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梦断北极星 (17)

 

〔长篇小说〕梦断北极星 (17) 

原著  []  彼得•尼柯尔斯

翻译  []  棹远心闲

 

 

第五章

 

五十岁那年,克莱芒•希拉德越发地清楚自己对人生命运的不满。 

帮人修修残破的旧船──那时,这件差事还没有落到一个同姓的族人手中。希拉德家族曾在马萨诸塞州的小镇费尔黑文以及在艾卡什奈河流域上下游的东岸附近休养生息,传种接代,子孙像雨后春笋般的大量繁衍,因此,希拉德在这里有数不清的同族兄弟和宗亲──或者,在硬实的泥沙里挖挖蛤蛎,就连这样的活儿也开始变得愈来愈少。换言之,很稀罕了。到后来,尽管还可能找到这类的活儿,却显然难以为继了。 

回到家里,他的妻子海琪令人心烦的埋怨劈头盖脸地冲他而来,弄得他不得不问自己,要是她没完没了的唠叨到时不肯罢休的话,自己是不是根本不要去理睬她。抑或,她对他的埋怨才还只是个开头呢?不管是哪种情况,他开始发现自己已难以招架。他在外头消磨的时间越来越多,在艾卡什奈河的上下游打发时日,而且,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生命中的虚空。 

初夏的时候,他跟妻子讲,他打算到河对面去寻找新的机会,要是他找到的话,就会马上回家来告诉她。海琪茫然的惊呆在那里无言以对,过了好一阵子,她才讲得出话,并试图劝阻他,然而克莱芒•希拉德决心已下。他划着一艘小船从河这边渡过去,一直到了新贝德福德。他在那里呆了一天,才发现那个地方仍然离家太近了些:他抬起头,仍然可以从艾卡什奈河上看过去,看得见在遥远的彼岸他那些堂兄堂弟们。他几乎还能听得见他妻子海琪的大嗓门。于是,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将距离放得更宽,他掉转船头的方向,先向南再朝西,他想在水上交易中寻得一丝机会。 

在朱迪丝角海湾的沙滩上,他呆了一晚上。他坐在沙滩上,身旁是他的小帆船,他将自己带来的面包,一罐果酱,一块块切好的新贝德福德咸鳕鱼,还有一瓶带着瓶塞子的啤酒,统统拿了出来,就在那里开起了他的晚餐。他的西装上衣挂在船的横梁上,长裤系在胸前,吊裤带松弛着,棕色的赛马帽推到了脑后,他一边嘴里嚼着东西,一边将眼睛越过海面,远远地注视着费舍尔岛上雷斯角灯塔发出的一闪一闪的亮光。 

他感受到一种奇妙与自由的感觉,他以前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种感觉。他一生中还从未曾这样远离过自己的家乡费尔黑文。他也从未去过波士顿。甚至很少跨过艾卡什奈河,去到新贝德福德那里看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方。他明白,眼下的这次旅行,正在深深地左右着他。需要的时候他就将船靠拢岸,上去买点食品,然后在水上优哉游哉地划着船,他猜想,靠这种方式自己可以支撑着走不少的路呢。他在心里想,原来,一个人可以像这样子没有穷尽地旅游下去,随时可以停下来,随便打些零工,挣够了钱再继续上路。这个想法一下子打开在他眼前,让他不免有点眩晕。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滩上,嘴里发出一阵短促却又令人惊讶的笑声。 

经过好几天漫长而且日头烫得快要将人烤焦的日子之后,希拉德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一片渐渐变窄的水域,纽约的海岸在船的两侧正变得越来越靠近了。冒着黑烟的轮船,拖船,驳船,摆渡船,在他的四周穿梭往来,繁忙的水上交通让他越发忧心忡忡。岸边的房子高大而宽敞,但是,一些海边小镇从外表上看,不像是他这样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或许能够生存下去的地方。他对干活的帆船和捕鱼用的小船有点了解,但自从来到康乃迪克州后,在他的身后就再也看不到这样的船了。看到的就全是些游艇,多得就像一群穿梭而过的鱼,出现在他的周围,他看到有些小一点的游艇,但同时也看到大得惊人的游艇,无论大小,造型都非常考究,而且还造得出人意料的轻巧。这不禁让他心里大大地纳闷起来:像这样的游艇,要是在深海里行驶的话,会怎样呢?它们的造价又如何?那些拥有这些看上去非常漂亮但其实没什么用场的玩具的人们,他们过的究竟又是怎样一种日子啊? 

希拉德绝对没有想到过他竟会走得如此遥远,但在他的身后,是没有什么工作可以让他去找到的。他清楚知道在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东河,地狱之门,还有纽约市本身,它像一个磨坊里用的水槽一样,到处是明流暗涌,精英名媛,一个让他不敢驾着自己的小船进去的地方。可是,他如果不这样走,不经过这个城市中心的河流,他是根本无法再往南迈一步的。他曾想过要掉转个方向,朝东面去,再次沿着长岛那里的海岸线走,而那个地方他却知之甚少。三思过后,他知道,长岛不也仍然是在纽约市里么?于是,他踌躇起来。 

他坐在船里,橹桨被高搁在一旁,心中一点主意也没有,一直等到最后,他注意到潮汐正在快速地将他冲进前面一个旋涡四起翻滚的狭窄地带,速度之快,弄得他根本来不及用桨将船划出去。他急急地把船桨伸进水中,拼命地使劲将船朝北侧的岸边靠过去。越过肩头,他隐约看到那里好像有一个船坞:那里有车道,有码头,有人在给船填补缝隙,有人在油漆,还有人在打上光漆。好一幅似曾相识令人心暖的场景哦。他调整了一下自己划桨的姿势。 

他终于将船弄进两艘大船之间的空档里,让小船贴着码头边的桩子停靠住,放好船桨,系好系船绳,然后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的赛马帽又被推到了脑袋后面。一筹莫展的希拉德累得连思想的力气也没有了,他索性就让自己的思绪跟随着他的眼睛走。现在,他的双眼正转向在他的小船后面的那艘船──这是一艘豪华的大型游艇。船身并不很宽却显得十分雄伟。它要是横浪航行的话,肯定会卷起惊人的浪涛。不过,你好像还没法带它到海上去哩。你瞧,那么多的玻璃,还有那细得就跟鸟笼子上绕的电线差不多的围栏,就靠着它们,要把那些大人物们保护在船上?嗯,要把这船维护好,肯定活儿少不了。想到这儿,希拉德禁不住微笑起来,他摇了摇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