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羔羊 (四)

 

迷途的羔羊

(四)

/夕林

 

在交响乐团,我表现不佳,被隗乐丽安排到最后一排就坐。隗克丽还把妈妈叫到学校,对妈妈说:

“凯文很有音乐天赋。他对音乐的感受、理解和表达都是一流的。”

“真的?”妈妈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其实,这只是隗克丽的开场白,妈妈不懂,以为是隗克丽要说的重点。

“有天分的孩子也需要精心培养,凯文需要一个私人小提琴老师。”隗克丽说。

 “原来有一个,后来他死活不去了。”妈妈说。

显然,隗克丽是在间接地告诉妈妈,我在交响乐团的表现不能令她满意,需要私人老师的帮助和辅导。妈妈没有完全理解隗克丽的意思,倒是对我的音乐天赋深信不疑,不停地催我和原来的小提琴老师继续学习。

 

说实话,从前我一点儿也不讨厌古典音乐,而是非常喜欢。初中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位杰出的音乐老师。他的名字叫若迪,高个子,六十多岁,身体笔直,和蔼可亲。他常常夸奖我,说我极有音乐天分,是个好苗子。那时候我十分积极,在学校和家里都刻苦练习,还和我的私人小提琴老师每周学习两次。通过激烈的角逐,我终于坐上了第一把小提琴手的宝座,而且一坐就是两年。

 

那时候,我觉得若迪比爸爸都亲。爸爸从不赞扬我,还时常鸡蛋里面挑骨头,说我的不是。因为我小提琴拉得好,就免不了遭人嫉妒。坐在我身后的一个韩裔美国女孩子,特别想做第一把小提琴手。她练习得特别刻苦。有几次,她差一点儿就把我挤掉了。她在失败之后对我极其不满,用皮鞋使劲儿踢我的座位,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了眼眶。

 

每次演出,台子底下黑压压的,都是前来喝彩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我穿着笔挺的西装,坐在最前排。若迪老师穿着黑色燕尾服,拿着指挥棒,朝我点一下头,就开始演奏。台下的亲友认真地听着。演出结束的时候,他们热烈地鼓掌和吹口哨。每当这个时候,若迪就会示意我这个第一把小提琴手站起来,给观众鞠躬。我站起来的那一刻,能瞄到坐在台下最前排的妈妈。她的脸上放着光彩,笑容中包含着无比的自豪和骄傲。每次看见妈妈有这种表情的时候,我就会幸福得要死。当然,我不会随便表现出来。我是一个男人,不能把心事挂在脸上!

 

但是,自从上了秀伦高中我就风光不再了。妈妈脸上的那种表情再也没有出现过,这让我十分沮丧。其实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要怪我的中学音乐老师。我说的不是若迪,而是莫丽萨。若迪因为家庭原因提前退了休了,把接力棒传给了新来的莫丽萨,一个有点儿臃肿的中年女人。莫丽萨是个叨叨絮絮喋喋不休的人!都是因为她,我才对古典音乐失去了兴趣!莫丽萨除了训人,没有别的特长。和若迪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记得莫丽萨在工作交接仪式上说:

“若迪的鞋子太大了,我也许撑不起来!”

事实证明她说的没错,她就是撑不起来。好好的一个交响乐团,都让她毁了。人心涣散,四分五裂。有几次,我领头罢课要求换人。人没有换成,我却成了莫丽萨的眼中钉肉中刺。但凡有机会,她都不会放过我。久而久之,我就对乐团失去了兴趣,对小提琴失去了的兴趣。为了敷衍妈妈,我每天都会拉一会儿练习曲,不过,我会减少练习时间。再后来,我就悄悄地打开电视,把声音开的小小的,一边看卡通片《辛普森》一边练习。妈妈在厨房里做饭,听着不对劲儿,发现我开着电视,就劈头盖脸地教训我一顿。她可以管住我的眼睛,却管不住我的心。我的心只属于我自己。我想思考什么就思考什么。拉琴的时候,我的心就长出了翅膀,飞出了屋子,在天地间漫游,谁管得了?

