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梦断北极星 (20)

 

〔长篇小说〕梦断北极星 (20) 

原著  []  彼得尼柯尔斯

翻译  []  棹远心闲

  

静静地一起喝完第一杯啤酒,两个男人重新调整一下自己兴致勃勃的状态后,希拉德就会讲,他发现在布鲁克林,虽然大街上到处可以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但比起他在家里听老婆絮叨,仍然要太平得多。莫伊尔则会在那里嘟哝一声,用他自己特有的方式同情一下。莫伊尔有一天说到,自己以前也曾有过一个老婆,说完这,他就打住不肯往下说了。时间长了,希拉德慢慢了解到,原来莫伊尔从前在海军里当过兵,后来变成一个在帆船上当差的水手,曾十四次从纽约市启程,绕过合恩角,最后到达旧金山,他也曾随船到过澳大利亚,并且在一艘英国籍运粮船上靠西侧环球航行三次之多。只要大的帆船能去的地方,他大都去过,直到那些大型帆船不再用来跑运输,被全部搁置在海港里快快腐烂然后被人们遗忘。 

希拉德跟莫伊尔讲起他们过去在费尔黑文如何造帆船,他如何在一九一七年和一九一八年当上了专管木工的头,手下管着三十来号人的事情,还讲到了老雷巴德,他为雷巴德的斯坦利55型飞机,你可以想象得到,那一架飞机便成了整个一个木工车间。莫伊尔从前认识这样一些人,但如今,你无法再看得到像他们这样的人了。记不得了,他说。希拉德知道,他说得很对。 布鲁克林,以及整个纽约,不管走到哪里,看到到处都挤满了像他在城市岛上遇到的那些遇难者模样的人,如同从某个像美国这样靠得很近、但一切都变得极其糟糕的国度来的难民,他们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身处一个家一样的地方,却迷失彷徨,他们想要找到工作,不管是什么,他们居住在简陋的小棚屋和胡佛村里。对于一个有技能的人而言,已经几乎不再有什么极宝贵的有质量的工作可谈了。造船厂里也没有。现在的轮船就像肺结核似的,全都是一堆钢铁而已,为了图便宜,乱七八糟的东西快快地拼凑起来,根本不需要什么技能,更没有荣誉可言了。莫伊尔告诉希拉德,人们在海边干活,却所挣无几。这就是他们目前干着的活儿,假如他们还能够找到这样的活儿的话。 

那些造帆船的船坞除外,希拉德说。他马上联想到了,在圣克莱尔那里造的那种昂贵的船上所用到的那些像金丝银丝那般细的零碎木头,被厂里雇用的木匠一削再削成一根根精细的小东西。希拉德又对莫伊尔说到,有人曾求他告诉他们,他知道不知道老板为甚么会把他留住,还要付给他一份这么好的薪水,而自从他来到城市岛后还不曾为老板做过一天的工,却天天开着老板的小汽车或坐上老板的船,像一些政治家似的到处乱转,消磨时间? 

“那时因为他认为你有那种嗅觉,”莫伊尔对他说。 

“鼻子?[1]”希拉德问道,一边在霍根酒店的镜子里照照自己。 

“哦,就是你能看出一艘船它好坏的嗅觉。就像一些人能识别好马,或者对金钱的那种本事。你也许有,也许没有,但他认定你有。所以,你就成了他的吉星。”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希拉德的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将来的某一天,事情总得有个了结。他不知道事情会有个怎样的了结,也不知道何时了结,但他知道,事情不可能这样无休止的进行下去,就像如今看上去的那样。 

 

一个魁梧的女人为博登开了门。她的脸膛看上去就像一头小牛粗糙的侧面,上面五官的轮廓仿佛用鲜艳的蜡笔粗糙地涂了一遍似的。 

他猜想,这肯定是希拉德太太了。她邀请他进到屋里,还要请他喝咖啡,但希拉德从她身后闪出,一蹦一跳地蹦出门口来,手里握着一根手杖,一条腿上还绑着石膏。 

“我和他要出门去,”他说。 

“那你几时回家来啊?”海琪问道,露出一脸的不高兴。 

“我会打电报告诉你的。”他似乎认得出那辆雪佛兰,他站到车子的门口,用手杖支撑住马路,将自己挤进车里。“我们走吧。”他对博登说。 

“你要带的东西都带上啦?我们可要在路上走一段时间呢。” 

“没有带,先生。我想我会有办法对付过去的。” 

希拉德为博登指着路,穿过了街区。当他们跨过城市岛边上的大桥时,他问博登:“您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找到这艘船吗?” 

