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 —— 任大爷和李值,10

10.   月夜

早就听说任大爷月夜烧香的奇事,很想看个究竟。新疆的仲秋,晚风料峭,屋脊挂上薄霜,李值走到草垛边蹲下张望。忽觉有人碰她的肩膀,吓得她像触电似的打了个激灵。转过头看见是小明。小明小声问“黑更半夜的,干什么?”李值没吱声,只招了招手让他蹲下。夜色里几点微暗的火星在颤抖,一个像石佛似的身影纹丝不动。黛青的天空上点缀着几颗不甘寂寞的星星,一轮满月,亮得刺眼。任大爷坐着或跪着,他面前的火星应当是供香,也许案子上还有些供果。一个花甲老人,独在寒月下几个钟头。他在想些什么?是当年在杨靖宇麾下打日本的金戈铁马岁月?是百里单骑逃避哈萨克追击的经历?还是萦绕在他心中的一段从未告人的往事?俩人在月下呆了好一会儿,实在不忍心打扰老人家,最终还是回去。

 

转天,金黄的月亮从天山升起,看着自盈转亏抹去的那个边儿,约摸着总有八点钟了。在小卖部盘点后,李值跟小明说,“走,咱去任大爷那儿,多半他今儿个不祭月。”

 

走进任大爷小屋,一眼看见炕桌上摆着擦得明亮,或如织针,或似戒尺的骨钎,小明问:“任大爷,这是啥?”

“鹿骨钎子。”

 

“干啥的?”

“挖人参。”

 

“啥时候挖人参,也叫上俺。”小明说一口道地东北话,逗得任大爷笑起来。

“傻小子,这儿哪儿有人参。挖人参是俺在东北的陈年往事啦。”

 

李值眼睛一亮:“早年东北挖人参,任大爷,这您可得给咱讲讲。”

“陈谷子烂芝麻,有啥可说的?”

 

“怎么会是陈谷子?那谷子早就酿成好酒,又经过多年老窖存放,一定醇香醉人。任大爷,您给咱说说。”

“真想听?”任大爷眯着那昏花老眼问,“太想听了,大爷,您快说。”

 

大爷长叹了口气,讲起下面的故事。—— 见费明《棒槌的传说》

 

任贵喜挖的人参,在奉天卖了几万大洋,打着滚也花不完。话又说回来,凌大伯父女一死,要钱干啥?于是日日佳肴,夜夜豪赌,放荡形骸,独不近女色。鬼混了两年,不想再混了,于是请教书先生识字学文。贵喜天性聪敏,几年间粗通史书。最喜读太史公游侠列传,尤其感服聂政。每读其皮面决眼,自刑绝从,就想到凌老爹侠肝义胆,大智大勇,遂该名为任政。

 

民国十六年夏天,张作霖在北京就任北洋军政府陆海军大元帅,成为北洋的最后一个皇上,跟蒋介石成立的南京“伪”政府分庭抗礼。张作霖识字不多,未能十七遍研读“资治通鉴”,但西游记还是知道的。就将那孙猴儿当过的弼马温的闲官儿赐给任政,张大帅自己曾是医马兽医,这里还有一层嫡系亲近之意。

 

大帅被日本人炸死后,张学良杀人立法,在老虎厅毙了杨宇霆,常荫怀。这常荫怀和任政情同父子,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让任政愤而离去。两年后日本人发难,少帅不抵抗,东北沦陷。任政去了抗联,把银票都给了杨靖宇。

 

民国三十一年正月初八那天,杨靖宇对王传圣,黄生发和任政说:“你们也都落下伤病,在一起只有互相拖累,各自逃命吧。”从身上拿出银票说:“任政,带着兄弟们走,你带来的银票也用不着了,还给你。”把众人打发走了之后,正月十六那天,饥寒交迫的杨靖宇将军流落到晋江县城西南的三道崴子,遇到几个打柴人,给了他们每人三块大洋,求他们帮助买粮食,和棉鞋。哪知道他们回去便叫来日本讨伐队,杨靖宇牺牲。 

 

任政在雪地里爬了几天才摸到张家营,营子里的老少拼着性命把他留下来。伤好后跟着抗联残部进入苏联整训,直到1944年,苏军进东北时才跟回来。日本投降后,任政被安排在到离哈尔滨不远的松江县搞土改。一次募兵大会上遇见刘额铭,那个在玉女山上被瘦子一脚踢下山涧的那个胖子。原来这厮靠着狗熊也似的贼肉和山涧里的丛林救了条性命,两天后有幸亏被挖参人发现,驮进村里养伤。他好利索了,便投奔大孤山绺子。总稽查可怜他,请来治红伤的大夫,把他没长好的腿掰开重接。如今他摇身一变,已成了中共高官,最不想留下的,就是知道他底细的旧人,派人埋伏在路上打冷枪。任政逃活命,加入王胡子队伍,随大部队西进,一路到新疆。     


                      






雨林 (2014-04-03 02:31:00)

从东北到西北,好多历史上的GAP, 网上搜查了才看懂。比如“百里单骑逃避哈萨克追击的经历”这一句,初读时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年轻人可能更看不懂吧。