 

我一边拉琴一边想心事。我最爱想的事是如何捉弄那个撑不起若迪鞋子的音乐老师,叫她在曼德森的日子像地狱一样难过。在我的鼓动下,交响乐团的许多男生和女生常常一起借故缺席,让莫丽萨的课上不成。莫丽萨气急败坏地跑到校长办公室,把我和我的死党的罪状罗列了一火车皮。第二天,校长把我们叫到他的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上门。

“你们干了些什么,别打量我不知道。我只问你们一句,想不想毕业?”校长是个矮个子黑人,平时和蔼可亲,这会儿板着脸,看上去挺阴森的。

“想。”我们都慌忙点头。谁愿意在这里再蹲一年,那不比下地狱更难受!

“那好!从今儿起,不许再耍花样!不许捉弄莫丽萨!如果违反了约定,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校长虽未明说,但是他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的。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我们几个一合计,一致认为毕业最重要,决定把剩下来的几个月先混过去。离开了曼德森中学,莫丽萨是死是活谁在乎?后来发生的事,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在我们离开曼德森不久,我们下面低年级的学生也不买莫丽萨的账。终于有一天,莫丽萨把铺盖一卷,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听到这个消息,我幸灾乐祸,好不高兴!然而在高兴之余,我也不免有一些惆怅。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莫丽萨走了,在一夜之间,就这么简单!她的离开肯定和我们的不懈努力有关。这不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吗?为什么会感到良心不安呢?好在这样的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消逝了。

 

我的心事从来不和妈妈说,更不会对爸爸说。他们都不知道我在学校里的真实情况。我对古典音乐态度的转变妈妈却毫不知情。从隗克丽杨那里回来,妈妈便不厌其烦地对我说:

“找个老师吧,隗克丽说你很有音乐天赋!”

我缄默不语。

“好好练习,别把天赋浪费了。妈给你从音乐学院找个老师。跟她学习错不了!”妈妈又说。

我还是一言不发。

“你是哑巴呀?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妈妈失去了耐心。

“我————要!”我没好气地顶了她一句。

妈妈的脸一下子气黄了,噔噔噔地上了二楼,回到她的卧室躺下。爸爸下班回来,发现家里出奇的安静。平常这个时候,妈妈都在厨房忙碌,能听见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也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爸爸好像预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径直地上了二楼,到卧室找妈妈问话去了。我呆在自己的屋子里,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对我新一轮惩罚措施的出笼。

 






蝉衣草 (2014-05-28 20:32:17)

中国式“虎妈”的教育。

天地一弘 (2014-05-29 02:31:37)

教育真需要绝对的耐心。

夕林 (2014-05-29 18:11:38)

我们大多数老中都会这样做,孩子不理解。

夕林 (2014-05-29 18:12:08)

不容易,没有耐心不行。

雨林 (2014-05-29 20:56:53)

夕林可以把teenage的生活也写得这样好!

木易石 (2014-05-29 21:28:08)

夕林中迷失的不仅仅是羔羊呀!

夕林 (2014-05-30 13:21:50)

谢谢雨林!总想写写中国孩子的困惑和家长的水土不服。

夕林 (2014-05-30 13:23:48)

老兄说的是,还有老羊,呵呵呵。

梅子 (2014-06-02 02:47:39)

 教育的方式其实是个莫衷一是的问题,很难解决的。

春山如笑 (2014-06-03 20:34:21)

很惋惜这位莫丽萨老师扼杀了这些孩子对音乐的兴趣, 生活中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夕林 (2014-06-04 13:52:03)

你说的对,每个孩子都不一样。需要因人施教才对。

夕林 (2014-06-04 13:52:57)

是呀。可见,一个老师,对孩子的成长有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