的人很勤快。一吃过早饭,大人们和放假在家的孩子就忙开了。忙农田的,割草喂猪的,到芦苇荡里养鱼虾的,到集市上买卖东西的,帮父母看年幼弟妹的,每个人有每个人每天该忙的事情。头几天,陈远哥俩还觉得挺新鲜,自愿要求帮着叔叔婶婶们东干干,西忙忙,不亦乐乎。反正不能老呆在家里,整天陪着爷爷聊家常,看他练书法,或者听他老唠叨过去的故事。这多没劲啊! 现在是放暑假,放假就是玩么! 

刚开始时哥俩嫌这里脏那儿臭的,可两天一过,他们全然不在乎了。五叔的儿子陈庸(村里的孩子们都管他叫三大头)跟陈近年龄相仿,于是他们便玩一块儿去了。第三天上午,三大头和陈近去给猪喂食,其中一头不听话的猪直冲着陈近拱过来,猪圈里溅起的脏物弄得他满身全是,在一旁观看的哥哥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不过,乡村里能做的事情几乎天天在重复着做,没有多少新意。五六天下来,十六岁的陈远开始心烦起来。想到此时在上海的几个要好男女同学一定开心地玩得不知天不知地的,他就更思念上海了,思念他的那些伙伴们。他觉得爷爷这里的生活一天慢似一天。外向顽皮的陈近倒满不在乎,每天玩得像个泥猴子,高高兴兴。他有三大头、陈翠等一班年龄跟他差不多的孩子陪伴,或者说是他陪伴他们,一点也不像哥哥那样心里有什么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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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催着小叔带两个侄儿到大伯住的镇上去走走,散散心。于是,星期天上午,小叔带着他们,坐上小船,到九里外的镇上去。陈远的兴致并不高。但到镇上走走,总比老呆在村子里强。 

大伯因患了一场重病就一直在家养病。他的大儿子在镇里当干部,媳妇在卫生院工作。刚过五十的大伯和老伴就常常住在儿子家,顺便帮着照看两个孙子孙女,把家里的农活全交给了二儿子。 

镇子其实并不算大,汽车道路窄窄的。小叔带他们在镇上走着看着,陈远心想:跟上海郊区外婆家的镇子比起来,这简直小的根本无法比啦。大伯一家很热情。星期天休息在家的堂哥,当着堂嫂和弟弟们的面,提起当初他从农村被保送进大学读书时,四叔是如何如何慷慨帮助他的。午饭前,陈远将随身带来的一份礼物给了大伯他们家。 

饭后,一个同住镇上的远房亲戚来大伯家串门,看到有两个刚从上海来的晚辈在场,便顺口提及他的外甥闺女不久也要从上海来乡下看望她的外公外婆,而他们正好跟爷爷住在同一个村庄里。陈远听说有上海老乡要来,而且还是个女孩子,情绪马上振作起来。他最后打听到,这个远房亲戚十五岁的外甥女名叫裴华,刚在上海读完初中。她在北京当副教授的三舅回家乡探亲路过上海时,会顺便将裴华一同带来过暑假。 

那天晚饭吃得早,因为他们要赶路。辞别大伯堂哥之后,在回家的路上,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陈远的兴致比上午来的时候高出了很多。他跟小叔在路上兴高采烈地聊个没完,就连陈近在船边玩河水时将他弄湿,他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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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陈远在爷爷家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他拿出从上海带来的大部头小说,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本来让他看得心烦意乱,现在他却全部扑进小说的情节里去了。 

一天午饭后,爷爷在小叔家休息,陈近早就和三大头等一帮男孩疯玩去了,陈远坐在房子遮阳一侧的屋檐下安静地读他的安娜。堂妹陈翠带着同村一个女孩陈琳来家里玩。陈琳看到陈远,怯声怯气地告诉他说,她表姐来了。 

“你表姐?她叫什么名字?”陈远迫切地问。 

“裴华。”她答道。 

“告诉我,你们家在哪里?堂妹,你能陪我去吗?”他转去问陈翠。陈琳的家离得并不远,穿过一片地,隔着几排树和一条河,走了几分钟他们便到了。 

陈远和裴华其实是远房堂表亲关系。陈远爷爷的爷爷和裴华外公的爷爷是同父异母兄弟。陈远的父亲管裴华的外公叫堂叔,她的母亲管陈远的爷爷也叫堂叔。陈远和裴华不曾见过面,也就谈不上彼此认识了。 

陈远放慢脚步,看到在二十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座跟他爷爷的房子差不多破旧的矮房子。屋前树荫底下,坐着一对七十开外的老人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一个穿天蓝色裙子的女孩背对着陈远他们。他们正热烈地谈着话。看见有人走近,戴镜人停下说话,抬头朝着来人喊话: 

“陈琳,你把谁带来了呀?” 

“三叔,他叫陈远,是陈翠她四伯家的儿子,从上海来。”十二岁的陈琳依然怯声怯气地说。 

被叫做三叔的中年人一边站起身,一边像是要对在场所有的人宣布新发现似的:“这么说来,他是我四哥的儿子喽?”他说话的当儿,坐在小板凳上穿蓝裙子的女孩也转过身来,看着满脸通红的陈远。 

陈远不好意思地朝前跨了一步。“三叔,您好。”他向着三叔有礼貌地微微鞠躬,然后转向两位老人。“爷爷奶奶,你们好。对,我叫陈远。我和弟弟陈近一个半礼拜前从上海来,是专门来看望我爷爷的。”与其说陈远是在向那三位长辈说话,还不如说他是在讲给那姑娘听。因为他在说话的同时,还用躲闪的眼神去偷偷地看她。姑娘有点害羞地朝他微笑了一下。 

“噢。那你父母一起来了吗?”三叔接着他的话问。 

“他们没来,因为工作太忙。我们自己来的。” 

“是吗?你们还真了不起。”三叔带着赞许的口气说,“陈远,读中学几年级了?” 

“刚读完高一,三叔。” 

“这么说来……哦,对了,对了,忘了给你们两个上海小老乡彼此介绍了。陈远,这是我外甥女裴华,她刚好比你低一年级。裴华,见过陈远哥哥。” 

两个早已交换过的眼神再次相遇了,然后又各自不好意思起来。最后,还是女孩更勇敢些,她站立起来,向着陈远问道: 

“我以后可以叫你陈远吗?” 

“当然。” 

“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啊?” 

“一直到八月初。我父母希望我们八月二日回到上海。你呢?” 

“我大概在八月十日回去。” 

见两个年轻人开始用上海话聊起来,三叔便重新坐下去,与他的父母恢复谈话。而陈翠和陈琳两个小女孩看到已没自己什么事了,早一溜烟地跑掉了,继续去玩她们自己的游戏。陈远和裴华,虽然刚开始时彼此还有些生疏,但半个小时过去后,便像两个一见如故的人,话讲个没完,非常投缘。 

陈远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姑娘长着一双大眼睛,笑的时候,脸颊两边的小酒窝一动一动的,黑黑的头发不算太长,用一根考究的绳子系成一卷,放在自己的背后。在夏日炎炎的天气里,黄绿白三色为底色、用细小格子点缀的衬衫配上蓝色的裙子,穿在她身上,显得非常的协调、大方和好看,使她更加楚楚动人。陈远暗自想,像她这么好看的女孩,在他自己的学校里也不见得能找出几个。陈远觉得自己运气特别好,能在今天遇见和认识这么有吸引力的漂亮姑娘。他喜欢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