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二题)

知青岁月(二题)
  齐凤池

  一  杀猪
 
  我们生产队里的车把式颜子山,在四外八庄特别有名气。要说赶车的,没人知道,要说杀猪的,连小孩都知道。

  从颜子山的长相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杀猪的。他大块头,大肚子,大嘴叉,一对大蛤蟆眼往外鼓着。就这副长相让人一看,马上就叫人想到《水浒》里屠夫镇关西。别看颜子山这么胖,他有严重的气管炎。他的嗓子里总像有把二胡在揉弦。他嗓子眼儿里的曲子,是地地道道的气管炎独奏曲。

  我在农村赶牛车是跟颜子山学的。颜叔家住在村东头一块大的土岗上,他家是独门独院。整个院子被一片树林掩盖着。

  从北门进去,往屋里走,有三十多米深树丛。树木很杂,有桑树,有香椿树,有樱桃树,有苹果树,有栗子树还有核桃树。走在树林掩映的小土路上,真有点曲经通幽处的感觉。

  从南门进去,有五十米长的用方砖铺的小路,小路的两边是高粱秸架的菜畦。

  菜畦里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有顶花戴刺的黄瓜,有鲜红的西红柿,有紫色的茄子,有成串的豆角,还有水灵灵碧绿的韭菜。菜畦的两侧是玉米秸编织的寨子,玉米秸上爬满了牵牛花,还有像老婆耳朵一样的扁豆角。夏天许多蝈蝈就在寨子上唱着好听的村歌。走进这座典型的农家小院,真有点采摘东篱下,隐居雅静的农舍画意之美的感觉。

  正房两侧是东西厢房,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正房东屋是颜子山和老伴的屋。屋里摆的大柒家具,都是实木的,彰显出古香古色的质地。颜子山说,这些家具是土改时从地主家分来的。西屋是两个儿子的。

  颜叔有三个闺女两个儿子,三个闺女都出嫁了。两个儿子在生产队挣工分。家里的日子过得挺油腻。一天三顿有肉吃。在那个年代,能吃上肉就成了神仙了。而颜叔家算不了什么,其实,颜叔就是个主宰猪的命运的神仙。颜叔隔三差五帮人杀猪,这顿肉没吃完,下次杀猪的肉又送来了。

  村有个规矩,猪的下水和猪尾巴都给杀猪的。因此,颜叔家天天有肉吃。

  我和颜叔学赶牛车时,经常到他家吃饭。每顿饭他总端上来清炖大肥肠,炖猪尾巴和猪心猪肝等凉菜。我发现每次吃猪心时,猪心上都有一个小口子。颜叔说,那是刀子尖扎的。颜叔的刀一下去,准扎在猪的心上。真本事。

  我亲眼看过颜叔杀猪的场面。那场面特别壮观,特别精彩,也是颜叔最荣耀的时刻。

  在农村过年,过节必杀猪。再说农村节也多,从过了春节开始,就过二月二龙抬头,四月二十八庙会。五月端午粽子节。八月中秋节,腊月二十三小年节,节一个挨着一个,颜叔显得比谁都忙。

  全村八个生产队,从一队排到八队就得杀上十几天的猪。颜叔从这队杀到那队,又从这村杀到那村。颜叔杀猪不仅杀出了名气,而且也杀出了血腥。每次杀猪前,颜叔就数叨一大串顺口溜,“杀猪的刀,接血的盆,老爷庙的门,二丫头裤裆火烧云。”逗得大家一阵狂笑。

  颜叔杀猪前,先用一根木棒把猪打懵。然后把四个蹄捆起来。打懵的猪斜躺在案板上像睡觉。颜叔从帆布兜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一尺多长的尖刀,在大腿上蹭了蹭,然后对准猪的心脏位置,一刀进去,鲜血像井喷一样,汩汩地喷涌出来,流在一个大盆里。颜叔的手,颜叔手里的刀子,颜叔的肚皮子和地下的大盆,全是红色的了。就差颜叔说的“四大红”里的老爷庙的门和二丫头的火烧云了。

  猪的血放干后,四个小伙子把大锅的水已经烧得冒泡了,就等颜叔刮毛了。颜叔从猪的后腿上打开一个小口,用一根一尺多长的铁钎子,往打开的小口里一插,颜叔又找出一个竹管,一头插入猪腿的小口里,一头含在嘴里,用力吹。