“我想,在波士顿以南,我们是找不到任何东西的。我想过去试一试格络斯特。你觉得如何?” 

“去格络斯特!哦,我的老天!那可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地方啊。是不是找到一艘捕海豹船,那个地方就是我们要去的?” 

“对,那里,或在东边更远点的地方。” 

“噢,行。那我们得走多远的路呢,从这儿到格络斯特?” 

“我也不晓得。坐火车的话,大概一天的时间吧。我们开车,或许得一天再加部分晚上的时间。” 

他们开到波士顿邮路后,博登调头往北开。 

“我们会经过费尔黑文,是吗?” 

“可以啊,如果你想的话。” 

希拉德想象自己在外出寻找一艘帆船的路上,坐着一辆雪佛兰,慢慢地开进费尔黑文的场面。 

“那么,就让咱们往那儿开吧。我们可以在费尔黑文住上一晚。” 

“行。” 

接下来,两人陷入沉默,谁都不再说什么,直到汽车在康乃迪克河上开过的时候。希拉德艰难地从座位上转过身子,看着河的上游方向,然后,他告诉博登,他以前曾经如何在发大水时驾船逆流而行,要去上游寻找一块可以安身的地方,曾经在风景如画的艾塞克斯那里看过一眼,但发觉在那里他就像一片可怜的飘浮物,被不幸冲到了海岸边一样,最后,他趁着退潮向着下游方向驶去。在他们到达新伦敦之前,两个人再度沉默不语。 

过了新伦敦,克莱芒希拉德又开口说话:“船长,您会不会介意告诉我,您是究竟怎样把您的那艘船给弄丢的?当时报纸上说的,弄得我一直有点稀里糊涂。” 

博登没有立即回答。 

“您不想说,也没关系。” 

“不,不,我并不介意。那是一场墨西哥湾流风暴。我的船员们都是些嫩──” 

“小孩子,对不对?其中有一个还是一位政治家的儿子,对吗?” 

“对。都是些年轻人。当时我带着他们南下过冬。他们付了钱,想要在船上学习怎样结绳。那时候,这恐怕是唯一的途径可以让你付钱在一艘帆船上学东西。结果,我们的船被掀翻了。它没再翻过来。它里面正不断灌进来海水。我以为它快要沉下去了。侥幸的是,一艘开往波士顿的货船赶了过来,他们用裤型救生圈将这些孩子们一一救捞上去。这似乎是当时唯一该做的事情了。因此我们全都离开了。” 

“但那船并没有沉下去。” 

“没有。”博登露出微笑。“一艘开底驳船过来用一个缆绳拖住它,将它拖进巴尔的摩港。后来被宣布成了海难船只。” 

“您难道不能去要回来吗?” 

“我当时在海上将船放弃了,而它又没有下沉,所以保险公司不会理赔。我没有那么多钱去将它赎回来。所以只能这样了。” 

“真是很不公平。” 

“是。” 

“那您以前一直是用这艘船在做事吗?给那些年轻孩子乘船游览?” 

“对。做了差不多有五年。到北极去过两次,但这艘船并不非常适合那里的水况。后来就一直试着在冬天跑加勒比海。” 

“这么说,您生活还过得去?” 

“勉强过活。” 

“嗯。船长,您有家庭吗?”

“我有一个妻子。不过,她不住在家里。我们不再在一起生活。” 

“哦。”希拉德感到自己已经问得有点过了,于是便闭口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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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译注:英文nose有两层含义:鼻子;嗅觉,探寻的能力。显然希拉德误解了,反映出他的文化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