  颜叔的嘴巴鼓得像吹唢呐人的腮帮子一样鼓,一对眼睛瞪得更像蛤蟆眼了。

  大约有十几分钟,颜叔将杀死的猪,吹得像黄河边鼓鼓的羊皮筏子。

  等猪再也吹不进气了,颜叔用一根麻绳将猪腿系死,不让气泄漏出来,之后,四个小伙子将猪搭起来,放入冒泡的大锅里打几个滚儿,再搭在案板上,颜叔这时手上已经套好了手刮刀,他一手摁着猪,一手飞快地刮猪毛,也就是几分钟的空儿,一头黑白杂毛猪,就被颜叔剥了衣服。

  颜叔先用大砍刀砍下猪的头,然后他像一个老练的强奸犯,迅速地把猪的胸膛打开。一层层地嫩肉浸出鲜血,一挂红下水,一挂白下水,轻易地被颜叔摘了出来。这两挂东西都是颜叔的。这是村里的规矩。剩下两扇猪肉,不去骨不去皮,队里每人分一刀,大人小孩都有份。

  剩下的猪肉为了好放,就炖熟了放入一个大缸里,留着给工地的民工改善生活吃。

  到了十冬腊月,我们就想到了生产队库房里那口大缸里的炖肉了。趁着夜深人静天寒地冻,我和大勇,阿平拿着两个洗脸盆,悄悄地摸到饲养处的库房。库房门是两扇的,门上面有一个环,下面有一轴,将门往上一端,门就下来了。我们仨悄悄进屋,摸黑找到了大缸。掀开缸盖,用手一摸是炖肉。就用洗脸盆舀,这盆舀满了,再用那盆舀,两盆都舀满了,将两个盆扣在一起,大勇端着就出来了。我和阿平小心翼翼地再把门对上。然后,我们仨鬼鬼祟祟地回到屋里。趁着夜深人静,我们仨先饱餐一顿。带冰茬儿的炖肉,吃起来特别香而且一点也不腻。
  当我们把这两盆的肉吃光了,盆舔净了。队长才发现库房里的炖肉被人偷了,他再查,那炖肉早已变成大粪被我们排出体外。

  其实,队长根本就没打算查。队长心里早就有数,全村千八百口子,没有一个这么大胆子敢偷生产队的炖肉的。再说,村里的社员也没有干那不光彩事的。只有我们这群城里来的知青,胆子大干这种事。

  有人叫队长查,说查出来好好整整我们。当时正是“文革后期”。队长说:“查啥,查个屁,孩子们从大老远来到咱们这儿,离开爹妈不说,一个人在外面苦不苦。肉吃了,就吃了。谁吃不是吃。整谁呀?”

  我在旁边听着,不仅觉得心里热乎,而且脸上觉得烫得慌。我的眼泪在眼圈里直转圈儿,就是没有转出来。
 
  二  偷萝卜
 
  在农村插队时,我和铁平、志勇三人住房东大娘的西屋。铁平大我三岁,小伙子长得精神,就像《静静的顿河》里的葛里高里。他的心眼儿多,我们三个他说话算。志勇比我大五岁,身体高大,女人味儿十足,比我和铁平成熟。下乡不到半年,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长得俊的,他了如指掌。村里有一个叫大莲的姑娘是他盯了半年的目标。每天吃过晚饭,他点上一根烟就钻到了大莲家,一泡就是几个钟头。到了大庄稼长到一人高,他俩还常钻进高粱地个把钟头不出来。

  十八岁的大莲长的水灵,在村里的大姑娘中算头排人。家里条件好,父亲在城里上班,她穿的戴的不比城里人差。大莲心眼儿实,不会弯子转子,志勇说啥是啥,志勇的毛衣毛裤都是她一针一针偷着织的,花样儿特别好看。

  志勇的心思,大莲爹娘都看在了眼里。她娘同意,她爹说:“志勇这小子靠不住,迟早得飞回城里。”大莲不好提出,志勇又死皮赖脸的泡,两人就这样一天一天往下延续。

  冬天,村里特别冷,我们住的屋子没有炉子,外屋穿堂的大灶早就拆了。每天晚上睡觉前,我们将一捆玉米秸塞进炕洞,点着了再用砖堵上,一捆柴禾也就把炕烧热了。但屋里还是特别冷,水缸里的水冻的结结实实。

  志勇晚上去找大莲,回来特别晚,大冷的天,谁也不愿意下地给他开门。铁平警告过他多次,但志勇没记性,只要跟大莲一腻上就没时间了。

  那年的冬天冷得出奇,雪下得也勤,三五天就一场。这场雪没化,下一场雪又盖上了。村里村外,屋顶柴垛全是白的。

  尽管天冻得嘎巴响,志勇和大莲却越来越热乎。

  有一天夜里,天上又飘起了棉桃大雪。我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看了一下上海牌儿手表,已经一点一刻了。

  这时,穿堂里传来有力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志勇轻轻的敲门声。铁平和我早就听到了,就是不给他开。后来,志勇在门外哀求、下保证,他的声音像房东大娘家的母猫闹春一样,声音特别惨。志勇在门外敲敲停停,持续了有一个小时,铁平大声吼道:“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你跟我俩叫爷也不行!”

  我下地把门开开,志勇进了屋。在微黄的油灯照耀下,我看到了志勇的脸青一块、黄一块。他上炕连衣服都没脱就钻进了被窝。

  等志勇暖和的差不多了,铁平一把掀开他的被子,“起来!到院外给我俩弄点吃的!”志勇不情愿,但又感觉理亏,只好乖乖地到院里弄吃的去了。

  院里西厢房上有晾晒的白薯干儿,是前院地主老娘子家的。西墙夏天下雨浇倒了,留下了阶梯形的墙头儿。志勇个子高,蹬着几个台阶就抓到了白薯干儿。

  说来该志勇别扭,刚要下来,张品队长的拐腿老婆半夜闹肚子,到墙豁子底下拉屎。志勇一看不好,趴在墙头儿,大气不敢出。队长的拐老婆在墙下吭哧了有十几分钟,才提着裤子回了屋。志勇冻得两手都麻了,身上披一层雪溜了回来。铁平见他啥也没弄来,问怎么回事儿。志勇断断续续说着队长老婆拉屎的经过,我和铁平咯咯直乐。

  铁评说:“反正我俩也睡不了了,觉都让你给搅了。你到后院地主老娘子菜窖里看看,那里面肯定有吃的。”

  志勇这次回来的痛快,也就是两三分钟,他抱着一个大红萝卜进来了。他用干毛巾擦了擦,用刀切开十来块儿,我们仨趴在被窝啃萝卜。志勇啃了一块就呼噜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地主老娘子堵着屋门骂大街,招来了前后院的人。她一边骂一边分析大红萝卜被盗的过程和谁偷的。地主老娘子还领着人们看那一行大脚印,大伙一看脚印就知道是谁偷吃了她的大红萝卜了。

  地主老娘子堵着门口还在骂,我们仨谁也不敢出屋,张品队长知道了,披着那件志愿军棉袄,从西墙豁子绕过来,把地主老娘子狠狠地训了一顿,才平息了这件事。
 

  齐凤池,男,河北作协会员,中国煤矿作协理事,专栏作家。河北河间人。现生活在唐山。国内外报刊开设美术评论,音乐随笔,旅游随笔和饮食文化随笔专栏。作品在《诗刊》、《诗林》、《星星诗刊》、《三联生活周刊》、《读者》、《阳光》杂志、《美术报》、《中国煤炭报》、《辽沈晚报》、《内蒙古晨报》、《河北青年报》、《周口晚报》、《唐山晚报》《音乐周报》、《华商报》。美国《品》杂志、《世界华人周刊》、《亚美时报》《华星报》、《明报》、《星岛日报》加拿大《大华商报》、《都市报》、《信报》。等报刊杂志发表百万字。著作饮食随笔集《饮食故事》。

  曾获孙犁文学奖,首届中国徐志摩微诗歌大赛奖,河北省第一届散文奖,全国煤炭乌金奖,中国梦.劳动美全国职工诗词大赛一等奖等等.
  河北省唐山开滦荆各庄矿业公司党建部063026
  邮箱:qfch57@163.com
  手机:15833586291
  QQ:419139756









梅子 (2014-05-01 23:03:05)

读你的大作,我思绪万千,改日也和你几篇。

齐凤池 (2014-05-02 02:30:11)

问好。五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